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过门那日,便将家中公账钥匙给了我。 我起初并不情愿。 她却语重心长:“月清,自此你我便是一家人,休要见外。” 未曾想,这账目易看,家却难当。 这一家子,个个都活在云端梦里。 后来,婆母决意为夫君捐个前程。 全家引着我至城南茶楼,与那吏部牵线人会面。 婆母笃定地称,家中已备下五百两白银。 “清儿,交了这笔程仪,剩下的银子,便为你夫君置办几身体面官服。” “也方便他日后应酬。” 我只能无奈地垂下眼帘。 “母亲,家中账上并无余钱。” 夫君顾言之勃然变色,指着我的鼻尖斥责。 “我顾家的俸禄田产尽在你手,家中又无奢靡用度,白银怎会凭空消失?!” 他要验看账簿,更要写下休书。 我亦不再忍让。 “休便休,这顾家的中馈,我早就理够了!” 我摊开那本密密麻麻的账簿。 除了婆母,所有人都怔住了。 ...... 自那日茶楼雅间不欢而散,我回到房中便安然歇下,半分未曾被外界搅扰。 可迟我一步归家的夫君,却携着满身怒气,径直撞向我的绣房门扉。 生生将我从浅眠中惊醒。 待我启门。 夫君一把将我推开,闯了进去。 公婆端坐于堂前,公爹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夫君喘着粗气质问我:“家中的银子,都被你藏匿于何处了?” 我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早已言明,皆被你们用尽了!” 这家人的脑子不清明,莫非耳朵也不好使? 今晨,公婆一家便携我去了城南的“一品居”茶楼。 对着那吏部主事门下的幕僚,赞不绝口,称我家夫君才高八斗,前途无量。 捐个县丞,游刃有余。 程仪足足要五百两白银。 婆母连连颔首,示意绰绰有余。 我正当婆母他们另有私产时,她却向我递了个眼色。 “月清,将家中公库的银票取出来吧。” “余下的,还能为你夫君添置些文房四宝。” 见我纹丝不动,婆母加重了语气。 “你且安心,此事若成,你便是官夫人,没人敢小瞧你。” 我惘然地看向婆母。 “母亲,我们何曾有过这许多金银?” 这脸面未免也太大了些。 我将公账上仅剩的三两二钱碎银尽数倒在桌布上。 接下来,我的夫君当场化作一头发怒的雄狮。 “我的束脩一年三十两,父亲的俸禄一年八十两,家中田产年入六十两,你嫁来三年,少说也有五百两白银的积蓄,你是否暗中接济了你那濒临倒闭的绸缎庄?!” 他嘶吼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发疼。 心绪却无甚波澜。 这个家,谁掌中馈谁知晓。 全是一群不懂柴米油盐的清高人。 我无意在此处供人观赏,撇下他们,径自回了府。 夫君顾言之显然不信我的说辞。 这不,他一回府,便立刻与我燃起第二场战火。 声量之大,将我残存的睡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抓过一旁的算盘,飞快地拨弄着。 “我三十两,父亲八十两,田产六十两,这三年加起来足有五百一十两白银,我只问你要五百两,你竟只拿出三两碎银!” 他的指节用力,仿佛要将那算珠碾碎。 他急躁,我比他更为烦躁。 “你们顾家是天上的神仙不成?不饮茶不吃酒,不办文会不买书画,每日吸食风露便能存活?” “你的算学是楼下说书先生教的吗?只会计进项,不会计出项?” 顾言之被我呛得一时语塞,公爹随即对我发起诘难。 “我顾家能有何等开销?吃穿用度皆在家中,既无房契也无地契要供,不过是些笔墨纸砚,能贵到何处去!” “听闻你娘家那个绸缎庄,近来又进了一批时兴的云锦?” 他末了一句,极尽讽刺之能事。 那眼神明晃晃地告诉我,他便是认定我将钱财挪用回了娘家。 顾言之得了助力,在一旁高声叫嚷着要休妻、要索回钱财。 我霎时怒火中烧。 “好啊,那便写休书!” “顺便,我们把这三年的账目一笔一笔地算个清楚!” 就在我准备回房去取账簿时,婆母站了出来。 她伸手便拍了顾言之一记巴掌。 “言之!月清是何等样人,你不知晓吗?她断不会做那等搬空夫家补贴娘家之事!怎能轻言休妻。” “月清啊,你们也到了该为前程奔走的年岁了,这官位捐下来,你夫君受益,你面上亦有光彩,我与你公爹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她言辞恳切,抓住我的手不肯松开。 那神情,便如我嫁过来第一日,她将那串沉甸甸的公账钥匙交予我时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