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正窝在夫君怀里看医书时,翠儿跌跌撞撞跑进来。 「公主,太子薨了。」 我和夫君连夜赶回越国。 准确地说是夫君带上六神无主的我和夜出兴奋的康儿。 太子哥哥巡视军营返程时遇上了闯出来的孕妇。 为了避让,他撞上了急速飞驰的疯马,一脑袋磕在了车辕上。 刚送到皇宫,太医没来,就去了。 都说了让他多顾着自己,这会儿好了,命没了。 兄长下葬那日,沿街都是哭丧的百姓。 以前见多了鬼哭狼嚎的假哭,这回倒是能看出切身的悲痛。 「老天呐,怎么把仁君给收了,造孽啊!」 越国动荡几十载,兄长带来了希望,现在百姓新生的希望之火灭了。 他们失去的只是太子,而我失去的却是至亲的兄长。 若是非要论,想必父皇的切肤之痛不比我少。 父皇抬起疲惫的双眼,「安乐,你可愿接替兄长做太子?」 02 父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看我愿不愿意成全父亲毕生的心血了。 我们兄妹三人,兄长德智兼备,是毋庸置疑的太子。 没人考虑过除了兄长之外的人选。 年仅六岁的幼弟,若坐了那个位置,无异于把肉食端上桌。 不仅父皇打下的江山有险,柏弟更会丢了性命。 瞧着父皇斑白的两鬓,想着懵懂无知的幼弟,我带走了父亲安排的李太傅。 新的太子太傅。 李太傅和我任务艰巨,我要在一年内熟悉兄长的所有事务。 面前堆着午时前需研读的书册。 我手中是有点儿趣味性的《战国策》。 齐王曰:“子之数来者,犹无与耳。” 春秋战国时期有位名医扁鹊,可谓有勇有谋,医术高超。 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温习下医术。 「太子,这是先太子所注,您且看看。」 我回过神,略带歉意地接过书。 兄长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儿批注: 父皇夺权成功,是众望所归,现今百姓有所不满,长此以往,恐怕亦会被取代。 政权更替倒也无不可,只是苦了百姓。 「为百姓计,虽九死其犹未悔!」 可惜,大志未成,他定是抱憾而去的。 忍了许久,在见到披星戴月而归的夫君时,泪水决堤了。 我没什么出息,就想给人看看病,尤其是眼睛,让人赏一赏这人世间。 可现在,父皇需要我。 我也不愿兄长遗愿,一直只是个未竟之志。 「安乐,若你成全自己,等年迈回想此时,你会后悔吗?」 「会。」 说完,我愣了一下。 是啊,明知会后悔,那就不能做。 夫君轻拥住我,「放心大胆去吧,我和康儿永远在你身后。」 春日尽,脱春衣,迎盛夏; 夏去秋又来,添秋衣论道。 「太子,您文章颇有进益,圣上下令您辅助批阅奏折。」 父皇给我架了小桌,我从旁学习。 单看奏折,越国如今颓势明显: 户部缺银两、兵部无兵器、刑部贪腐的折子堆了一摞。 父皇很满意我的见解。 他沉思一瞬,「安乐,你皇兄之死有蹊跷。」 03 半道闯出个孕妇已是偶然,怎会又恰好碰上疯马,而疯马又套着车辕呢? 只能是蓄意而为。 皇兄太过耀眼,引得敌人早早扼杀未来的雄狮。 敌人太多,这事儿又做得周密,一时无法断定哪方下的手。 「父皇,终有一天皇兄的仇会算回去的。」 这话儿招惹了父皇的眼泪,父皇需要独自一人整理心绪。 父皇拍拍我的肩,让我去偏殿歇歇。 小老头李公公,给我引路。 他郑重嘱咐我,平日要让近卫严防着。 父皇日夜难寐,自责着高估了自己,没护住兄长。 现在又要自毁给我起名时的诺言: 既不能给我安,也给不了我乐,还逼着我背负不该背负的。 「皇兄是被奸人所害,父皇自责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我们是一家人,万没有只享福的道理。我也有心为父皇分担。」 父皇让我分担的第一件事就是主持国宴。 国宴要招待以国来使。 以国国富力强,父皇致信以国皇帝,商讨互市。 以国皇帝派了使臣和以国皇商。 「若能换得百姓腰包有银两,朕堕些气节也无妨。」 以国把越国视为囊中之物。 父皇以铁血手腕,擎举起摇摇欲坠的越国,也妨碍了以国。 以国动辄拿火药威胁父皇,肆意杀了许多我国平民百姓。 国宴没有刻意寒酸,也没铺张,一切都规规矩矩。 来者只有皇商,并无使臣。 皇商以只跪以国皇帝为由拒不下跪行礼。 父皇命人压着下跪,而后笑着赐座。 皇商传以国皇帝旨意,「互市可,但要交出北边十三州。」 父皇下令将人拉出去。 皇商说还没传完话,拧着身子,「三十年来,越国日益贫弱,太子又薨逝,可见天要亡越。」 「我大以圣上劝您,放弃挣扎为好,否则下一个不定就轮到现任太子了!」 「噗!」父皇鲜血四溅,跌坐龙椅。 04 父皇突发心疾,终究还是去了。 他去得猝不及防,没留下一句交代,只留下一堆烂摊子。 以国皇商目睹父皇吐血,在牢里惶惶度日。 可他们也只是奉旨行事。 真凶眼下可能正宴饮庆贺计谋得逞。 可我并不能拿真凶如何。 唯有变强,才能给其致命一击。 可变强,遥遥无期...... 惩治真凶也是遥遥无期,凶手还在逍遥! 夫君揽住气得发抖的我。 夫君给儿子起名康儿,是对儿子健康长寿的祝愿。 父皇突发心疾而亡,夫君一家心疾而亡者更多。 「夫君,你要好好爱护身子。」 「嗯,臣遵旨。」 遵旨,遵谁的旨?皇帝的旨。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顺利登基了。 第一道旨意,照例大赦天下。 但因先帝驾崩,国丧期间免了宴会和祭祖、狩猎活动,以示缅怀和敬意。 第二道旨意,朝会照旧,待年后开朝议事。 但考虑到新旧交替,需稳住人心,我追加了第三道圣旨: 命三品以上大员翌日受召见。 05 一眼望去,无论是文官队列,还是武官队列,都是熟面孔。 「皇上初涉政事,当勤勉刻苦,方能望先太子之项背。」 是因为我在朝堂上寒暄唠家常,所以给了他勇气当众落新帝面子? 我看向贺宰相,他从前挺宠我,他仅在场就足以让我少些不安。 可是他却说「忠言逆耳,皇上恕罪,但李尚书所言不假。」 是我犯傻了,当公主和当天子岂会一样呢? 公主可以随心所欲却受人宠爱,天子就得时时绷着弦才能不被人纠错。 变的是我,而不是他们。 底下大臣多是知天命之年,有个别似是不惑之年。 不到而立之年的武越格外显眼。 太傅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武国公一家的敬重。 朝廷的精兵强将多出自武家。 武越也争气,凭着骁勇善战打出了名声。 我认武越是新锐,是国之栋梁。 可夫君却叫我提防他。 第一次做皇帝,我夜以继日翻看文书,夫君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我紧张,夫君比我更不安。 为了让我手中有更多筹码,他忙着搜集情报。 眼前的情报,不由让人皱眉。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若他们集结起来,这大越完全可以换个皇帝。 我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武国公府的。 还好。 夫君却不大同意将武国公府划入保皇一派。 「虽没有确凿证据,但还是可窥见武国公府的不臣之心。」 若连武国公府都不可信,那我就几乎没人可用了。 夫君向来往最坏处想,可能是太过担心我,草木皆兵了。 06 自古帝王都喜微服私访,我也是。 我挤出一个下午,前往京郊。 京郊平民多吃干粮、穿麻衣、住陋室。 目之所及,皆干瘦之人。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贫瘠,其他地方又得穷困成什么样。 我就知道六部推举面圣的百姓是安排好的。 就为了敷衍我这个皇帝。 我再一心求稳,费力求相安无事的局面就晚了。 我在夫君列的贪腐官员名单里,挑了虚有品级的状元郎。 状元初入官场,背后尚无助力,又在吏、户两位尚书斗法中得罪了户部。 每回状元游街为百姓喜闻乐见,百姓可能不识阁老,却识得状元。 拿状元敲山震虎最合适不过。 我提出募捐施粥、发御寒衣物之时,无人响应。 有不想出血者,也有畏惧被集火者。 不过没关系,让他们提前知晓我后事是为何就好。 我挨个找了朝中一品大臣。 一为状元郎鬻官贪墨,二为豁开权臣募捐的口子。 一堆儿子,不愿为老母出治病钱,一个儿子就不同了。 一捆筷子不易折,一根就轻松了。 每根筷子都要状元郎入狱,抄家。 「那便依众爱卿所言,另,责令其游街示众。」 过几日,夫君上奏广财钱庄与状元郎一案牵扯甚密,请求彻查。 越国多年动乱,钱庄主营的不是银票,而是真金白银。 朝中权贵为长远计,多的是到哪儿都使得的金子。 大越最大的钱庄就是广财钱庄。 「既然,诸位愿意募捐,民生乃重中之重,钱庄之事容后再议。」 逼他们破点财即可,若动钱庄,只会反噬。 募捐所得虽多,但要人人分而享之,还是不够看。 我盘算着国库。 父皇除了给我安排死士拱卫,还千叮咛万嘱咐「轻易动不得国库。」 到底要不要开国库? 07 大越虽矿产丰富,但矿产多在反军治下的边境。 矿产造福不了百姓。 若百姓水深火热都不用,还要等什么时候。 户部添了国库的十分之一到赈灾济贫款中。 我从私库中也拿了十万两黄金。 捧过热乎乎的米粥,抚上暖人心的棉衣,有人面向皇宫跪拜。 老百姓感念皇恩,民间开始传「女皇是明君!」 当皇帝最大的快慰就在于此。 夜已深,我迟迟无睡意,和夫君分享满足和志向。 「父皇下令封你为太子时,民间颇有争议。」 夫君给我提了提被,理了理我侧躺而贴在脸上的头发。 夫君说得客气,应该说是不满。 毕竟皇兄太过优秀,而我太过平庸,且又是女子。 大越不是没有女皇,但屈指可数,且下场凄惨。 还好,我的开端还算不错。 其实,男子可入朝为官,女子又何尝不能。 只要女子也可入学堂。 女子若能识文断字,也能多些出路。 同内阁商议女子入学堂之事时,众阁老皆说不妥。 我同他们周旋了一个多月,也没定论。 阁老多年迈,固守男女大防。 或许朝中其他人不作此想。 我命吏部侍郎上书,于朝堂上讨论女子入学堂一事儿。 阁老们疾言厉色,分毫不让,还威胁要辞官。 旁人见状,想说甚都不敢再开口。 「依阁老之见,朕是不是该退位让男子?」 阁老们惶恐跪下。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若另立女子学堂,圣上觉得如何?」 武越跨出武官队列,举着朝笏道。 武国公压下了转身的动作,朝斜后方的儿子瞥去。 阁老们惶恐在前,现下这倒是一个好契机。 我缓缓开口「阁老们怎么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