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蝉背着篓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山野,刚寻到最宜制箫的墨竹,脚下忽地一软。 她警惕地低头,是个青年,二十来岁的模样。 此人衣衫褴褛,浑身是血。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就是失足落崖的苦命人...... 没有好处的事她可不干,陆羡蝉立即弯腰提灯。 昏黄天色透过山野薄雾,灰寂地笼在青年苍白染血的面容上。 “谢翎?” 她脱口而出。 侯府的世子谢翎,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 风光霁月不再,反倒面色惨淡,狼狈不堪。 她心道不好,抬腿要溜。 陡然间,一只冰冷的手箍住她的手腕。 “你是谁?” 谢翎睁开眼,失焦的视线在她身上凝聚,嘶哑地问。 看清她只是个弱女子,他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力度稍微松开。 陆羡蝉顺势拿袖子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乌润的眼睛。 “你我萍水相逢,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受伤了。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山下叫人来帮你。”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立即转身—— 三年了! 作为世人眼中“已死”的侯府九小姐,竟与世子在此狭路相逢。 大大的不妙! 陆羡蝉的袖子被猛地拽住。 谢翎强撑站起,指节扣住她的下颚,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迫使她抬头。 陆羡蝉咬紧牙关,“七,七......” 对视的那一刻,声音卡住了。 他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与从前别无二致,令人生厌。 九年前,母亲说:“你既然跟着我进了侯府,与府里长大的那几个最好关系不要闹太僵,以免侯爷问起来,你娘我下不来台。” 碍于这样的耳提面命,初入太学时她便唤谢翎一声“七哥哥”。 少年谢翎站在一株樱花树上,深玄银鱼服在风中飘扬。他拉开了长弓,目光跟随着一只翱翔的隼。 闻言,慢慢转过弓。 箭尖正对陆羡蝉的眼睛,银光闪烁里,他松开了手。 陆羡蝉惊地跌坐在地。 但久久不见疼痛,睁眼时,谢翎已经跳下树来。她脚边扔着那张断了弦的弓,那只箭却还在他手中把玩。 他欣赏着陆羡蝉的狼狈模样,勾唇:“离我远点,别叫我哥哥。还有,让你母亲将送到我院子里的那堆垃圾清理掉,明白?” 陆羡蝉在心里骂了他一万句脏话。 再见面,也只敬而远之地跟着喊一声“世子”“七公子”。 而她如今“公子”二字还没吐出来,谢翎眼瞳里映着她的身影:“我想,我认识你。” 声音是意外地温和,陆羡蝉愣住。 细细辨认着,面前青年的确是谢翎,他指腹还贴着自己的脸颊,无意识地轻轻蹭着。 只是此时,他眼中流过了一丝陌生的迷茫。 这也太不像是记忆里那个人了。陆羡蝉犹豫了好一会:“或许,你记错了?” “不可能!”谢翎眨眨眼睛,沉默片刻:“你对我而言很熟悉,断不会错。冒昧问一句,你是......我的夫人?” 陆羡蝉:“......” 哈?她幻觉了吗?记得昨天她也没吃菌子啊! 谢翎是谁? 出身高贵不说,自己更是十六岁中探花,十八岁入翰林,小小年纪便被陛下亲赐承爵。 这样耀眼的郎君,回望他们之间曾经恶劣又淡薄的关系,谢翎不会无聊到跟她开这种玩笑。 定定看了他额头上的伤口一会,陆羡蝉伸出五指:“这是几? “......” 谢世子选择隐忍地抿着唇,眼神冷飕飕的。 连数都不识了,陆羡蝉松了口气:原来是摔坏脑子了。 于是她斩钉截铁跟傻子撇清关系:“不是,我跟你半两银子的关系也没有。请你放开我,现在,立刻,马上!” 谢翎一怔。他心底深处隐隐觉得她应当谨小慎微,但此时她却截然不同,恶语相向还不掩饰任何情绪。 陆羡蝉寻到空子,捡起灯,踩着滑湿的苔藓往山下冲去。 如非必要,她不会与侯府再沾上分毫。 不知走了多久,窸窸窣窣的风声却越发紧了。 不对劲,陆羡蝉惜命地躲进一块石头后面。 没一会,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出现在山道上,衣领上刺着蛇形徽章。 “这么多人还能让他跑了?你们干什么吃的!”四下无人,为首的人暴怒地将刀扔在地上。 “大哥,那个人太有能耐了。”一个汉子神情十分不安:“不如我们去干一票别的?” 为首的脸上横肉一跳:“我们烛山有大当家的在,你怕什么?继续搜!” 烛山? 闲时她与阿银八卦过,好像是个行迹不定,穷凶极恶的山匪团伙。 陆羡蝉心跳飞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等到脚步声远去,她探出头,观察到山匪们不见了,才继续往山下走。 忽然,一个粗犷的嗓音大喊:“这脚印是新的,不像是那个书生的!” “不能让旁人发现我们在这一带活动,找到人,都杀了!” 脚印? 泥泞中她的那行脚印过分纤细,不是男人能有的。 陆羡蝉意识到不好,掉头就跑。 然而昨夜刚下过雨,山径滑腻,突然脚下一滑。 “嗤拉——” 石榴裙被尖石勾破。 天旋地转间,腰上一紧,一双手扶住她要摔倒的身形。 “姑娘。” 身后的谢翎扶着她站稳,语气客气又不容置喙:“抱歉,我现在想不起过去,却认识你的眼睛。在想起一切前,我会一直跟着你。” “跟踪我?” 谢翎就算失忆了,还是改不了这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口吻吗? 无数个念头飞转而逝,与其被纠缠,倒不如自己主动掌控局面。 她避之不及的是侯府,可不是一无所有的谢翎。 她冷冷一笑:“你猜的不错,我们的确是旧相识。我是东阳城第一琴肆抱月阁的老板陆羡蝉,也是......” “你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