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雍州城破时,我徒手从尸山血海中挖出沈故。 为助他传递情报,我以血肉为墨在胸口纹下状如海棠的北境十三州舆图。 边关大捷那天,他率十万大军当街求亲。 楼中姐妹皆羡慕我觅得良人,却不知才过一年,只因白月光一句“思念故都花开”,沈故便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剥衣展示。 可白月光犹嫌寡淡,丝毫不顾及我临盆在即,要我取我心头血染花...... 沈故说,“懂事点,公主和亲塞外吃尽苦头,只要能让她展颜,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姜国欠她的。” 可怜我那早产的孩儿一落地便咽了气,就连我那八岁的痴傻弟弟也被拉去强行去势。 我想,这下总该还清了吧。 初五的和谈宴,就让这簇染血的海棠花绽放最后的光华吧。 1 “夫人,我们回去吧,您昨天刚刚落胎,一直在流血......” 穗穗带着哭腔将外衫披到我身上,却怎么也遮不住身下蜿蜒的血迹。 侍女们窃窃私语: “不过是个出身花楼的黥面师,能做将军夫人已经是她祖上烧了高香,还想跟公主抢人?做梦吧!” “将军正在里面与公主手谈,输家要亲自为对方煮元日的浮圆子呢。” “听说落梅院那个傻子太监快不行了......要我说死了最好,免得冲撞了公主......” 连日的巨变让我心力交瘁,对此奚落我早已麻木。 穗穗却咽不下这口气,几个巴掌扇过去: “夫人是刺青师,刺青师你懂吗?要不是夫人以身为图纹下边防舆图,不计生死也要帮将军把消息传递出去,你们这些人早就被北狄铁蹄踏碎脊梁了!” 大门吱呀一声。 冷面女史扫过我染血的裙裾,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门外喧哗者各赐二十庭杖!公主心善,特允将军夫人更衣后入殿受罚。” 她指尖一松,砸下那套赭色麻衣。 穗穗气得发抖:“你们怎么敢拿这等贱役之物辱我家夫人!” 我却抬手拦住她,缓缓弯腰捡起。 阿弟的伤不能再拖了...... 寝殿内温暖如春,兰仪公主一身鲛绡纱若隐若现,蜷在沈故怀里娇嗔: “阿故你讨厌!趁我神思被扰将我一军,本宫向来只会吃,哪里会做什么浮圆子嘛!” 沈故宠溺地刮了刮她鼻子,“小馋猫~也罢,还是让微臣为公主效劳吧。” 转头看向我时却又眉眼如刀: “喏,扰你心神的人来了,随你处置。” “当真?” “只要能让公主开心,就是她的福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宣告了我的惩罚。 粗粝的麻布磨得我心口的伤疤隐隐作痛。 我重重跪地:“求将军指派军医为我阿弟医治!无论是何种惩罚和代价,蓝黛都愿意领受!” 兰仪公主从沈故怀里直起身,看着桌上的残局似笑非笑: “要么将军夫人吞下这棋盘上的剩子?哄得本宫开心,便派人救你弟弟,如何?” 我甚至没等她话音落下,抓起棋子就咽。 只要能救阿弟,什么都可以。 玉石卡在喉咙,窒息感扑面而来,我不得不伸出舌头大口呼气。 却引得公主大笑不已:“夫人扮起狗来真是栩栩如生 !” “这身奴役装也当真是配极了。” 看着公主展颜,沈故也跟着笑了: “蓝黛快多吞几颗!吞得越多我便派越厉害的军医!” 整整六十三枚。 回到落梅院时,我的左边腹部已经微微隆起,穗穗一看便红了眼。 “舅少爷虽是男子,但心智尚不及三岁小孩,根本对公主有什么威胁,为何要被被残忍去势......再说,将军不也是男人,公主怎么不害怕!” “将军从前不是最爱您吗?过去哪怕你手指擦破点皮,他都心疼得不得了,更别提您刚怀孕时,将军成夜守在落梅院,说刚怀的胎儿最是折磨母亲,他要宝宝听话点......" "如今他怎么能,怎么能允许公主这么折磨您?若不是她假借思乡之情让你活血染海棠,害您早产,小少爷也不会一落地就没气了......现在又逼你强咽这么多硬物......” 沈故当然允许。 当年沈父战败,白月光兰仪公主被迫和亲北狄受尽苦楚。 沈故一直觉得亏欠。 如今失而复得,他恨不得把命都捧给她。 只要能让她开心,沈故什么都愿意做。 她说在敌国饱受凌辱,见男人就害怕,沈故便将府里一切雄性生物都杀个干净,连我年仅八岁的幼弟也没能幸免。 我苦笑一声,不知是安慰穗穗还是自己:“现下能保住性命就是最好的。” 可沈故还是食言了。 2 穗穗怒目圆蹬,一把拽住接生婆的衣襟:“来的怎是你?军医呢?” 接生婆甩开她的手,满脸不耐:“将军府谁不知道,兰仪公主畏男,将军自然不可能让军医进府!若是夫人信不过老婆子,此时去求将军带舅少爷出府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阿弟涣散的眸子骤然聚亮,浑身颤栗,唇齿间溢出几句呓语“阿姐......痛......” 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 穗穗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试探: “夫人.......舅少爷没气了......” 窗外除夕烟火炸响,我的阿弟和孩子却再没了岁岁年年。 失去孩子时,我尚能哭出声来。 可这一刻,我连眼泪都烧干了。 直到后半夜,沈故才姗姗赶来,肩上还有未燃尽的烟花碎屑: “黛黛别难过,我一定为孩子和阿弟寻一块风水宝地,保佑他们来生安宁。” “我特地留了你最喜欢的蓝色焰火,试试看。” 看着他深情的眉眼,我不禁有些恍惚。 没来由地想起刚救下沈故那年,军中粮绝,我只能夜半进山和流民争抢野参。 指甲劈裂了,掌心也血肉模糊,才挖出半截沾着泥的根须。 回来时,沈故倚在帐前等我,见我十指血泡狰狞,眼眶倏地红了。 他说,“蓝儿,往后的岁岁年年我都会陪着你,此生必不相负。” 可现在,他却说: “除夕已过,也算陪你守完岁了,孩子和阿弟的尸首我就带走了。” “时间不早,也该去为兰儿准备元日的浮圆子了。” 我骤然清醒。 原来,此"兰"非彼"蓝"。 我缓缓抬眸,平静地福身施礼: “将军,我都明白了,以后绝不会再成为你和公主的阻碍。” “放我离开吧。” 沈故闻言却立马变了脸,眼底翻涌怒意:“你胡说什么!我既娶了你,你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许是察觉到语气太过冷厉,他又缓了缓声:“别多想,兰儿前半生过得太苦......能让她快乐些,是我们为人臣子的本份。” 到底是为人臣子还是为人夫君? 可惜我还没问出口,沈故便起身离开。 他来去匆匆,甚至没发现我的坐垫下面早已一片猩红。 我迷迷糊糊的倒下,不知过了多久,才被穗穗的一声哭喊惊醒。 3 “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公主她......她太残忍了,孩子和舅少爷......” 我浑身发冷,跌跌撞撞地冲到主院。 廊下已经多了十八盏新挂的廊灯,每盏都薄如蝉翼。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双腿灌了铅般杵在原地。 “好看吗?本宫特意命人保留了眼珠,夜里还会发光呢。” 兰仪公主倚着庑廊,语气娇羞: “我不过夜半惊梦,沈将军就火急火燎地做了这些人皮灯,可惜只够做这么点,有几盏还皱皱巴巴,想来不足月的婴儿皮子终究是差了些......” 我猛地转头望向沈故,期盼他能解释点什么。 他却心虚的别过头,“兰儿夜半惊梦......我总得让她安睡。” 麻木的心再次被人揪起来摔打,我没忍住弯腰呕吐起来。 兰仪公主却发出一声嗤笑,“夫人故意弄脏我的院子,是在表达不满吗?” 我张了几次口才发出声音:“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巨大的痛楚蔓延,我发狂般冲到廊下,拼了命想要取下那些灯盏。 每靠近一次,善武的女史便将我踢飞一次,血痕在青石上蜿蜒。 我爬到沈故脚下哀求: “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是你日夜期盼,曾说要教他君子六艺,带他骑马打仗的孩儿啊,你怎么忍心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 沈故几乎脱口而出:“人死不能复生......能为公主护法,也算是他们的荣幸。” 我怎么忘了,他可是恨不得将命都献给公主,又怎么会怜惜孩子和阿弟。 兰仪过来挽住他胳膊,得意的看向我: “给你半个时辰,不论你是用舔的还是捧的,将本宫的院子恢复原样。不然,我不介意让穗穗早点去见她心心念念的姐姐们......” 我猛地抬头。 穗穗从小便跟着我在花楼讨生活,把我当主人,却把青楼的姑娘们当姐姐。 上月姐妹们来将军府探我,仅仅因为替我抱不平,说了一句“公主受万民供养,为国和亲本来就是她的责任”。 便被沈故强行送入军营,充为军妓。 我苦求数日,处处隐忍,只为保她们性命。 可就在前几日,兰仪公主‘好心’告诉我,她们早已惨死野外,尸骨都叫秃鹫啄了个干净。 我一时气极,这一胎本就因取血染海棠胎像不稳,闻言便被激得当场早产...... 如今,她连穗穗也不肯放过了。 我不得不认命地跪下,脱去外衣擦拭秽物。 只是身下的血痕却越擦越多。 穗穗哭着扑过来:“夫人别擦了......求你别擦......穗穗宁愿现在就死......” 我推开她,厉声道: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这句话,在我刚刚救下沈故,他意志消沉一心求死时,我也说过。 沈故的身形明显僵了一下。 他复杂的目光落在我血迹斑驳的裙摆上,似要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