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嫁给丧事大王之子沈决三年,陪他从一家小小的寿衣店,做到垄断全城的殡葬帝国。 曾经国家歌舞剧院的台柱子,如今每一句话都沾满了死亡的铜臭气息。 在我二十八岁这年,他迷上了一个给丧事唱哭腔的戏子,在我爸爸的灵堂的蒲团上激烈拥吻。 我冲上前质问,他却轻描淡写地递给我一份墓地转让协议和一张孕检单: “我是她真命天子,楚楚她八字不错,生孩子会是人中龙凤,我得给我的先人一个交代。” “她不会影响你的地位,怀个孩子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签了,城郊那块龙穴凤巢的风水宝地就是你爸爸的。” 我撕碎协议,他便将我痴呆的妈妈关进了金丝楠木棺材里:“殷红芸,签字答应我,还是听着她在里面活活闷死,你选。” 我跪地哀求,可随着机器的启动,棺材盖仍然重重落下。妈妈最后的拍打和呼救中,我小腹一阵暖流流出,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睁眼,我回到了爸爸的灵堂,正好看见他吻上那旦角的唇。 这一次,我没有出声。而是转身联系搬家公司,为妈妈安排好了退路。 可当我真的消失后,他却疯了。 1 我蜷在灵堂的立柱后,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前一世,母亲在棺椁里绝望拍打的声音,还在我耳边来回冲撞。 沈决熟悉的衬衣领口敞开,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他结实胸口的几条深色刀疤。 楚楚躺在蒲团上双腿缠绕着沈决,任凭男人来回测量她的深浅。 他对楚楚不住地深情低语: “等过了她爸的头七,我就对外宣布你的身份。” 又是这句话。 上辈子我就是听见这句,才疯了一样冲出去,拆穿他们的奸情。 他嫌我搅了自己的好事,一耳光把我扇倒在地,又叫人抓来我的母亲。 这一次,我选择闭上眼,掩盖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往后缩得更紧。 那边的沈决终于结束,他温柔的穿好自己和楚楚的衣服,扶着她的腰出了灵堂。 我确认他们不会回来,才握着手中的孕检单从柱子后走出来。 大夫的诊断还言犹在耳: “殷小姐,你体质本就偏寒,这一胎若是没了,以后就难有子嗣了。” 我盯着那张纸,上面写着妊娠六周。 满脑子都是上一世,沈决掐着我的下巴,逼我灌下那碗打胎药时,眼底的冰冷。 三年前,我就是被他眼中的温情和体贴迷惑,推掉了国家歌剧院的首席邀约,放弃了我的舞台。 学着用我唱歌的嗓子,一点点去和三教九流周旋,习惯了尸体和金钱混杂的气味。 可楚楚一开口,我这三年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位远房亲戚见我失神,过来劝慰: “红芸,你这身子骨太弱了,得让你老公多伤心啊。” 我抬起头,冲她平静地笑了笑: “我先生,早就死了。” 她目瞪口呆。 半个时辰后,我面无血色地从侧门走出。 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看护的电话。 “王姨,立刻给我妈办出院,送去码头,去法国的船票我已经订好了,对沈先生那边,一个字都不能泄露。” 然后,我让心腹老张去拟一份财产剥离的文书,还有帮我找一份资料。 老张的办事速度果然杠杠的。 刚安排完,楚楚的背景资料就发到了我的手机上。 上一世,我恨透了她,连她的名字都不愿听见。 重活一次,心反而静了,倒是想看看,她柔弱的外表下面,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能把见惯了风月的沈决迷成这样。 我打开文件,点开最上面的视频。 破败的乡下戏台上,一个女孩穿着素衣,正唱着一出断肠的哭腔。 烛光打在她脸上,泪痕宛然。 干净又脆弱,像一株风雨飘摇的白莲。 沈决就坐在台下,眼里的痴迷几乎要溢出来。 我猛地关掉手机。 冲到后院的水缸边,孕吐的难受袭来,我吐得撕心裂肺。 太可笑了。 他爱上的,竟然是这样的楚楚。 这不就是三年前那个不识人间疾苦的我么? 2 离开灵堂时,天色已经擦黑。 我麻木地走在街上,刚拐过巷口。 突然,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拦住了我的去路。 为首的黄毛吹了声口哨,目光在我身上放肆打量。 我拧眉,想绕开他们走,却被一把拽住。 不用想,我就知道这又是沈决生意上得罪的地头蛇,派来找茬的。 三年来,我铲除了多少对手,取得了多大的成绩,就有多招人恨。 手机被他们抢走,摔在地上,屏幕碎裂。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驶过路口。 是沈决的车! “沈决!”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挣扎着想让他看见我。 车速慢了下来,我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一拍。 他看到我了! 但下一秒,车子重新提速,没有丝毫停顿地消失在街角。 隔着车窗,我看见沈决偏头望向楚楚,并伸手捂住了楚楚清澈的眼睛。 我瞬间没了再喊的力气。 楚楚在车上,他不会停。 打架斗殴,污言秽语,他舍不得让楚楚沾染半分。 我浑身的气力被抽走,眼前一阵阵发黑。 再醒来,是城里私人诊所的药水味。 门虚掩着,我听见沈决的手下在向他汇报: “决哥,万一嫂子看见楚楚小姐了咋办?她要是查,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沈决丢下雪茄,用脚碾灭: “你不用管这些,你唯一的任务就是护好楚楚。” “她太干净了,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殷红芸手腕多得很,楚楚心思单纯,不是她的对手。” “必要的时候,用她那个痴呆的老娘敲打敲打,那是她唯一的软肋,她不敢不听话。” 我攥紧床单,舌尖被牙齿咬出了血。 当年他向我求婚时,也曾说过: “我会护着你,不让你沾上半点腌臢事。” 同样的誓言,同样的说辞,要保护的人却换了。 那个曾被他护在身后的我,成了他嘴里手段毒辣的危险角色。 听到脚步声靠近,我立刻闭上眼,再缓缓睁开。 “醒了?我查了,是李麻子的人干的。” “这是和解的契约,我已经签了,他们把北城那块墓地让出来。” 他走到我床前,我们对视着。 他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 我差点被当街侮辱,却成了他交易的筹码。 我心底彻底冷了下去: “沈决,你是什么时候盘算好的?” 是在看到我被围住的那一刻,还是早就知道李麻子要动我的时候。 沈决眉头拧起,不悦我的质问。 我识趣地闭了嘴。 把话挑明,对我没任何好处。 或许是为了安抚,沈决这两天一直待在诊所陪我。 只是他时常听着手机里的唱段,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露出我曾经最迷恋的笑。 我趁他跟楚楚讲电话的时候,把老张准备好的财产剥离书递过去。 我以为他会察觉,毕竟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可他的眼睛根本没离开手机屏幕,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龙飞凤凤舞地签下名字。 我颤抖着接过那份文件,盯着上面还未干透的墨迹。 忽然想起三年前,我和他初遇的那个雨夜。 那时的他被仇家堵在巷子里,浑身是伤地靠着墙,二十五岁的沈决,眼神凶狠得像一头没被驯服的野狼。 我本该去剧院排练,可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转身朝他走去。 没想到,一步就踏进了万劫不复。 再后来,这一行的仇家真是太多了,他为了护我,后背被人用酒瓶砸得鲜血淋漓。 在医院缝针的那几个小时。 让我第一次明白,在他的世界里,太清高和太善良,什么都保护不了。 于是,我变了。 三年,我从一个见血就晕的小姑娘,变成了能面不改色谈几百万生意的沈太太。 我以为我们能并肩站着。 他却觉得,我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了,一样的肮脏。 他不喜欢了。 我摩挲着掌心因为打算盘磨出的薄茧。 又想起楚楚唱哭腔时的模样。 突然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满心的不甘和怨恨,都像打进了棉花里。 出院后,沈决借口生意忙,我们有一个月没见面。 可我没想到,我会再次见到楚楚。 3 我为肚子里面的孩子,也为了父亲超度,特地去了城隍庙请道长做法事。 我不信鬼神,但希望他俩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 推开殿门时,就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唱腔。 是楚楚在给香客们唱戏祈福。 最后一个调子跑得离谱。 我鬼使神差地上前,轻声提点了一句。 “这里,气息该沉下去。” 我和她的初次见面,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楚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您懂戏?我练了好久,这里总是唱不好。” 我淡漠地笑了笑,她却熟络地跟我聊了起来。 知道我是来为亡父祈福的。 她竟当场跪在神像前,无比虔诚地为我父亲诵经: “求城隍老爷保佑,让老人家早登极乐,往生善道。” 我一阵恍惚,她这副模样,让我都快分不清真假了。 我甚至冒出了一丝可笑的同情。 有种想拯救当年自己的冲动。 想救她。 告诉她,快逃。 靠近沈决,就是靠近地狱。 可我盯着楚楚微微隆起的小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要是楚楚知道我和沈决的关系,肯定会崩溃。 到时候,沈决发起疯来,一定会迁怒于我。 前世我妈惨死的那口棺材的画面,又在脑海里翻滚。 我借口上香,躲进了偏殿。 我联系了王姨,确认她和我妈已经登上了去法国的船,才算稳住心神。 父亲走了,母亲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她卷进我和沈决的恩怨里。 等我调整好情绪,从偏殿出来时。 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上了我的后腰。 我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朝楚楚的方向看去。 她已经被人捂住嘴,拖倒在地。 我暗骂一声倒霉,下一秒就被刀柄砸中后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座荒废的陵园里,我和楚楚被反绑着手,靠在一块爬满苔藓的阴冷墓碑上。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漫山遍野的墓碑。 楚楚带着哭腔,声音都在发抖: “欠你们的钱,决哥说早就还清了!你们到底还想怎么样?沈决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楚楚脸上。 带头的刀疤脸揪住她的头发: “是还了钱,可他废了我们兄弟一条腿,这笔账怎么算?” “他不是很在乎你吗?老子今天就当着他的面,一片片剐了你!” 原来是沈决以前的对家,难怪不认识我。 我定了定神,从袖口里滑出藏好的刀片,开始割绳子。 被绑的次数多了,总会有点经验。 见我醒了,刀疤脸翻着我的手袋: “殷小姐,算你运气不好,五百万,让你家里人送过来。” “姐姐,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你别怕,我男朋友很厉害,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她眼里满是信任,把沈决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理她。 突然,刀疤脸骂了一声,举着电话吼道: “他妈的,敢挂老子电话,行,老子就送他一份大礼!” 他将一把生了锈的匕首丢在我跟楚楚面前: “去,把她那张脸给划花,拍下来发给他。” 我瞳孔骤然收缩。 如果楚楚今天毁容死在这里,沈决一定会把我挫骨扬灰来泄愤。 楚楚吓得脸色惨白,拼命往后缩: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不要伤害我的脸......” 4 她素白的旗袍上沾满泥污,哭得梨花带雨,是一只误入陷阱的羔羊。 滚落的泪珠,彻底点燃了这群亡命徒的恶念。 “嘿,老大,反正要撕票,不如先让兄弟们快活快活,这小妞儿可真水灵。” 眼看他们就要上手去拖楚楚,我猛地割断绳索冲了上去。 一脚踹开刀疤脸,将楚楚护在身后。 “操,都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上!” 一个混混捂着被我踢中的小腹,怒吼一声,其他人立刻围了上来。 “给老子打,往死里打!留口气就行!” 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用身体死死护住楚含。 “姐姐,姐姐......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她哭喊着,想推开我,求他们住手。 整个人都崩溃了。 就在这时,陵园的大门被一辆车猛地撞开。 几道刺眼的车灯打了进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望向门口。 沈决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径直冲向楚楚,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别怕,我来了。” 楚楚哭得几乎断气,精神一松,直接晕了过去。 他抱着楚楚,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我。 我从地上撑起来,对上沈决冰冷的目光。 心猛地一沉。 “殷红芸。”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你为什么会跟她在一起?” 我咽下嘴里的血沫,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巧合,你信吗?” 一个耳光扇过来,我整个人被打得摔在地上。 “殷红芸,你这个毒妇什么时候也信佛了?” 我咳出一口血,终究没说出是为我们的孩子祈福的事。 他一脚踩在我的手背上,用力碾压。 钻心的疼让我忍不住惨叫。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 “我没有。” 沈决转身,夺过刀疤脸手里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 “她没有吗?” 刀疤脸吓得屁滚尿流,颤抖着指向我: “是......是殷小姐找到我的,她给我钱,让我毁了楚楚小姐的容。” “你胡说!”我厉声反驳,却被他的人死死按住。 沈决笑了,匕首轻轻一划,刀疤脸便捂着脖子倒下了。 “殷红芸。”他蹲下,捏住我的下巴: “你动了我最宝贝的东西,就该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还。” 他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捏开我的嘴,直接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 “啊——!” 我疼得眼前发黑,浑身抽搐,用嘶哑的声音吼出来: “沈决!你凭什么!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声音淡漠: “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点本事。我帮你找找自己的位子。” “把剩下的也灌下去。” “动手。” 两个字,轻飘飘的。 我被人粗暴地按在墓碑上,下巴被强行捏开。 “沈决!”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我恨你!三年前,我不该救你!” 他离开的背影顿了顿。 终究,没有回头。 剧痛吞噬我之前,我想起为他唱第一首歌时,他单膝跪地。 捧着我的手,柔声道: “红芸,我真喜欢你唱歌的样子。” 三年前,我救他,一脚踏入地......狱。 三年后,他亲手毁掉了我和他之间最后一点念想。 后半夜。 我瘫在陵园里,嗓子火烧火燎,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老张带着人匆匆赶来。 身后的陵园,阴风阵阵。 我靠在车座上,用手机打字给接应的人发去消息: “船在码头等,给我一个新身份。” “我要殷红芸这个名字,彻底死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