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女儿去世两月,沈昭然在外养的金丝雀生下一个女婴。 他包下最豪华的宴会厅,给孩子办满月宴。 却让我做统筹:“悠悠娇嫩,所有锋利的东西都收起来。” 金丝雀抱着婴儿对我笑:“夏小姐你看,悠悠跟你女儿多像啊。” 满月宴我没去。 沈昭然不知道,我曾为了他拒绝的京圈少爷回来向我求婚。 我答应了。 1 测出孩子是男孩之后,沈昭然嘴角始终带着笑。 男婴衣服和用品一车车往回买。 后来干脆买下隔壁别墅,把姜云欣接过来住。 光是佣人就请了二十个。 饭桌上我随口提起这笔支出,他却莫名摔了碗。 “夏悦昕,云欣怀的是男孩,必须小心谨慎。” “你只是负责记账,钱是从我账户出的,没花你一分钱。” 我手里的筷子不上不下。 不明白我哪句话激起他的恼意。 旁边的乐乐慢慢收紧乱晃的双腿。 她小声问:“你们在吵架吗?” 我忙放下筷子:“没有,我和爸爸只是在聊天。” 沈昭然弯腰捡起碗,努力扯了两下才扯出个笑意。 但乐乐信了。 她又开始晃腿,笑容填满整张小脸:“爸爸,我好想吃草莓。” “好,过几天我让人给你买。” 乐乐开心到眼睛都眯起来。 吃过饭,乐乐回房间睡午觉,沈昭然又恢复严肃的模样。 “夏悦昕,云欣住在隔壁是方便我去探望,不是给你机会找茬。” 我垂眸盯着桌布上的斑驳油点。 这是昨天姜云欣让佣人送来的,说她喜欢我家的桌布,要跟我换。 但在沈昭然看来,这是我故意去隔壁抢过来的。 就像现在,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我在找茬。 蓦地,我轻笑出声: “好,我明白了。” 沈昭然皱了眉,认定我在闹脾气。 “你理智一点,我和你不一样,你无父无母更没有上一辈的压力,你是自由的。” “但我是沈家三代单传,我必须有儿子传宗接代。” 我喉间像是堵了块石头,抬头惊诧地望着他。 什么叫我是自由的? 我五岁父母早逝,被沈家带回家收养至二十岁,就和他领证结婚。 婚后被逼着吃药打促排针,好不容易怀孕,生下的却是最不受期待的女儿。 公婆想再让我生个儿子,可针药用太多,我子宫受损,终生不能再孕。 从乐乐出生开始,我就是被沈家放弃的人。 不允许和乐乐参加家族宴会,不允许上镜示人,不允许干涉他外面的莺莺燕燕。 更不允许注册任何社交账号,以防损坏沈家形象。 我像是被困在沈家的家雀,连姜云欣这只金丝雀的一根羽毛都算不上。 可他却说我是自由的? 不等我质问他,沈昭然的手机响起。 他又笑了。 话筒里,姜云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婉转。 “沈昭然,你儿子说想吃草莓!” 他几乎是弹起来,宠溺地安抚她: “我这就去给你买,你和儿子等我十分钟。”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他也是会大步走路的。 身后,楼梯上的乐乐抱着小熊,倔强咬住嘴唇。 “妈妈,我再也不吃草莓了。” 那是乐乐倒数第二次提起草莓。 最后一次是她从滑梯上坠落,后脑勺撞到尖锐的钢筋。 她脑后流了很多血,我哭得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她却挣扎着勾住我的小拇指,说: “妈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吃草莓,等我睡醒了,妈妈给我买好吗。” 我用力点头,想给沈昭然打电话,姜云欣的信息却弹出来。 沈昭然给她承包了一片草莓大棚。 她坐在柔软椅子上摸着孕肚。 沈昭然蹲在地上给她摘草莓。 而我们的女儿做着有草莓的梦,永远不会再醒来。 2 姜云欣生了个女儿。 沈家静默半日,下午就传出整个医疗团队被辞退的消息。 当晚我看到沈氏集团官网放出的庆贺词。 “恭喜沈总喜得千金!” 下面配了他们三口的合影。 八个字,却是我不曾有过的待遇。 我生下乐乐那天,沈家亲戚来了又走,每一个都在叹气。 他们不说恭喜,只说可惜。 就连说过生男生女都可以的沈昭然,也吐了真心话: “悦昕,我终究还是需要个儿子,你快点恢复再生一个。” 我的泪水溢满眼眶,直到今天都流不尽。 这场狂欢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我却被禁足了。 婆婆说我晦气。 “你小时候克死你爸妈,又克死你亲生女儿,还想再克悠悠?” “悠悠娇嫩的很,受不住你的腌臜气,你别出门了。” 沈昭然在一旁看悠悠的照片,怎么都看不够。 我捏住口袋里乐乐的小发卡,想问她既然觉得我晦气,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但姜云欣打来电话说她饿了。 一家三口立刻出门,顺手带走家里仅剩的一个佣人。 他们出门前,我喊了声:“沈昭然。” 我很少连名带姓叫他,他果然蹙了眉: “又要闹什么,你自己不会做饭?” 我张了张嘴,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真麻烦,话也不会说。” 婆婆推了他一把:“你别理她,万一把腌臜气传给悠悠怎么办。” 他们走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别墅里,说出后半句: “我们离婚吧。” 姜云欣每天给我发无数条图片视频。 甚至不用说话,她笃定我会难过。 这次是沈昭然抱着悠悠,公公往孩子身上塞厚红包。 婆婆面色红润,不住地笑着: “云欣真是沈家的福星,给我们生了这么可爱的小公主。” 镜头转为自拍,姜云欣走到他们面前。 一家五口,笑得开怀。 唯有我还守着乐乐的骨灰,蜷缩在她粉色的床上。 乐乐去世后,我拦着谁都不许动这房间里的东西。 我想假装她还在。 可是乐乐,妈妈快要闻不到你的气息了。 妈妈撑不住了。微信里又传来新视频。 婆婆给姜云欣转了一个亿,她故作矜持的拒绝。 换来婆婆的夸奖:“你是福星,一个亿都给少了,拿着。” 沈家迷信。 他们接我回来,是因为算命的说我八字旺。我五岁被接到沈家,已经没落的沈家果真柳暗花明。 垂暮产业复苏,集团上市,市值翻三番。 他们说我是沈家的小福星,等我满二十就催着嫁给沈昭然。 福星会生儿子几乎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 所以从来没人跟我说,你得生儿子。 直到乐乐出生那日,沈家房地产暴雷,市值缩水,我从福星变成灾星。 以往的所有宠爱一瞬间蒸发,专情的沈昭然开始到处包养金丝雀。 而曾经被期待着出生的孩子,只获得了我全部的爱。 再收到沈昭然的信息,他让我给悠悠满月宴做统筹。 注意事项发了几十页,配了无数张悠悠的写真。 可他手机里连乐乐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又或许,也没有我的照片。 前一天彩排,姜云欣刚出月子,她抱着悠悠凑到我面前。 “夏小姐你看,悠悠跟你女儿多像啊。” 小小的、粉嫩嫩的婴儿在她怀里睡着了。 我的乐乐满月那天也是这样,即使睡觉也在笑。 眼前仿佛浮现出乐乐的模样,我失了神。 姜云欣却莫名哭出声: “夏小姐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悠悠,我没想刺激你的伤心事。” 沈昭然从身后走过来,紧蹙的双眉像我这三个月怎么都抹不开的浓雾。 “夏悦昕,悠悠满月宴你想惹大家不痛快?” “你女儿已经去世了,非要哭哭啼啼拉着所有人陪你难过?” 3 我怎么都想不到,这种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沈昭然,乐乐难道不是你的女儿?” “她才三岁就去世,你难道不难过?” 他的双眉簇地更紧:“我给她办了最高规格的葬礼,还不够难过?” 还不够难过? 一直以来集聚在我眼前的浓雾忽然散开了。 这一刻,我对他的留恋彻底消失。 我又恢复平静。 “嗯,足够了。” 沈昭然不再看我,他温柔拭去姜云欣的泪水,搂着她离开。 “以后没事我就不去你那了,一会儿你自己回家。” 我目送他们离开,低头点开微信。 “你说的事,我答应了,条件是你要带我走。” 对方秒回:“明早九点,我在你喜欢的那家咖啡厅等你。” 满月宴一早,我收拾好行李,把离婚协议放在桌上。 手机的铃声猝不及防响起。 “把云欣送我的领带拿来。” “放下就走,别留那丢我的脸。” 我回卧室找到那条他珍惜到没开封的领带,赶去宴会厅。 却只见到姜云欣。 见到我,她笑地前俯后仰。 “我还以为你有骨气,悠悠的满月宴你肯定不来。” “想不到昭然一个电话,你就马不停蹄跑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他的心?你做梦吧,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对他来说就是个累赘。” 我不想和她多废话:“领带放这里了。” 转身要走时,她轻蔑嗤笑。 “不留下看看?悠悠跟你女儿可是有七八分相似呢。” “大概是你女儿知道自己投错胎,特意死了再跑到我肚子里......啊!” 她还没说完,我就已经红着眼一巴掌打过去。 一次不解气,我想再给一巴掌的时候,手腕被人抓住。 沈昭然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撕碎。 “夏悦昕,你疯了!” 身后公婆跑来把姜云欣护在身后,婆婆指着我骂。 “真晦气!这么好的日子被你这个灾星搞脏了!” 公公目光阴狠:“保镖呢,把这疯女人赶出去!” 宾客逐渐围过来,看着我们啧啧称奇。 我竭力忍住眼泪,手腕被他捏的生疼。 “你们不问问她先说了什么,才逼得我动手?” 姜云欣立马哭出声: “对不起,我只是说......悠悠怕尖锐的东西,我想让夏小姐把会场的尖锐物品都撤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根本没......” “你是故意的!” 沈昭然怒吼一声,手上的力道简直要把我手腕捏断。 “你女儿被尖锐钢筋害死,就想来害我和云欣的女儿?” “你简直不可理喻!”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数落声。 我站在人群中央,咬着牙摇头:“我没有!” “还敢狡辩!” 婆婆上前一步,二十年里第一次动手打我。 “真是造孽,早知道你这么狠毒,我就不该把你接回沈家!” “我们好吃好喝把你养大,你却害我们损失惨重,现在又来害我孙女!” 我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拳。 自五岁起,我被所有人教导要感恩沈家,要回馈沈家。 我不能多要一碗饭,因为我没交生活费。 我不能祭拜我的父母,因为有损我的八字。 我不能接受别人的求婚,因为我必须嫁给沈昭然。 春去秋来二十载,我在沈家如履薄冰,寄人篱下。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沈家的,唯有乐乐属于我。 可乐乐也离我而去了。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像是在催着我逃离。 我如梦初醒,用力抽出胳膊。 “姜小姐,是我冒失。” “我向您道歉。” 4 公婆的脸色终于好看一点。 沈昭然过去哄姜云欣,把我晾在原地。 身后有嘲弄声飘进我耳朵。 “真好笑,明媒正娶的沈夫人,还得给金丝雀道歉。” “你不懂,这沈夫人本来就是给沈家传宗接代的童养媳,结果生了个女儿。” “也是,沈家最注重传承......沈总他妈当年就是生下儿子,才有名分。” 也有人质疑:“可这金丝雀不也生了个女儿吗?” “啧,金丝雀能一直生,早晚能生出儿子,她沈夫人以后都不能再怀了,谁敢要?” 笑声此起彼伏。 沈昭然也听见了。 他厌恶地看向我,又像是躲避脏污般快速挪开。 “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我点了头。 转过身,我在周遭戏谑的眼神中快步往外走。 刚到门口,沈昭然却突然怒吼一声:“夏悦昕!” 我双腿像是灌了铅,回头时一个东西砸过来,正中我的鼻梁。 温热血液顺着流到下巴,我低头,看到是装领带的盒子。 而里面的领带被剪成碎片,惨不忍睹。 我抹了抹嘴巴,手上立刻沾染刺眼的红。 却还是下意识开口:“不是我,我没动过里面的东西。” “不是你还能是谁,这盒子只有你碰过!” “我真是把你惯坏了,现在什么阴损招数都使得出来!” 沈昭然已经带着怒火走向我。 短短十几步,我们过往的二十年却像是走马灯在我眼前快速闪过。 五岁我踏进沈家的小房子,是沈昭然第一个牵了我的手。 他安慰我别怕,他可以保护我。 二十岁的婚礼上,他满脸泪水,哭着说终于娶到我。 他说我是他的全世界,是他一辈子的爱人。 而二十五岁的沈昭然把别的女人送他的领带砸到我脸上。 他不信我,不护着我,也不会再爱我。 我握紧拳头,再次固执的说:“不是我。” 他来到我面前,弯腰心疼地捡起领带碎片。 再起身时,他用力给了我一巴掌。 “滚!” 脸颊立刻红肿,半边脸没了知觉。 姜云欣得意看过来,像是在炫耀她赢了。 我红透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 许久,我听见我说了个:“好。” 这次,没人再拦我。 我跑出宴会厅,跑到商场取出寄存的背包和乐乐骨灰。 然后继续跑,一直跑到咖啡厅,扑向江逸舟的怀抱。 十点了,我晚了一小时。 但他只是紧紧抱住我,任凭我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别怕,以后万事有我。” 满月宴结束后,沈昭然在姜云欣的别墅住了一个月。 忽然间他想起我。 我一个月没烦他,他满意地觉得是我变乖了。 于是他大发慈悲出了院子,几步路走到隔壁别墅。 推开门却冷冷清清,只有桌上放着离婚协议书和字条。 “签完让人送到这个地址的律师事务所。” 他想去拿起的手指颤抖着,猛地回头跑向卧室。 没人。 他又跑出去推开乐乐的房间。 一股刺鼻的酸腐味瞬间扩散至鼻腔。 沈昭然胃间翻涌,弯腰吐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