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阮知玉班师回朝那日,青楼第一花魁当街拦车,放话非他不嫁。 圣上听闻后笑着要给他赐婚,他解开香囊。 露出我七岁时缠着他做的同心结。 “陛下若是再多说一句,阿云又要把臣关在门口,吹一夜的冷风了。” 没想到短短三月,那花魁就成了他的外室,托着肚子求到我门前。 我被气得流产,阮知玉跪了一天一夜,发誓再也不见她。 母亲出手替我料理,给人脱了奴籍,远远地送到江南。 可她离开的第二日,马车遭劫,人也被山匪玷污,肚子里的孩子生生地被剖出来。 她逃回京城告了御状,圣上震怒,牵连我母家全族流放。 我央求阮知玉救救我母亲,他却一脚将我踹开,眼底是深深的厌恶。 “你母亲就算是死一万次,也比不上兰儿受的罪!” 我彻底心死,拿出了那封和离书。 1. 阮知玉扬手夺过和离书,目光沉了下来: “柳眠云,你究竟还要闹到几时!” “兰儿如今生死未卜,你却要我用军功去救罪魁祸首,你的心就狠毒到这种地步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麻木的眼眶里有泪水滚落。 “不是我母亲,不是她做的…” 可他连我的一句争辩都没耐心听,匆匆跑去隔间照顾崔兰儿了。 我踉跄着追过去,却看见崔兰儿浑身是血,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她摸着平坦的肚子,一遍遍地问: “阿玉,我的孩子呢?他明明还在的,我怎么摸不到他了?” 阮知玉心疼地红了眼睛,将人搂紧。 看着这一幕,我的心像是被针刺中,牵扯得五脏六腑都痛。 我慢慢走近,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我想开口求崔兰儿告诉圣上,这一切都和我母亲没关系,她是冤枉的。 还没等我靠近,崔兰儿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瑟缩起身子。 她发了疯地咬自己的手,蜷缩在角落里。 一双眼睛满是惊恐地瞪着我。 “柳姐姐,兰儿错了!兰儿不该勾引阿玉,更不该怀上阿玉的孩子!” “啊啊啊啊,你们别过来,别碰我!” 见到她这副样子,阮知玉咬着牙提起我的衣领,一巴掌毫不犹豫地落下来。 “她都这样了,你还要故意出现在她面前刺激她?你贱不贱!” 他常年习武,手上的力气没有收着一分,顷刻间打得我脸颊红肿。 从前的阮知玉,连旁人伤了我一根头发都会提着刀去报复。 现在,他亲手打我,用最恶毒的话辱骂我。 我嘴唇颤了颤,用尽力气才忍下泪水。 “阮知玉,”我拉住他的衣角,哑声道:“我们和离吧。” “和离?” 阮知玉嗤笑,“你以为只要和离,圣上就不会降罪你吗?” 他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眼神冷得像冰。 “你知道兰儿逃到京城的时候,身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吗?” “我们那未出生的孩儿还被她捧在手里,血肉都生满了蛆虫,黑得发臭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念叨着要向你赎罪。” 他拔腿就走,径直走向崔兰儿,哄孩子似的哄着她。 我回过头,看见他手里举着我曾经给孩子绣的虎头鞋。 “兰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好不好?” 2. 崔兰儿又是哭又是笑。 她紧紧盯着虎头鞋上绣着的名字,忽然尖叫一声,握紧了剪子。 下一刻,她高举起剪子,一次又一次地刺向虎头鞋。 “坏人,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阮知玉怕她伤到自己,慌忙去抢。 争抢中,那把剪子直直地朝我飞过来,我躲闪不及,尖锐的刀锋刺进左肩。 剧烈地疼痛让我不受控制地倒下。 阮知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我,语气里却带着讽刺。 “这点伤你就受不住了,和兰儿受过的比起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捂住不停渗血的左肩,目光落在散落在地上的破布。 曾经我一针一线为孩子缝的虎头鞋,如今成了一团破布和棉花。 就连绣着的“安儿”二字都被剪碎,崔兰儿痴笑着踩过,眼里带着得意。 “伤害兰儿的坏人,兰儿杀了你们!” 我咬牙护住那块布,却被她一脚踩上手背,来回碾磨,直到鲜血淋漓。 “阮知玉!” 我不可置信地怒吼:“你就看着她这般践踏安儿的东西?安儿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我与他成婚五年,不知道喝过多少苦药,千辛万苦才怀上安儿。 阮知玉知道我怀孕时高兴得发狂,在街上一连办了十几日的流水席。 那时候,就连城西桥下的乞儿都知道,将军夫人怀孕了了。 如果不是崔兰儿突然出现,我的安儿也不会化作一滩血水。 阮知玉眼底划过一丝不忍。 他伸手拉过崔兰儿,可她又像是受了十足的惊吓,一个劲地钻进他怀里。 “阿玉,是不是兰儿做错什么了?你会不会不要兰儿…” 她哭得哽咽,张口咬在阮知玉的手腕上。 他痛得青筋暴起,手却轻柔地落在她肩上,目光满是柔软。 “不会的,阿玉永远也不会离开兰儿。” 我麻木地捡起虎头鞋的碎片,一步步离开了房间。 没走几步,我看见下人们举着锄头,锄开了大槐花树下的泥土。 一个小布包被刨了出来。 那是我埋葬安儿的地方! 头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我冲上去抢过锄头,厉声质问: “谁给你们的胆子,连安儿的坟都敢动!” 身后,阮知玉疲惫地声音响起: “阿云,是我让他们动手的。” “兰儿闹着要把孩子葬在这儿…不过是块墓地罢了,你就让给她吧。” 我僵在原地,疼痛从左肩蔓延到心口。 就在这时,崔兰儿抱着一个臭烘烘的包袱跑过来。 她一脚踢开装着安儿尸骨的布包,将手里的包袱埋了进去。 “阿玉,让孩子睡在这里,兰儿就能每天都看到他了。” 我想去抢安儿的尸骨,崔兰儿哭着抓住我的裙摆,连连磕头。 “柳姐姐,不要杀兰儿的孩子好不好?兰儿把自己的命给你,你能放过孩子吗?” 3. 我仓皇地拉住她,想要拉她起身。 可崔兰儿却顺着我的力气摔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额头磕得头破血流。 阮知玉目眦欲裂,“他一把撞开我,心疼地把人抱起来。 “她都这个样子了,把安儿的坟让出来又能怎么样?你至于这样伤害她吗?” “你别忘了,兰儿的孩子可是分娩前被生生剖出来的!” 我呆滞住了,浑身的血像是被人抽光。 “阮知玉,我没动她!” 阮知玉喉结滚动,看了看满脸是泪的崔兰儿,又看了看我。 他叹息一声,“来人,把夫人带下去。” “如果没什么必要,不要让她出现在兰儿面前,免得兰儿又要难过。” 他护着崔兰儿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颤着手拢起安儿的尸骨。 我被赶去最偏远的屋子,阮知玉派人在门口守着,不准我出现在崔兰儿面前。 没过几日,府中的下人们说,圣上的判决下来了。 “听说今日崔兰儿滚了钉床,逼着圣上要把柳家人处死呢!” “唉,说到底不也是因为夫人善妒,若是她当初把人好好地迎回来,又怎么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不仅如此,圣上还下了旨意,要将军贬妻为妾,把崔兰儿扶上正妻的位子。”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我冲了出去。 我把刀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让崔兰儿来见我,她不来,我就死在这里!” 阮知玉很快来了,衣袍上还沾着崔兰儿的血。 他眉头紧皱,“阿云,你又是在闹什么?” 看着眼前人不耐的模样,我的眼睛忽然模糊了。 我和阮知玉青梅竹马十几年。 阮家家道中落时,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嫁给他,可我跪在父母门前三天三夜,堵上女儿家的名节,只为嫁给他。 后来我父亲心软,带着他在军中摸爬滚打,将他提拔上高位。 阮知玉爱我入骨,我亦成了京中人人羡艳的将军夫人。 他大胜那日,跑死了三匹马连夜赶回来,给我送一支塞北的格桑花。 可是现在,崔兰儿逼我父母去死,他却问我,到底在闹什么? 心口一阵钝痛,剜肉刻骨一般,把往日的情意一分一分地刻去。 我闭上眼睛,沙哑道: “能不能让我见见崔兰儿,我愿意替我母亲赎罪。无论她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放过我父母,行吗?” 滚烫的热泪滑落,阮知玉脸上闪过几分错愕。 他慌忙伸手想要触碰我。 可我双膝一软,跪在了他脚下,恭恭敬敬地磕头。 “阮知玉,就当我求你。” “无论崔兰儿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求她放过我父母。” 4. 阮知玉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带我来到门口。 推门之前,他按住我的手。 “阿云,兰儿现在浑身是伤,她就算不想原谅你也不能逼她。” “毕竟当初也是你们害得她…” 我麻木地点了点头,不想再和他争辩。 推开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崔兰儿趴在床上,雪白的背上是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有已经结痂的,还有因为滚钉床还渗着血的。 我的眼睛被刺痛,发着抖伸出手。 “对不起…我…” 听到我的声音,崔兰儿浑身一震。 她惊慌失措地滚下床,后背撞上床沿,生生撕扯下一大片的血肉。 “不要过来,不要赶我走!” “柳眠云,你不要逼她!” 阮知玉冲上来推开我,将人护在身后。 崔兰儿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忍不住咆哮道: “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难道非要那她逼死你才满意吗!” 我的嘴唇颤了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阮知玉俯身安抚她,崔兰儿的唇擦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刺目的嫣红。 可他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无比亲昵地抱住她。 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我蓦地想起当初崔兰儿挺着身孕求到门前,细数她和阮知玉的恩爱。 “柳姐姐,你那日来了癸水痛得睡不着觉时,派了人来请阿玉,可怎么也请不回他?” “你可知他在床榻上要我要得又凶又狠,我腹中孩儿便是那夜怀上的。” “还有你父亲大寿,阿玉说是军中有急事,扔下你一个人在寿宴上遭人嘲笑。” “那时他守在我床头,用血替我抄写着平安经呢!” 一字一句,宛如利器砸在我心上。 我急火攻心,脚底一滑便摔下台阶,失去了孩子。 后来,阮知玉在床上哄了又哄,对天发誓崔兰儿说的都是假的。 可直到今天,亲眼看着他们在我眼前亲密,我才知道这一切有多可笑。 我冷笑一声,摘下身上的钗环,一步步走出屋子。 我把和离书放在门前,刚想离开。 却撞上一群浑身脏污的人,为首的一把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吐了一口唾沫: “还京城第一贵女?我呸!你个善妒恶毒的女人,要不是你,我家兰儿怎么可能差点就被人凌辱致死?” 我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一把抓住头发,狠狠地掼起。 “她在青楼时卖艺不卖身,一年能挣几百两银子!现在被人破了身子,人也落得疯疯癫癫,她现在不值钱了,你得赔!” 头皮一阵剧烈的刺痛,我疼得睁不开眼睛。 “阿云!” 阮知玉慌乱地拉过我,纵身挡在面前。 可那群人一见到他,反而叫骂的更凶,一掌拍上他胸口,将人推到地上拳打脚踢。 “阮知玉,你敢睡我女儿不敢担!她肚子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让她被山匪轮?” 崔兰儿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满脸泪光。 “你们不要再打了,不要打阿玉!”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爱上阿玉,不该抢走柳姐姐的夫君…” 她抽噎着俯在阮知玉身上,替他捱下重重的一棍。 崔兰儿惨叫一声,软绵绵地倒在了他怀里。 5. 阮知玉抱起她,心急如焚地找大夫去了。 我被丢在原地,巴掌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还混杂着数不清的口水。 “贱人,你们柳家人就该满门抄斩,还不快自请下堂,把正妻的位子让给兰儿?” 有人一脚踩上我的腰肢,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我痛得蜷缩起身子,用尽全力护住肚子,可还是抵挡不住他们的拳脚。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像牲畜一样,狼狈不堪地往外爬。 可就在我睁开眼时,却看见一群百姓围在门口。 “这是柳眠云,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连个畜生都不如?” “呵,柳家人马上就要被斩首,我看她也要被一纸休书逐出门去了!” “都是她害得崔兰儿,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也算是报应。” “当初阮将军爱她入骨,如今却…” 我颤抖着站起身,一眼看见父母兄长坐在囚车里,游街示众。 他们被扔了满身的臭鸡蛋、烂叶子,浑身是血,就像是一具死尸。 我再也忍受不住,咬着自己的手指,无声痛哭。 我想辩解,我从没想过要害崔兰儿,我母亲还为她脱了奴籍,为她在江南寻了一户殷实的人家。 可想起阮知玉厌恶的目光, 还有崔兰儿身上纵横交错伤痕。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所有人跪下。 身后,崔家人高举起棍棒,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背上,逼着我磕头。 我喃喃着:“是我错了,是我害了崔兰儿。” “我害了柳家上下几百口人,我罪该万死!”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声声泣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围观的人终于散尽。 远远地,我听见有人在喊着。 “柳家人已死,兰儿姑娘大仇得报了!” “太好了,他们仗势欺人,早就该死了!” 我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睛,将军府里挂满了红绸。 我屋里的下人都不见了,只有桌上静静躺着一封休书。 他们说,崔兰儿的身子坏了,再也不能怀孕了。 还有…阮知玉要娶她,婚礼就是今日。 我轻声笑了,抬头看着满目的红。 我嫁给阮知玉时,他是戴罪之身,连一座府邸都没有。 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却要风风光光地,娶另外一个人。 背上后知后觉地传来疼痛。 我像个游魂,拿起休书,把上面的字一遍又一遍地看过。 心头突然一阵抽痛,我捂住胸口,一口血喷到了休书上。 等到夜深,阮知玉和崔兰儿被簇拥着送进洞房。 我一个人走出将军府,一路朝着乱葬岗走去。 一身的白衣宛如恶鬼。 走到父母的尸骨边,我握紧了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刺向自己的脖颈。 “阿云,不要!” “崔兰儿说的都是假的,她根本就没有遇见过山匪,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