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十年,他恨透了我,连带着对我们的儿子安安也冷若冰霜。 后来他的心上人命悬一线,需要换血救命。 他毫不犹豫选了安安,任由医官将孩子全身的血抽干。 我的安安死了,沈砚尘却大摆宴席,庆祝他的心上人顺利痊愈。 我还因守着安安的灵柩未去贺喜,被他命人按在烈日下罚跪一天一夜。 膝盖骨生生跪碎,从此落下残疾。 他却认定我是故意为之,闯进灵堂厉声质问:“云儿病愈的大喜日子,你偏要触这个霉头?当年若非你家挟恩图报,今日这侯府夫人之位本该是云儿的!” 于是我拖着残腿一步一跪磕进宫中,以当年的救命之恩,向皇后许了最后一个愿望。 只求一纸和离书,换我自由。 1. 沈砚尘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我刚写完和离书。 他一把掐住我手腕,目眦欲裂: “谢扶楹,云儿突然心悸吐血,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抢了她主母之位还不够,如今还要害她性命是不是?” 我被沈砚尘一把拽下轮椅,膝盖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冷汗浸透衣衫,我却只是木然地跪直身子,声音死寂。 “侯爷说是,那便是吧。” 看到我的腿,沈砚尘下意识的想要扶我。 可手却在半空中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指最终攥成了拳。 “谢扶楹,收起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堂堂神医谷传人会治不好腿伤?” “你分明是故意拖着这残废身子招摇,好让全京城都戳着本侯脊梁骨骂我苛待发妻!” 我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眸子中一片死寂。 神医谷的医术再高明又如何? 当他断了我所有药材时,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安的血一点一点流干,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渐渐变冷。 可他不在乎。 不在乎烈日下我跪碎的双膝,不在乎侍卫们故意踢翻的茶水烫伤我的后背。 更不在乎那个被他亲手送进医馆的孩子,临死前还喊着想要再见爹爹一面。 他只在乎许溪云。 那个女人的一声咳嗽,就能让他抽干亲生骨血;她的一滴眼泪,就能逼我拖着残腿去给她磕头认错。 只因为她说,是我抢了她的主母之位。 多可笑啊。 “沈砚尘,安安死了,我也残废了,主母之位我还给许溪云。” 我将手上的和离书递过去。 “从此之后,我们两清。” 他忽然变了脸色,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丢到床上。 “谢扶楹,你当本侯是三岁孩童?” “不过抽了那孩子几碗血,有你这个神医谷传人照看,怎会出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至于你的腿,跪几个时辰就残了?你装给谁看!” “想用这种拙劣的谎话脱身?” “休想!” “你欠云儿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欺身而上。 我瞧着他,别过脸,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烛光映照下,沈砚尘的侧脸依然英俊如初,却再找不到当年那个少年将军的影子。 当年,他被人构陷,身负重伤,倒在神医谷前的时候,我救下了他。 他说我会护我一辈子。 可后来许家出事,一切都变了。 许溪云成了他心尖上的债,我和安安却成了他眼里的孽。 许溪云嫌药苦,他就让我试药到呕血;许溪云说看见孩子就头疼,他就把安安关在偏院五年。 现在许溪云要换血,他亲手把安安送进了医馆。 我的安安,到死都没能走出这个院子。 我还记得,安安冰凉的小手抓住我的衣角,跟我说: “娘亲,你说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啊?” “安安从来都没有见过。” “等我好了,娘亲能带我出去看看吗?” 我含泪答应。 娘亲一定会带你去看遍天下的繁华。 2. 第二日天未亮,我便拖着残腿进了宫。 “娘娘赐的恩典,臣妇想好了。” 我跪在凤座前,声音平静得可怕。 “求娘娘做主,准臣妇与沈砚尘和离。” 皇后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案上。 “这婚事,可是你当年跪了三天三夜才求来的。你真舍得?” 我低头看着自己扭曲变形的膝盖,忽然笑了。 那年的雪真大啊,我跪在宫门外,血把雪地都染红才换来的亲事。 如今,倒像是枷锁。 “臣妇的痴心,早跟着安安一起埋了。” “求娘娘垂怜。” 皇后目光落在我再也好不了的腿上,长叹一声:“罢了,明日和离的旨意会送到侯府。” 我刚踏出宫门,沈砚尘便疾步冲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谢扶楹!你三天两头往宫里跑,是不是又在皇后面前诋毁云儿?” “安安一向身体康健,现如今不过抽了几碗血,你非要闹得满城风雨?” 我看着他暴怒的面容,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安安身体康健? 当年我为他引毒入体,连带着安安从出生就体弱多病,这些他竟全然不记得。 也是。 他的眼里何曾有过我,有过安安? 在他眼里,永远只有许溪云一人重要。 “你进宫定是又在皇后面前诋毁云儿!你怎如此恶毒?” “走!今日必须跟我进宫说个清楚!” 他根本不等我说话,拽着我便就要往宫里闯,正撞上追出来的大宫女。 宫女恭敬地递上一个锦盒:“夫人,娘娘特意赐的雪参养荣丸,嘱咐您按时服用。” 雪参养荣丸,皇室秘药,千金难求。 若能按时服用,我这双残腿或许还能站起来。 回宫复命前,宫女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砚尘,对我说道:“娘娘还说,望您......得偿所愿。” 沈砚尘闻言骤然松手,松了一口气。 转瞬脸上露出讥诮:“你的最后一个愿望,竟然只是讨要了一份灵药?” 当年我以神医谷秘术救下难产的皇后,换来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我跪在凤仪殿三天三夜,求皇后为沈砚尘平反冤案。 第二个愿望,我捧着染血的嫁衣,求皇后为我们赐婚。 如今第三个愿望,我拖着残腿进宫,只求一纸和离书。 十年痴心,终究抵不过许溪云的一滴眼泪。 “罢了,灵药便灵药,正好云儿近日睡不安稳,这药正好给她调理。” 沈砚尘熟练的拿起灵药便要离开。 “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给我治腿的。” 我哑声道。 “你是神医谷传人,这点小伤不要紧。” “这次先给了云儿,下次有了灵药我再给你。” 这话真的好熟悉。 “扶楹,上次陛下赏的雪参,云儿体虚,先给她补身子要紧。” “扶楹,云儿畏寒,这狐裘先给她送去。” “扶楹,云儿喜欢安静,你带着安安搬去偏院吧。” “扶楹......” 好多个下次啊,多的我都数不清了。 “不过是一点灵药,你什么时候这般......” “好。” 他话未说完,我便答应了下来。 沈砚尘却愣了一下,似乎是察觉了我情绪的不对。 “扶楹,云儿体弱......” 他眼神里面闪过一丝愧疚,但还是说道:“这次的药,还是先给云儿。” 我嗯了一声,抬头看他,说道:“今日是安安的生日,他说想要像你一样做个将军。你给安安做一把木剑,作为生辰礼物吧。” 沈砚尘明显松了口气,语气都轻快起来:“我这就去送药,回来就给安安做木剑。” 我点头,静静地看着他转身,青石板上他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 可是刚走没两步,又转了回来,低头看着我,说道:“府内库房还有几盒上好的雪玉膏,我让人拿给你。” “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安安。” “晚上我们......我们一家好好吃顿饭。”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步三回头。 “你......记得用药。” 我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起那年他教我骑马时,也是这样别扭的关心。 只是如今,这份关心来得太迟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眸色平静。 安安,娘亲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 3. 回到府里之后,我将安安的骨灰坛小心地放在座位上,用软垫垫好,仿佛他还坐在那里。 我亲自下厨做了好多的菜。 糖醋鱼、红烧肉,还有安安最爱的桂花糖藕,我一样不落地做了。 每道菜都精心摆盘,就像从前一样。 烛光摇曳,三副碗筷整齐摆放。 我给安安的碗里夹了满满一碗菜。 安安的最后一次生辰,一定要好好的过。 窗外的日影渐渐西斜,屋内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 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直到更鼓敲过三更,门外始终没有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我望着安安的骨灰坛,上面映着跳动的烛光,恍惚间好像看见他失望的小脸。 安安从小就很懂事,从没有求过我什么。 如今他唯一的心愿,就剩这把木剑了。 我想让他拿到。 于是,我抱着安安,去找沈砚尘。 我和安安来到东厢房时,屋内烛火通明,却只映出许溪云一个人的身影。 “哟,这不是姐姐吗?”她倚在门边,手里把玩着的正是那盒灵药,“砚尘哥哥喝醉了,刚睡下呢。” 我死死盯着她手中熟悉的药盒,喉咙发紧:“木剑......” “木剑?”她突然笑出声来,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点着唇,“砚尘哥哥说了,看见那小孽种就恶心,怎么可能给他做木剑啊?” 我避开她,抬脚往屋子里面走。 我要去问沈砚尘,他明明答应要给安安做木剑的。 许溪云却挡在我面前,拦住我,说道: “姐姐还不知道吧?我这病啊,根本用不着那么多血。是砚尘哥哥说,既然要抽血,不如直接抽干算了,省得这小孽种总在他眼前晃悠。” 我浑身发抖,死死的瞪着许溪云。 许溪云勾了勾红唇,继续说道:“更可笑的是,那小孽种临死前不是一直想见爹爹吗?” “砚尘哥哥就在隔壁厢房听着呢!还说让这小孽种赶紧死,不要脏了他的眼睛。” “至于答应你做木剑?不过是为了骗你那盒灵药罢了。今晚他特意喝醉,就是不想见你啊!你却还要来自取其辱。” 夜风割在脸上生疼,可怀里的骨灰坛却比风更冷。 恍惚间,我听见安安稚嫩的声音:“娘亲,是不是安安不乖,爹爹才不要安安的?” 心口骤然绞痛,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 抱紧怀中的骨灰坛,我抬脚便往东厢房冲去。 许溪云尖叫着拦在门前:“你要干什么?” 我没吭声,只是一路奔过去,扑开房门。 踹开房门的巨响惊醒了榻上的沈砚尘。 他正醉倒在榻上,手里还攥着半截未做完的木剑。 看着我,又看了看手里的木剑,眼里竟萌生了几丝歉意,“扶楹......我......” 他才刚开了口,许溪云从外面扑到他的面前,眼泪说来就来:“砚尘哥哥!姐姐要杀我!” 她亮出手腕上自己掐的红痕。 沈砚尘那点不易察觉的歉意瞬间化作暴怒,一把掐住我的下巴:“谢扶楹!” “我昨夜特意推了兵部的差事,就为了给安安做木剑。” “可你竟然这样去吓她?你明知道云儿身子弱经不住!” “你就非要跟云儿过不去吗!” 他用力地将我甩开。 我一个踉跄,沈砚尘手里脱落的木剑磕在我的额头上。 尚未打磨干净的木刺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我却突然笑了。 我跟她过不去? 明明是她一句身体不好,我的安安就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 到头来,却成了我和她过不去。 听到我的笑声,沈砚尘愣了一下,下意识向我伸出手。 偏偏在这时,许溪云突然嘤咛一声倒在他的怀里,“砚尘哥哥,我的心突然好痛......” 沈砚尘心疼地抱住她,转过来冷冷地看着我:“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那就再让你长点记性。” “云儿身体不舒服,把安安叫过来,给云儿再放一些血。” 我抱着怀里的安安,发现再听见沈砚尘这些话,已经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只是抬头,不带感情地看着他。 “我说过,安安死了。” “他就在这儿。” 沈砚尘看着我怀里的骨灰坛,怒气更胜,掐着我的脖子想要夺走安安的骨灰坛。 “还在这里装神弄鬼!” “肯定是你把安安藏起来了!” “说!他在哪儿!” 我没有反抗,只是死死地抱住坛子。 娘亲不会在让他伤害你了,安安...... 沈砚尘的手越来越用力,我的眼前渐渐失去了颜色。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安安在叫我。 安安,不要怕。 娘亲会一直保护你的。 就在这个时候,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懿旨到!” 一队禁军已列队而立,为首的太监手持明黄懿旨,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传皇后娘娘口谕:特许谢扶楹与定远侯沈砚尘和离。念其子沈安年幼早夭,赐金丝楠木棺椁一副,准其携子离府。” “和离?!”沈砚尘猛地松开手,看向我,脸色瞬间惨白。 看到我的眼神,他又后知后觉的转向院中黑色的棺椁,声音发颤:“安安......真的......死了?” 传旨太监冷冷说道:“小公子三日前就去了,侯爷竟不知么?” 沈砚尘踉跄后退两步,险些站立不稳,目光直直的看着那副棺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