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感其恭孝谦顺,特赐李府一块“贞孝碑”,以昭妇德。 一年后。 雷雨交际,长电如迅龙之势,于京城上空整整劈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李府的下人们清扫时发现。 那块“贞孝碑”,竟成了一地的碎石。 京城哗然。 ...... 轰轰… 轰隆隆! 浔安县? 一路将熟悉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陈杏儿想,从地府回来一条命,还捎带还了她这对眼睛。 囚身于李府却好像眨眼之前。 耳边尚回荡着丫鬟嚼舌,一会儿说李耕和那位夫人的恩爱事,一会儿说老夫人今儿赏了好东西,还有少爷和小姐多孝顺。 末了不忘带一句: “要是没这病秧子,府里尽美了。” “嘘,虽是个瞎子,她好歹是老爷的发妻,少爷小姐的亲娘,反正没几日好活了,随她去吧。” 这句“随她去”,在陈杏儿咳到肺都要吐出来的地步,也没人肯给递一杯水。 再然后,便没了意识。 陈杏儿一路走进熟悉的小胡同,这里挤着二三十户人家,其中一间两室小屋,是她带着婆婆和两个孩子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她推开门,里面正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并一老妇坐在桌旁。 听见声响,那老妇手中打着毛线,眉间一皱,好似不耐烦地发出“啧”的一声。 “娘,我的墨呢,墨买了吗?” 李衍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来,大声问道。 陈杏儿看着儿子尚还稚嫩的样貌,恍如隔世,然而乍一听他问话,遥远的记忆瞬间泉涌脑海。 原来她回到了正洸四年。 这年她二十有八,距丈夫李耕离家已过十二载,而她在一间绣楼里做绣娘,带着婆婆和两个孩子搬来县城。 日子不富裕,靠她一人尽心尽力拉扯,三两顿倒也吃得饱。 “娘,墨呢?快拿来我看看!” 李衍见她不说话,急不可耐地抓起她的手,却没看到任何东西。 “怎么没买,我不是说了一定要的嘛,祖母!” 小子没能得偿所愿,立刻回头嚷嚷起来。 王李氏猛地一拍桌子瞪眼大叫, “你个尥蹄子,孩子读书的东西你也敢缺斤少两,回头书念不了了咋办?” 陈杏儿轻轻蹙眉。 这块墨… 就是从这块墨开始的! 记得是城里盛行一款松烟墨,读书人间传的很广,书院里的学子也争先采买,李衍看同窗炫耀新得的墨眼馋,就逼着她也给自己买。 唯独就是,这种墨要五两银子一根。 陈杏儿的月钱才不过一两银,更不说这些年王李氏一直要吃养生的补药,哪里负担得起这种金贵玩意儿。 可王李氏跟李衍不管那么多,没钱就是她偷懒,不干活。 轻飘飘的一句:多洗几盆衣服,多做几件帕子就有了! 事实哪有那么容易。 做浆洗每回也就三两文,手洗破皮都不可能见着半两银子。 能赚钱的绣活更得精细,好几日都出不来一件,而陈杏儿拿的只是固定月钱。 可怜陈杏儿上一世就是没有遭住祖孙三人的苦苦相逼,最后竟然真的去店里赊了一块墨给李衍。 自此,她白天当绣娘,晚上给人洗衣,冻坏了双手,也熬瞎了双眼。 却不曾想,杳无音讯的李耕并未战死沙场,甚至还立下重功,一路晋升做了四品大员。 男人还另娶了一位世家大族的小姐,直到六年后重聚,王李氏得享天年,李耕名利双收,李衍和李绵做了公子小姐。 至于她… 眼瞎手糙,又患上咳疾,被“正妻”程娇婉以扰了婆母清净为名义,发配到偏院等死。 所以…重活一世的时间,真是太过巧妙了。 陈杏儿捋平被他抓过的袖口,勾起嘴角,好笑地问:“那墨要五两银子,娘手里有吗?” 王李氏一顿,“…我哪来的银子!” 按照她的规矩,月钱必须全部上交,平时只给陈杏儿买菜用的,多余的必须还回去,少一文都不行。 “那用什么买墨?”陈杏儿两手一摊。 王李氏眼睛一瞪,来了气势, “没银子还不都是你这懒婆娘不干活!” “你在刘家的那儿才洗几盆衣裳,啊?别人去最少洗十盆,你搓上两件就回来,能拿几个子儿!” “去!亏啥都不能亏了我孙子念书,你今儿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得给我把墨买回来!” 陈杏儿冷笑;“好啊,要把我卖到哪儿?您拿个主意?” “你!”王李氏当场憋紫了脸。 真要把陈杏儿卖了,一家三口谁养活? 眼见剑拔弩张,李绵从里屋走出来,像是不经意间喃喃道:“娘不是还有私房钱…” “你从哪看到我有私房钱?”陈杏儿看向自己这个自幼肩不能挑手不能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李家大小姐。 李绵眼疾手快,一把从陈杏儿的袖口抽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王李氏。 眼底分明还有几分讥讽。 王李氏倒出荷包里陈杏儿买菜剩的五个铜板,一拍桌子嚎了起来。 “都怪我送儿子去打仗,叫我孙子没了爹!尽跟着穷老太婆过苦日子啊!” “你亲娘耗子钻油壶,进了荷包的出不来一个,叫我饿死算了,省下来的给我孙子买墨去!” 一双儿女作壁上观,眼底尽是厌烦。 可罕见的是,本该好言哄劝的陈杏儿,除了整理袖子,什么动作也没有。 “我可怜的儿啊!咋还不把我老婆子也一起带了去呀!”不见陈杏儿动作,更叫王李氏火冒三丈。 “娘!” 李衍终归是忍不住,一脸不耐烦地唤她。 “祖母都生气了,你还不赶紧劝。” 陈杏儿勾起依然俏丽的唇角,开口道,“那就走吧!” “去哪?”李绵愣神。 “去给我买墨吗?”李衍惊喜。 王李氏也止住了哭嚎。 “娘既然这般念想儿子,我们就去把他找回来!”陈杏儿眼底,尽是果决。 前一世你们踩着我登上富贵青云路,却那般嫌弃我。 那这一世,我随了你们的愿,现在就把这“富贵”找回来,我走,你们可能开心? “找?找耕儿回来?”王李氏瞪大了双眼。 “耕儿没死?” 一双儿女也是目瞪口呆。 陈杏儿不言不语,转身出了门。 王李氏一个激灵,拉上李绵搀扶着,快步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