远在京城的父亲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声称要将害我之人碎尸万段。 可昏沉中,我却听到了他们的密谈。 “不是说好只废武功吗?怎会伤及性命......晴儿虽是嫡女,可舒儿毕竟是我养大的,看着也心疼。” 太子萧彻握紧了拳: “岳父大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有这样,云舒再也无法领兵,云晴才能顺理成章地接管兵权,嫁入东宫。” “此次大捷,可封万户侯,云晴得了军功,日后便是大周最尊贵的太子妃!” 父亲垂下眼: “终究是我们魏家亏欠了晴儿,这是她应得的。” “以云舒的性子,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待尘埃落定,你与晴儿完婚......至于云舒,我会寻一处别院,让她安度余生。” 我这才知晓,我拼杀而来的一切,不过是为庶妹作嫁衣。 可后来魏云晴领兵失利,阵前受辱被敌军废去手筋。 验伤时,才发现她腕上根本没有魏家女儿代代相传的朱砂痣。 1、 “速请军医为将军拔箭疗伤!” 亲兵嘶吼着奔向帐外,却被萧彻抬手拦下。 “等等!此毒凶险,军中庸医恐怕无力回天。” 亲兵满脸错愕。 “殿下,将军箭伤已过一个时辰,毒素一旦攻心,神仙难救......她是一军主帅,若有不测,军心必乱......” “放肆!” 萧彻冷声呵斥,侧过脸去。 “本宫是监军,一切由我定夺,在京中神医赶到前,任何人不得擅动!” 军医们你看我我看你,终是无奈退下。 父亲握着我的手,急切道: “京中还未传来消息?” “没有。” “前线大胜的捷报刚送出,援兵到此至少还需三日......倒让舒儿白白受了这几日苦楚......” 萧彻说这话时,声线悲戚,几近落泪。 父亲终是忍不住,以袖掩面。 “不如还是让军医施针吧?看舒儿如此痛苦,我心如刀割......况且,她伤成这样,这辈子怕是离不开床榻了,也碍不着晴儿的前程......” “不行!” 萧徹低喝。 “我们答应过晴儿,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只有云舒彻底倒下,晴儿的帅位才能坐稳......岳父大人说过,要把亏欠晴儿的都补给她!” 听闻此言,父亲的啜泣声渐渐停了。 “是啊,我和舒儿都欠了她......当年我为保住爵位,将尚在襁褓的晴儿寄养乡野,原想风波平息就接她回府......” “谁知那村落突发山洪,满村无一生还。” “三年后我领养舒儿,也是因她眉眼与我亡妻有几分相像......” 我躺在行军床上,五脏六腑都绞着疼。 而我的四肢正逐渐失去知觉。 更让我心死的,是我此生最敬与最爱的两个男人,同时弃我如敝履。 父亲对我的栽培,不过是为了弥补他真正的女儿。 与我许下婚约的夫君,竟早已与她人情根深种。 何其荒唐。 我攥紧拳,压抑的痛吟还是从齿缝中漏出。 父亲被惊动,他匆匆道: “舒儿醒了?可是伤口疼得紧?” 萧彻那张满是担忧的脸也凑了过来。 “舒儿,可是止痛的汤药无用?我再去让军医加重剂量!” 可筋骨寸断的痛,哪里比得上心死。 我咬着唇,任由眼泪滑落。 “爹,我还能再领兵吗?” “能的,一定能的!” 父亲将我揽入怀中,僵硬地拍着我的背。 “舒儿别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爹都会保住你的性命。” “拔箭吧,爹,只要逼出毒素,我或许还能重回沙场......” “不行!” 父亲的声音瞬间冷硬下来,他别开脸,躲闪我的目光。 “京中神医正在路上......你先别急,爹绝不会让你有事......” “你刚喝了药,先睡一会,睡醒了,就没事了。” 父亲扯了扯嘴角,松开了我的手。 我想开口说“好”,可突如其来的昏沉却让我浑身发颤。 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涌出,端着药碗赶来的萧彻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舒儿,你别吓我!” 军医迅速上前。 “将军体内竟有两月身孕,毒素侵入胎体,若不即刻拔箭,恐将军身子俱损啊!” 2、 “爹,萧彻,求你们拔箭吧,我想保住我的孩子!” 我苦苦哀求。 父亲却甩开了我的手。 萧彻也不再看我一眼。 浓黑的汤药被强行灌入喉中。 我清醒地感受到骨肉从身体剥离的剧痛,疼得我指甲都嵌进了掌心。 原来这是给我打胎的药!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来。 帐外再次传来父亲与萧彻的低语。 “晴儿那边如何了?” “不好。” “军中将士发现主帅换人,军心浮动,若非亲兵弹压,险些哗变。” “那如何是好?晴儿初掌兵权,定会手足无措。” 萧彻叹了口气。 “虽对不住舒儿,但也只能按原计行事了!” 父亲迟疑了。 “这......” “当真要用伪造的书信,污蔑舒儿通敌叛国吗?” 萧彻坚定道: “当下别无他法,我模仿她的笔迹写了封降书,足以以假乱真......只有她背上叛国骂名,三军将士才会彻底死心,奉晴儿为主帅,我已无路可退!” 我喉咙一哽。 难怪那夜他执着我的手,让我写下“一生一世一双人”。 原来所谓的山盟海誓,皆是谎言。 “岳父大人,不能再犹豫了!” “如今在舒儿和晴儿之间,您必须选一个!” “您该知道执掌魏家军,是晴儿一生的夙愿!” 可,那也是我的夙愿。 从八岁被收养起,这十余年我没有一日懈怠。 不论寒暑,天不亮就起身练武,只为替父亲,替魏家守住这片疆土。 在边疆镇守三年,不想竟是为魏云晴做了嫁衣。 话落,父亲不再犹豫,点头道: “好,我听你的。” “只要能弥补晴儿,我什么都愿......大不了用我的余生偿还舒儿,我会将魏家一半的家产留给她。” 萧彻声音哽咽道。 “岳父大人,是小婿思虑不周。” “我没想到舒儿会怀有身孕,失了孩子我也痛心,如今只能尽力补偿......” 听到此处,我竟悲愤得笑出了声。 他们为魏云晴铺好了所有路,逼着我认命。 还弥补什么? 或许是笑声惊动了他们。 萧彻快步入帐,温柔地安抚我: “舒儿,今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见他这般惺惺作态,我忍不住发问: “殿下,你还愿娶我吗?” “若愿,我们便在这军营大婚可好?”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措手不及。 萧彻脸上慌乱不已,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 我知他之前特地为我定制信物,可此刻他拿出的那块龙凤玉佩,却不是当初我见的那一块。 “本宫自然会娶你,但大婚不能草率......况且你身子虚弱需要静养,一切等你回京再说,好吗?” “我定会给你一场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礼!” 我没再说话,任由萧彻将我拥入怀中。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摸到我身下濡湿一片。 父亲高声呼喊,军医匆忙赶来。 “不好,药性霸道伤及根本,将军的四肢也开始萎缩,必须立刻拔箭!” “若再耽误,毒气逆行,必死无疑!” 萧彻犹豫了。 而我,早已心如死灰。 趁他出营帐,我唤来亲兵。 “你曾说愿为我赴汤蹈火,这就去帮我送封信。” 3、 军医为我拔箭前,我听见萧彻与父亲又一次谈话。 “晴儿已凭降书顺利接管了兵权,父皇的嘉奖诏书也到了,只等班师回朝,便可为她请封!” 父亲闻言,如释重负。 “太好了!” “那......舒儿呢?” 萧彻顿了顿: “舒儿她......已被定为叛将,父皇念在魏家旧情,免其死罪,但帅位和兵权,是彻底保不住了......” “此事终究是我们行差踏错,对舒儿伤害太深......我已想好,待晴儿凯旋,我便娶晴儿为妃,纳舒儿为妾,也算弥补了她......” “东宫的聘礼单子已经拟好,晴儿这辈子也算有所依靠。” 父亲无奈叹了口气: “只是要委屈晴儿,容忍姐妹共侍一夫了。” 我怔怔流泪。 原来萧彻连迎娶魏云晴的章程都备好了,而父亲竟也默许。 也是,那才是他精挑细选的女婿,怎会便宜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女? 听到这里,我彻底昏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三日之后。 四肢的麻木让我心惊。 “为什么没有知觉?为什么?” 父亲哽咽着别过脸,萧彻眼神晦暗。 “军医说毒素耽搁太久,已侵入经脉......没事的舒儿,就算武功尽废,我也会护你周全。为你寻访天下名医,你总有康复的一天!” 我斥声问道。 “但我不能领兵了,对不对?” 萧彻沉默了。 我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无妨,只要魏家军还在,我大不了退居幕后......” “舒儿,魏家军已被收归禁军......” 萧彻不敢看我的眼睛。 “有人呈上你通敌的证据,所以......” 我冷哼自嘲。 “可那明明是伪造的?你为什么不替我辩解?” 这些年我如何一步步走到主帅之位,萧彻全都看在眼里。 可偏偏,将我推入深渊的,就是他。 萧彻急切辩解道: “我与你关系亲近,我说的话,朝中大臣又岂会相信。” 我盯着他的脸,期盼他能说出一句实话。 许久,他都未再开口。 我心如死灰。 “也好。” “这些年我也累了,嫁入东宫,为你打理后宅也好。” 萧彻顿了顿,欲言又止。 “军医说你胞宫受损,此生再难有孕......故而母后的意思是要云晴嫁入东宫为太子正妃,你为侧室......” “舒儿,求你谅解,我当真迫不得已!” 没等我回应,萧彻便将那枚玉佩强行塞入我手。 “婚仪和礼服我都已命人备下,只等你点头,我们便回京成婚!” “我会用一生来补偿你,好吗?” 他眼中满是真诚,若非知晓他的嘴脸,此刻我或已感动落泪。 可惜,虚伪的深情,令我作呕。 我会成婚,但不是和他。 4、 次日一早,萧彻带着几卷图纸而来。 “这是东宫别院的修葺图以及大婚礼服的样式......时间仓促,若有不妥之处,我命下人连夜修改......” 礼服是按魏云晴的身形裁的,庭院里种的也是她最爱的白梅。 我没有戳穿,只是笑着说好。 萧彻松了口气,絮絮叨叨说起婚仪细节。 我该如何由人抬着入殿,为照顾我免去跪拜之礼,喜酒也换成蜜水。 他说得兴起,丝毫没察觉帐外亲兵递给我的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燕王亲率十万大军亲临北境,指名要见我。 落款的印鉴,是那枚我曾赠予他的狼头军印。 “谁的信?” 萧彻回过神来,我迅速将信纸攥入掌心。 “军中杂报,殿下继续说。” 萧彻不再有疑,正欲开口,却听见帐外通传。 魏云晴与父亲站在帐外,萧彻有些局促。 父亲怕我不悦,率先开口道: “昨日多亏晴儿安抚三军,才未生出大乱。” “舒儿,等你伤好后合该好好谢谢晴儿。” 父亲瞥了我一眼,见我神色如常,才示意魏云晴进来。 她倒是落落大方: “听闻姐姐身负重伤,我特来看看。” “那你们聊,我和殿下先去巡营,也顺便给舒儿带些吃食。” 两人掀帘离去,魏云晴迅速换上讥讽的嘴脸。 “真惨啊,魏云舒。” “早知如此,就该让那淬毒的箭矢再偏一寸......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如何?这可是我送你的大礼!” 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陛下的嘉奖有多丰厚?从前你享受过的荣光,我总算也尝到了!” “那些本就该是我的,魏云舒!” 我嗤笑道: “你的?” “你根本不是魏家的女儿,你凭什么拿?” 魏云晴怔了怔,很快又恢复镇定。 “你都知晓了?” 其实当年根本没有什么山洪,是我被歹人掳走,母亲拼死救下我,自己却不幸离世。 我在乡间长到三岁,直到父亲领养了一个和我眉眼相似的孤女。 他笃定我早已不在人世,连滴血认亲都未曾试过。 箭伤激发了我尘封的记忆,我想起了一切,包括那个被魏云晴捡走的平安玉。 “是你偷了我的平安玉,也是你在父亲面前捏造了身世,对吗?” 魏魏云晴从领口拽出一块玉佩,得意地晃了晃。 “你是说这个?” “其实我的说辞漏洞百出,可父亲太思念亡妻,只会信他愿意信的。” “这一切本都天衣无缝,可你竟用废人的身份,哄得殿下要纳你?” “殿下本该属于我一人!我要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话音未落,魏云晴就打碎案上的玉樽,用碎片狠狠划向自己的手心。 门外两人闻声赶来,看到的便是我行凶的一幕。 “云舒!” 萧彻将魏云晴紧紧搂入怀中,对我怒目而视。 “晴儿只是替你稳住军心,你心中有气,也不该迁怒于她!” 父亲也心疼地扶住魏云晴。 “舒儿你怎么能这样?晴儿好心探望,你竟动手伤人?” 我已无力瘫倒在床,怎可能还能伤人? 面对他们的指责,我已不愿再辩。 萧彻气得发抖。 “你竟不知悔改?” “既然如此,这婚也不必结了,你回京后就去家庙静心思过吧!” 魏云晴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离开。 这样也好,我也不必再费心周旋。 按照信中约定的日子,我叫来亲兵将我扶上备好的马车。 萧彻听闻再次寻了过来: “军医说,你如今身子还未大好。晴儿醒后也说是自己不慎摔倒......方才是我错怪了你,我们的婚事还是照旧,好吗?” 没等我回答,一支羽箭便破空而来,钉在车辕上。 一个清朗的男声自远处传来。 “太子殿下,是要同本王抢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