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柒。” 顾老夫人捻动着手中紫檀佛珠,声音不高,带着一股浸透了岁月风霜的沙哑:“老大命薄,福浅,担不住你。可这活寡的滋味儿熬的可是自己的骨头。” 她顿了下,又道。 “老 二这些年他在西北军营中练的极好,如今圣眷正浓,前程远大,兼祧两房,承续香火,于礼法无碍。” “你依旧是这侯府的长房长媳,身份体面,半分不会折损。” 顾老夫人那双阅尽沧桑的眼里满是平静的权衡。 “你是个明白孩子,这其中的道理,不用老身多说。” 牌位前燃着的香,那截灰白无声折断跌落在冰冷的铜炉里。 何晚柒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下,才缓缓松开。 许久,那两片没什么血色的唇终于动了动。 “君姑思虑的周全。”她抬起眼,目光透过袅袅的青烟,没什么情绪:“儿媳听凭安排。”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步踏碎了佛堂的寂静。 何晚柒无意识的攥紧衣角。 门帘无声掀起,一股清冽的混着北地霜雪的气息,瞬间冲淡了佛堂里浓郁的沉香。 有些熟悉。 何晚柒缓缓抬眼。 门口,立着廊下投进来的天光,站着一抹挺拔如松的身影。 玉冠束发,眉骨深隽,身上的墨色锦袍勾勒出了他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此刻他那双刀锋般锐利的冰眸冷冷的刺了过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握住,骤然停滞。 怎么......会是他? 何晚柒的脸,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 那年,她上山采药却遭遇狼群,是顾长策救了她。 后朝夕相伴,情谊滋生。 他曾许诺过她一生一世,她也曾幻想过二人的未来。 可好景不长,他却忽然一言不发的回京。 而她也被忽然告知,是相府流落在外的嫡女。 他们寻回她,就只是为了给假千金替嫁。 甚至,不惜以养母的性命逼迫她! 她试图抓住过最后的一根稻草,在漫天大雪里寻找过顾长策口中那座气势恢宏的府邸。 却在门缝里,清晰的听到了他冷漠无情的声音。 “不过就是个乡野替身罢了,腻了就是腻了。” 大雪灌进了她的领口,也彻底冻死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热气。 那一刻何晚柒知道,那些贴心的照顾,那些朝夕相处的陪伴,还有对田垄畅想的未来。 在他眼里,轻贱如尘埃。 于是她一气之下与顾长策恩断义绝,头也不回的踏入了侯府的花轿。 嫁谁不是嫁呢,横竖这世上,再没有真心可言。 无非就是换一个人,继续熬罢了。 可她从未想过,侯府的二爷竟会是顾长策。 此刻她浑身都像是被打碎一般,不知该作何反应。 倘若是他,兼祧这事,怕是不易。 顾长策先是猝不及防的惊愕,随后眸底瞬间掀起了汹涌的狂澜。 他握着剑柄的手,也因用力而泛出了青白色。 老夫人问:“长策,如今你大哥逝世,为了延续顾家香火,你可愿兼祧?” 闻言,顾长策幽深的眸子看向何晚柒,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未等他开口,周围来哀悼的贵人们纷纷议论。 “我看她就是命克夫,这大公子拜了堂就咽气,这冲喜冲的。” “可不是,这二爷前程似锦,可别也被......” “嘘,不要命了?这二爷在战场杀伐果断,冷漠残忍,如今又是圣上跟前红人,你搬弄侯府是非,脖子上的脑袋不想要了?” 那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落到了顾长策的耳中。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些议论声瞬间戛然而止。 佛堂里,气氛格外凝重。 面对这些难堪的言语,何晚柒脊背依然挺的很直,只是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此刻像是两抹枯井,映不出半点光亮。 若是顾长策拒了,她日后的处境恐怕只会步履维艰。 一股黑压压的绝望压下来,心,沉甸甸的垂着。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 就在她再次开口时,顾长策终于开口。 “兼祧之事。”他停顿了一瞬,声音冷硬如铁:“我应了。” 何晚柒猛的抬头。 可顾长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落在她的身上,眸中的冷意更是冰冻三尺。 那一点点希冀的光瞬间扑灭。 他依旧无情。 那为什么答应?是为了看她的笑话还是为了继续让她当替身羞辱她? 何晚柒胸口发闷,闷的眼眶有些酸。 老夫人的面容松弛下来,欣慰道:“好,长策,你能如此顾全大局甚好。” 她转向何晚柒,语气也温和了些许。 “晚柒,你放心,侯府绝不会亏待于你,既定了名分,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少。” 何晚柒心神不宁:“多谢君姑。” 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顾长策:“长策,晚柒初来乍到,又逢此变故,身边用度多有不足,你既应了,便该多上心,和她一起去置办些合用的东西,缺什么少什么,只管从你的份例里支取,还有。” 她缓缓道:“明日是晚柒回相府归宁的日子,按理,你该陪她同去,莫要失了侯府的体面。” 顾长策面无表情的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行了,你们且去吧,今日便就散了。” 顾老夫人看着大儿的牌位,闭上眼。 “我和长舒单独待一会儿。” 何晚柒沉默的站起身,跟在那抹高大的黑色身影后,一步一步走出了压抑冰冷的佛堂。 她抬眸看他。 一年不见,他身上少年的青涩早已被边塞风霜和权力磨砺殆尽,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 周身似乎还染着战场上那股肃杀之气。 以至于何晚柒跟在他身后,都觉得心里憋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她曾经无比热烈的爱慕过他。 也曾感恩,与他的相遇是老天眷顾。 可直到她亲耳听到那些话方才明白。 这一切,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她张了张嘴,本想问他心中有人又为何答应,那抹墨色身影却已决绝的转身,衣诀翻飞间,无半分留恋。 他果然对她无情。 这初春的风和一年前一样刺骨冰冷。 她深吸了口气,嘴角一点点扯开。 任由冰冷的风灌满衣袖,挺直脊背,独自一人,朝那空寂的方向一步步走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