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凯旋归来,正在这里宴请各界人士。 当着所有达官显贵的面,我抄起铁棍砸了督军宴的香槟塔。 在“这人疯了!”“快叫巡捕!”的喊叫声中。 我对着冲出来的制服巡捕咧嘴一笑。 “差爷,赶紧把我拷走。” 前世,我被未婚妻孟月蓉和同窗李志鹏陷害。 他们偷了上海滩第一豪门沈家的金条,却用我的私章和笔迹栽赃。 我在警校学的破案本事,最后成了定自己罪的工具。 我锒铛入狱,父母为我奔走至死。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出狱,却被他们狠心弄死在狱中。 重生回到案发这天。 这一次我要在全城见证下,给自己造个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 01 我站在大世界舞厅门口。 手里攥着刚买的《申报》,上面登着督军今晚设宴的消息。 报童的叫卖声和路人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这人疯了吧”“快去叫巡捕”的声音不断传来。 我抡起准备好的铁棍,砸向宴会厅门口陈列的香槟塔。 我靠着斑驳的砖墙坐下,合上双眼。 前世的这个时辰,孟月蓉和李志鹏正在沈家银库转移最后一批金条。 他们用偷来的我的私章盖印,用模仿的笔迹签名。 甚至找了一个身形与我相似的替身在现场留下痕迹。 所有证据都指向我在场。 而现在,我在巡捕房的班房里。 租界巡捕房官方记录的不在场证明,谁能不信? 想到前世法庭上,法官问我“案发时你在何处”时,我那无力的辩解。 现在只觉得可笑。 这次,我的回答将是:“在巡捕房的拘留室里。” 02 我刚在拘留室的长凳上坐定,门外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母亲跌跌撞撞冲进来,眼睛肿得像核桃。 一见到我就扑了上来。 “阿默啊!” 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双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襟,整个人都在发颤。 父亲紧跟在后,脸色铁青得可怕。 “陈默!你发什么疯!” 他怒吼着,声音在狭小的拘留室里炸开。 当值的巡捕皱着眉头打量我们一家。 父亲立刻转身,对着巡捕深深作揖,腰弯得几乎要对折。 “长官恕罪,犬子定是受了刺激,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他犯下的错误,我们愿意加倍赔偿......” 母亲冰凉的手指死死扣着我的手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跟娘回家,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 “好不好?” 我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心口像被钝刀来回割着。 上辈子就是因为我,父亲被革了职,母亲在街坊面前抬不起头。 他们变卖祖产为我奔走,相信我是无辜的。 甚至最后死在半路上。 但这次,我必须待在这里。 只有巡捕房的铁栅栏,才能护住他们周全。 不是什么大案子,父母又都来了。 巡捕正要给我办保释手续。 我猛地跳起来,指着墙角厉声尖叫。 “我不走!我犯了王法!该蹲大牢!” 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吓得母亲踉跄后退。 我浑身发抖地指着空荡荡的墙角。 “是他逼我的!” “那黑影天天跟着我!你们看不见吗?” “他要害我!救命啊!他要害死我!” 父母顿时僵在原地。 母亲捂着嘴,泪珠成串往下掉。 “阿默......那儿什么都没有啊......” “你不要吓娘啊!” 父亲胡子都在颤抖,转向巡捕时声音发颤。 “长官,犬子向来稳重,这......这定是中了邪啊!” 我趁机揪住头发原地打转。 “脏东西!那些脏东西上我的身了!” “他们要杀我!只有班房最安全!” 我越来越癫狂,甚至开始在地上打滚。 年轻巡捕想来拉我,被我狠狠推开。 “别碰我!你们都是一伙的!” 母亲实在承受不住,瘫软在地,哭嚎着要来抱我。 “娘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娘都会治好你的。” 这哭声让我心口发紧,差点就要心软。 但我绝对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嘶吼着缩到墙角。 “滚开!” “我不认识你们!” “你们也是要来害我的,是不是!” 父亲暴怒地要冲过来拽我,被巡捕拦住。 透过门缝,我看见母亲瘫在长椅上,像个被抽了魂的纸人。 父亲蹲在墙角,烟袋锅子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佝偻的脊背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03 父母被请到走廊后,仍固执地守在审讯室门外。 母亲压抑的抽泣声透过门缝传来,每一声呜咽都扎进我的心。 一位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巡捕端着茶盏进来,温声道。 “小同志,喝口热茶定定神,我们慢慢来。” 我猛地挥手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身。 “少假惺惺!” 我蜷缩在审讯椅上发抖。 “你们都想害我!” 女巡捕脸色骤变,不在跟我说话。 她默默退到墙角擦拭制服,眼神里满是戒备。 门外突然响起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声。 “让我进去!那是我儿子!”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母亲挣脱父亲阻拦冲了进来。 “阿默!” 她满脸泪痕地扑来。 “跟娘去看大夫...” 墙上的西洋钟指向七点二十五分。 我的心猛地揪紧。 这个时间,沈家金库应该进贼了。 “滚开!” 我尖叫着躲到巡捕身后。 “你们都是凶手!” 父亲冲进来扶住踉跄的母亲,望向我的眼神里交织着失望与心痛。 那目光比沈家地牢的烙铁还要灼人。 “阿默,你这是怎么了?”父亲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爹娘哪里对不住你了?” 墙上的挂钟发出沉闷的声响。 七点二十八分。 七点二十九分。 七点三十分。 当钟声敲响最后一记时,我仿佛听见命运枷锁断裂的声音。 前世的悲剧正在另一个时空重演。 但这一次,我绝不在现场。 我忽然收敛了所有疯态,整了整衣领坐直身子。 “长官,我认罪。” 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讨论今日天气。 “请按章程关押我吧。”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满室皆惊。 女巡捕手中的记录本啪嗒掉在地上,连见多识广的老巡捕都愣住了。 母亲瞪大眼睛,泪水还悬在下巴上要落不落。 父亲猛地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陈默!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我没有回答。 只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巡捕们交换着眼神,最终老巡捕清了清嗓子。 “这位先生,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 父亲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母亲往外走。 临到门口,他突然回头望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盛着太多不解与痛楚,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母亲倚在他肩头,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连哭声都发不出来了。 拘留室狭窄逼仄,只有一张钉死的木板床和角落里散发着异味的老式马桶。 斑驳的墙面上还留着不知哪个犯人刻下的歪斜字迹。 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 “号外!号外!沈家金库疑似有人非法闯入!” 那尖细的嗓音穿透铁栅栏,在牢房里格外刺耳。 我闭着眼睛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 爹,娘,再忍忍。 很快就能还我们一个清白。 走廊上传来巡捕换岗的脚步声,他们压低嗓音议论着。 “这小子刚才发疯的样子真瘆人...” “听说还是警校的高材生?” “他爸妈都是正常人,怎么养出这么个疯儿子...” 04 翌日清晨,巡捕房门口停满了黑色轿车。 车头插着各家报馆的小旗。 我被带出拘留室时,晨雾还未散尽。 审讯室里已坐满了陌生面孔。 为首的是个穿着笔挺制服的探长,胸前的铜质徽章闪着冷光。 “陈默,昨晚七点三十分,沈家银库失窃十箱金条。” 他声音冷得像冰。 “每箱都有你的私章印鉴,账册上全是你的亲笔签名。” 我猛地抬头:“金条?我昨天明明只砸了几杯酒罢了!” 探长将一摞账册重重摔在桌上。 “证据确凿!连库房守卫都指认是你亲自去提的货!” 我脑中轰然作响。 这不可能,我明明...... “砰!” 审讯室的门被撞开。 孟月蓉挽着李志鹏的手臂走进来,身后跟着我憔悴不堪的父母。 母亲双眼肿得几乎睁不开,父亲的下巴上满是青黑的胡茬。 “探长大人,我们有重要线索要举报!” 李志鹏突然上前一步,用手帕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转向我父母时,声音刻意放软。 “伯父伯母,我本不想说的” “但阿默他最近常去百乐门赌场,欠了青龙帮五万大洋......” “放屁!” 父亲猛地拍案而起,手背青筋暴起。 “我儿子从不沾赌!” 李志鹏从西装口袋掏出个小型西洋留声机。 按开机关后竟传出我醉醺醺的声音。 “......要是能搞到一大笔钱......什么债平不了......” 那声音虽含糊,却分明是我的音色。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是上个月在同学会时,我被灌醉后安慰欠债同学说的话! 母亲身形晃了晃,扶着桌沿才没倒下。 孟月蓉适时上前,从珍珠手包里取出一叠信笺。 “探长请看,这是陈默向我打听沈家银库换班时间的信件。” 她特意将信纸转向我父母。 “伯父伯母应该认得,这确实是阿默的笔迹......” 纸上字迹连我写“陳”字时特有的钩笔都分毫不差! 我盯着那些伪造的字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还有这个。” 李志鹏又取出几张汇丰银行的汇票。 “在他书桌暗格里找到的,都是往香港汇款的凭证。” 当探长将汇票摊开时,母亲突然瘫坐在椅子上。 枯瘦的手抓住我衣袖:“阿默......这些当真......都是你?” 我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巡捕匆匆进来。 他在探长耳边低语几句。 探长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 “陈先生,昨夜家里可接到过讨债电话?” 探长沉声问道。 父亲面色一僵,缓缓点头。 “是有个自称青龙帮的人......说阿默欠了三万大洋......” “可是我,我以为那只是......” 孟月蓉立即叹息着摇头。 “伯父,阿默昨日的疯癫举动,分明是东窗事发后心虚的表现啊。” 李志鹏也假惺惺地抹眼泪。 “都怪我,要是早点发现阿默在赌场输红了眼......” 所有“证据”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 俨然我就是一个因为欠了巨额赌债,所以铤而走险盗沈家金库的窃贼。 母亲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娘!” 我猛地起身,却被巡捕死死按住。 父亲抱着昏迷的母亲,看向我的眼神充满绝望与陌生。 “阿默......你为何......为何要如此......” “不是我!” 我再也忍不住怒吼出声,声音在审讯室里炸开。 “这些全是栽赃!” 但无人理会我的辩解。 探长起身整了整制服。 “带走,按重大盗窃案收押。” 冰冷的镣铐扣上手腕,比昨夜更重三分。 转眼间,我从一个毁坏财物的滋事者,变成了盗窃沈家金条的重犯。 05 我死死盯着那些所谓的“铁证”。 看着母亲被担架抬走的背影,望着父亲一夜之间佝偻的脊背。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 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境地。 和前世如出一辙的绝境。 同样的百口莫辩,同样的无力回天。 在警校苦学四年刑侦,我最清楚私章和笔迹鉴定在法庭上的分量。 前世的审判庭上,正是这些物证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任我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 探长冷冰冰地开口。 “我们请来了警校的杨教官,他很痛心。”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我最敬重的射击教官杨振邦走了进来。 他标志性的板寸头已经花白,那双往日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 “陈默......” 杨教官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亲手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会......”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令我痛苦。 我死死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那些私章是伪造的。” 我的声音细如蚊呐。 “放屁!” 探长猛地拍桌。 “孟小姐和李先生会诬陷你?他们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反倒是你,欠下巨额赌债,又恰好出现在案发现场!” 父亲被传唤进来作证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长官......阿默昨日确实疯疯癫癫......” “会不会是被人下药控制了...” 但他拿不出半点证据。 探长的声音越来越冷。 “陈默,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说?” 我突然抱头痛哭,整个人蜷缩在审讯椅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杨教官长叹一声,转身离去的身影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那身笔挺的教官制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空荡荡的。 探长厉声喝道:“按重大盗窃案收押候审!” 更沉重的镣铐“咔嚓”一声锁住我的手腕。 冰凉的铁环深深勒进皮肉。 转眼间,我从一个滋事扰民的疯子,变成了盗窃沈家金条的江洋大盗。 巡捕房外,各家报馆的记者早已架好相机。 孟月蓉对着闪光灯泫然欲泣。 “我万万没想到阿默会做出这种事......他辜负了恩师的栽培......” 李志鹏更是不断擦着眼泪。 “陈伯父伯母待我如亲子,如今......唉......” 透过铁窗,我看见最新印发的《申报》头版赫然写着: 《警校高材生监守自盗,十箱金条不翼而飞》 当巡捕押着我穿过长廊时,与父亲擦肩而过的瞬间。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 就在即将被押上囚车时,我突然转身。 “探长,案发时间确定是昨晚七点半?” 探长不耐烦地摆手。 “人证物证俱在,还狡辩什么!带走!” 我忽然笑了。 “那昨晚七点到八点,我在何处?” 满室巡捕都为之一怔。 他们只顾着查金条失窃案,完全忘了昨日那场闹剧。 我一字一顿道: “当时我正在大世界门口砸场子,然后被关在你们巡捕房的班房里。” “整个过程,租界几十号巡捕有目共睹,各家报馆的记者也都拍了照。” “所有人,都是我的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