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广汉市的天空被晚霞浸染得赤红如血,鸭子河泛着幽暗的粼光,宛如一条蛰伏千年的巨蟒,静静盘绕在三星堆遗址周围。 “有器物!” 考古现场的探方内,秦怀之的毛刷突然触到一个坚硬的弧度。 浮土被轻轻拨开,一片青铜铸造的枝叶渐渐显露出来,脉络清晰得仿佛带着生命。 “是…是青铜树!” 这句话让现场骤然沸腾,领队徐教授几乎是摔进探方,膝盖重重磕在夯土台上竟浑然不觉。 整截青铜树枝完全出土。 枝梢处,一只造型奇特的青铜鸟正昂首而立。 鸟喙微张,羽翼极具层次感,细腻到不像是铸造而成,倒像是被铜汁瞬间固化。眼部有别于其他出土的青铜鸟,内嵌黑晶石,在夕阳下泛着幽光,如同真的鸟瞳。 “这…这应该就是神树缺失的顶端枝桠,它就是第十只金乌鸟,羽状纹...云雷纹…没错,跟87年出土的那棵神树完全吻合...” 徐教授的双手悬在青铜树枝上方,压制不住地颤抖。瓶底似的眼镜片上反射着最后一缕夕阳,在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立即上报!” 徐教授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气势,大声地指挥起来:“把警戒线拉到三十米外,启动各项监测仪器,快一点,大家都动起来...” 整个工地一扫沉闷,瞬间活了过来,脚步声、呼喊声、对讲机的电流声混作一团,有人碰翻了水壶,清水渗进三千年前的黄土里。 《山海经》中有“十日居扶桑......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的记载,这里的“日”就是指金乌,传说那个居上枝的金乌就是挂在天上的太阳。 秦怀之望了一眼落日余晖,又看向那只青铜鸟。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青铜鸟的黑晶石眼珠竟然泛起诡异波纹,正随着人群骚动缓缓转动。 他刚想喊人,却发现喉咙仿佛被无形之手死死扼住,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当他惊恐地摸向喉结时,青铜鸟的鸟瞳突然翻转,与他的视线相撞,针刺的痛感也随之由瞳孔瞬间侵蚀全身。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又像被撕碎的纸片般疯狂旋转,秦怀之跪在地上大口呕吐起来。 再抬头,遮阳棚如烟尘般消散,考古现场扭曲成一片苍茫的旷野,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云层中翻涌着青铜器上的雷纹。 大地在震颤中裂开,一棵青色巨树破土而出,虬结的根系如巨蟒蠕动,枝桠刺破天穹,立于枝条上的十只青鸟齐齐转头,每一对黑眼珠里都跳动着幽绿的火焰。 秦怀之深吸一口气,平复发自心底的惊恐,尘封千年的腐殖质腥气混着一股金属的锈味灌入鼻腔,遍及肺腑。 这时,耳畔响起呢喃声,忽远忽近,时而像万千人在诵经,时而像某种巨兽的喘息,时而又像是某个人的低吟。 树下,两道巨大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身形尤为高大者为男性,头戴黄金纵目面具,凸出的眼柱上密布着细如发丝的铭文。他身披由数百枚薄如蝉翼的玉璧所缀成的祭袍,那些玉璧随风轻颤,正发出清灵的脆响。手中的金杖顶端盘踞着一条衔着人眼的青龙,龙鳞缝隙里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在他的身侧,静立着一位女人。 女人的脸上覆着半张银色鸟面,裸露的下颌爬满朱砂绘制的神秘符文,在她金丝编织的祭服下,隐约可见左臂上缠绕着一条活蛇,蛇首为人面,正用与青鸟如出一辙的黑眼珠盯着秦怀之。 “你终于来了!” 男人举起金杖,一道浑厚的声音传进秦怀之的耳中。 “你们…” 秦怀之惊惧地仰视,朝前挪动了一步。 “怀之!” 突然,张真的声音响起,如同利剑刺破幻境。张真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未婚妻,考古队的资料员。 秦怀之身子猛地一颤,发现自己仍站在探方坑里,右手的食指正点在青铜鸟首上。他赶忙收回手,脱力般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额头上已然冷汗涔涔。 张真赶忙扶住他,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一会儿功夫,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中暑了? “突然有点头晕,可能是中暑了…没事!” “先喝点水…” 张真取来瓶装水,催促秦怀之先去休息。 “不用,真没事!” 秦怀之猛灌了几口凉水,又倒在手上抹了一把脸,驱散了鼻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再望向那只青铜鸟时,发现并无异常。 是幻觉! 这几天太累了,就是这样。 “徐教授,这里有新发现,您过来看一下!” 这时,旁边传来兴奋的喊声。 “什么发现?” 问话间,教授徐信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疤痕。 “…这方青铜印应该属于秦汉时期,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看看…” 出土文物中,最珍贵的当属带有文字的文物,徐信作为考古届的权威专家,必定要重视。 光束交错间,秦怀之看见,徐教授行走的影子在探方壁上有些扭曲,影子的头顶似有枝桠状的突起。 突然,耳边响起幻听。 那声音好像来自土层下,是那种细碎的、几乎不可闻的叮咚声,像极了幻境里那个女人的银铃被风吹动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