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无路之际,我踏入了王公贵族子弟云集的皇家学堂。 因我文采出众,学堂破例免去了我的束修。 让我以伴读的身份跟着学习。 可我仍需银钱度日。 忍饥挨饿了半月有余,我终于鼓起勇气。 穿着最寒酸的粗布衣裳,对着这群从不念书的贵胄子弟怯生生道: “诸位......诸位可有需要代写课业的?一份......一份只要六文钱。” 正在攀比珠宝玉器的少爷小姐们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我。 片刻后,此起彼伏的叫价声响起: “六文钱?你当打发叫花子呢?六百文,先给我写!” “我出六两银子,必须排第一!” “五十两!黄金!” “多少我都跟!今儿个我倒要看看,谁敢跟小爷抢这个头名!” 01 被赶出家门那日,正值我准备参加女官选拔。 父亲面目狰狞,指着我的鼻子厉声喝骂。 “别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都能换聘礼了,就你整日里还要花家里的银子。” “真是个讨债鬼!” 母亲也在旁帮腔。 “你不赶紧嫁人,你弟弟将来拿什么娶媳妇传宗接代?” 我抱着一叠诗文习作,与他们据理力争无果后,只得含泪离家。 父亲的声音犹在身后回荡。 “我倒要看看,没了家里的供养,你怎么参加女官考试!” 我带着自己的诗文,辗转求访了几家私塾。 得到的答复却如出一辙。 “姑娘才学尚可,但谁能保证你能考中女官?” “最多免了你的束修,旁的银钱实在无能为力。” 这远远不够。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来到皇家学堂门前。 这里尽是王侯将相家的公子千金。 平日里不是斗鸡走狗,就是攀比珠宝华服。 从不见他们用心读书。 在他们眼中,上学堂不过是走个过场,横竖将来都要靠祖荫入仕。 当我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局促不安地站在书院掌院面前时。 掌院大人斜睨了我一眼。 “你当真要来这读书?就不怕被那些贵胄子弟欺负?” 我连忙摇头: “只要书院能免了我的束脩,再给些许笔墨钱......” “真的只要一点点......每月两百文、不,一百文就够了。” “我定当勤学苦读,争取在女官考试中为书院争光。” 掌院大人微微颔首。 我捧着预支的十两银子,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合上门的刹那,我听见她不屑地轻哼: “区区百文钱,当打发叫花子呢?” 我忐忑地站在学堂内,四周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们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她这身衣裳是什么料子?怎么还打着补丁?莫不是江南新出的云锦破洞款?” “你怎不说是蜀锦呢?” “这布料虽旧却结实,定不是寻常铺子里能买到的,怕不是自家织的土布吧?” “哟,你懂得倒多,莫非穿过?” “你竟敢说我穿粗布衣裳?看招!明日我就让家父断了与你家的绸缎生意......” 两位世家子弟说着便扭打在一起。 我神色如常地从他们身旁走过,来到最角落的位置。 那是离炭盆最远的座位,冬日里冷风直往脖子里钻。 这些闲言碎语于我而言不过耳旁风。 爹娘口中说出的话比这难听百倍。 这些养尊处优的贵胄子弟的嘲讽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我能在这读书,已是天大的福分。 说来也怪,这些公子小姐虽爱说闲话,却无人真正欺侮于我。 课间时分,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姐款款走到我案前,好奇地打量着我。 “这位同窗,你为何穿得如此简朴?可是今年的苏绣不合心意?” “不是......是我买不起新制的衣裳呢?” “怎会买不起?你的月例银子被克扣了吗?不是还可以从账房支取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 账房?我连饭钱都要精打细算。 那位小姐以手托腮,继续问道: “你是如何来书院的?” “步行,天不亮就动身了。” “为何不让府上车马送你?” “家中并无车马。” “那为何不骑马?” “也没有马匹。” “啊,我明白了,你定是喜欢乘轿,偏巧今日轿夫告假了对吗?” 我默默举起书卷遮住了脸。 罢了,终究是说不明白的。 02 入学半月有余。 我如同隐形人般日日缩在学堂角落,埋头苦读诗书。 渐渐地,夫子看我的眼神越发和善。 因这满堂贵胄子弟中,唯有我一人在认真听讲。 不仅专心致志,更时常应答夫子的提问,让课堂不至于太过冷清。 可这几日,我的精神却愈发不济。 腹中空空如也。 饿得几乎要把案几都吃下去。 虽说书院免去了我的束脩,可住处仍需自行解决。 掌院大人断然拒绝我住进书院。 “你这等寒门出身,若住进来,怕是会惹得那些贵人们不快。” 我只得在城中另寻住处。 租金贵得令人咋舌。 好说歹说,房东才勉强答应收半年租金。 十两银子转眼就只剩五钱。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只租得城郊一处漏风的阁楼。 五钱银子付了柴米钱,便一文不剩了。 我如今的学识还够不上翰林院的选拔,实在不敢再向掌院大人预支银钱。 这般困顿的处境,让我能专心读书的时辰所剩无几。 即便我日夜苦读,上月诗会上的表现,也不过堪堪达到举人的水准。 我并非话本里那些才情惊艳的女主角。 能够整日谈情说爱,随便翻翻书就能高中状元。 我已经整整四个时辰没有进食了。 今晨果腹的,不过是从书院膳堂后头捡来的半块酥饼,和几口未饮尽的杏仁茶。 虽美味,却实在不够充饥。 我轻咬下唇,抬眼望向周围准备散学的同窗们。 他们正商议着要去何处打马球,或是乘画舫游湖。 我狠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终于鼓足勇气,细声问道: “诸位同窗......可有人需要代写功课的?一份......一份只要六文钱。” 我从未见过这些世家子弟动笔写过功课。 每次夫子布置课业,唯有我一人认真记录。 回到那间闷热的陋室,借着捡来的油灯微弱的光亮伏案疾书。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正在攀比珠宝玉佩的公子小姐们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望向我。 尚书千金林湘惊讶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斋长,你竟还写功课?” 自从得了诸位夫子的赏识,我便被推举为斋长。 学堂洒扫的活计,自然也落在了我肩上。 我声如蚊蚋地解释道: “是,我写得又快又好,从无错漏。若诸位需要代写功课,不妨考虑我。” “价钱公道,一份策论六文钱,五份送一份。” 想起这些世家子弟家中多是经商为官,我又急忙补充。 “价钱......价钱好商量。” 只见众人脸上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一会儿,他们反应过来,开始争先恐后。 “六文钱?你当打发叫花子呢?六百文,先给我写!” “我出六两银子,必须排第一!” “五十两!黄金!” “多少我都跟!今儿个我倒要看看,谁敢跟小爷抢这个头名!” 03 学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这些贵胄子弟的叫价越来越离谱。 仿佛我写的不是功课,而是王羲之真迹。 我连忙摆手制止。 “就六文钱,不能再多了。若要代写,按先后顺序来。” “横竖都是些经义策论,写起来也快。” 这生意要细水长流才好。 况且我实在怕要价太高,被他们家中长辈发觉。 记得去年在私塾时,我接了个八文钱的加急功课。 结果被那同窗的父亲查账发现。 第二日便堵在我家门口骂了整整三个时辰。 叫嚷声仍在继续,林湘抢得了头筹。 她得意地让丫鬟递给我五十文钱。 那串铜钱沉甸甸的,我数了又数,郑重向她保证。 “林小姐放心,今晚定将您的功课写得工工整整。” 这一日,我接了五单,赚得二百五十文钱。 直到三更时分,我才写完所有功课。 为保证字迹工整、内容无误,我从不多接,生怕出了差错。 翌日散学时,我刚将那一百文钱仔细收进捡来的绣囊中。 正要背上从书院杂物堆里拾来的旧书箱回家。 却被学堂里最显赫的丞相穆家大小姐拦住了去路。 她抚弄着腕上的翡翠镯子,朝两个婢女使了个眼色。 “给我把她带到净房去!” 这皇家书院的净房,竟比我那城郊的破阁楼还要宽敞明亮。 可我此刻额角已沁出冷汗。 散学时分,净房少有人至。 她这是要教训我吗? 可我实在想不出何时得罪了这位大小姐。 自入书院以来,我处处谨小慎微,从不敢引人注目。 即便她们炫耀新得的珠宝首饰,我也总是适时赞叹。 “这玉簪真好看,想必价值不菲吧?” 她们便会心满意足地答。 “不过百两银子罢了,也就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会觉得贵重。” 我代写一份功课挣的铜钱,怕是连那簪子上的一颗米珠都买不起。 穆灵儿阴测测地笑着,用描金扇骨挑起我的下巴。 “你既是咱们斋的斋长......” 她故意拖长了声调。 我的心砰砰直跳。 仔细回想这半月来的种种。 从未与穆灵儿有过冲突,每次她炫耀新物,我都诚心夸赞。 昨日代写的功课也按时完成。 就连她那指腹为婚的蒋公子,我也只传过一句话。 “蒋公子,穆小姐在书院门口等您一同游湖。” 实在想不出何处冒犯了她。 两个婢女死死扣着我的手臂。 我暗想:大不了多饮几口井水,说些讨饶的话。 只要能继续留在书院读书便好。 穆灵儿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封家书。 镶着金边的指甲在信笺上轻轻叩击,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 她清亮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待会儿见了家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战战兢兢间,只见她对身旁婢女吩咐。 “去请我父亲来。” 不多时,一位气度威严的中年男子踱步而来。 “灵儿,何事唤为父?” “爹爹。” 穆灵儿突然换了副娇柔嗓音。 “昨日的功课真是女儿亲手所写,写得手腕都酸疼了呢!” “不信您问我们斋长,她可是要考翰林院的才女。” 说着将我一推,同时递来一个凌厉的眼神。 我强自镇定地行礼。 “穆大人安好,学生是斋长周兰。” “穆灵儿的功课......确是她亲笔所写。” “哦?”穆大人挑眉。 “她何时写的?” 我急中生智。 昨日穆灵儿分明纵马游街去了,肯定会乔装打扮。 “昨日散学后,穆灵儿特意留在书院用功,直到掌灯时分才离去。” 穆灵儿立即接话。 “爹爹您听,女儿近来可勤奋了!” 穆大人开怀大笑。 “好!不愧是我穆家的女儿!从今往后,你的月例银子再加一百两!” 待穆大人离去,穆灵儿这才收起那副娇态,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她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算你识相。我可是穆家嫡女,父亲膝下就我一个掌上明珠。” “什么庶出子弟都别想染指穆家产业。” “往后我的功课都由你来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突然俯身,玉指狠狠戳在我肩头。 “若是敢说错半个字......” 我连忙点头如捣蒜。 那两个婢女终于松开了钳制。 穆灵儿扶着丫鬟的手,摇曳生姿地离去。 待那袭华贵的裙裾消失在回廊尽头,我才敢拾起散落一地的书箱,心有余悸地往住处赶。 耽搁了时辰,回到城郊时已是暮色四合。 惦记着待写的功课,我不由加快脚步。 刚走到那间破败的院落前,却见两个黑影立在门前。 父亲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骤然响起。 “好你个不孝女,躲了一个月,总算让我找着了!” 04 我的双腿仿佛生了根,半步也挪不动。 往日被他责打的场景历历在目,叫我浑身发颤。 父亲一把扯过我的书箱,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我整个人摔在青石板上,脸颊火辣辣地疼。 “好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父亲怒喝道。 “竟敢跑到百里外的京城来读书!” “老子养你这些年,银子花了不知多少,你倒好,一个铜板都没往家里拿!” “亲事已经定下了,五十八两八钱的聘礼都收了,就等着你回去成亲!” “今日由不得你,必须跟我回去!” 虽是初秋,他喷在我脸上的唾沫却让我觉得格外恶心。 这时我才注意到巷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帘子遮得严严实实。 父亲不耐烦地挥手。 “还愣着做什么?把她捆了带走!” 马车里跳出几个大汉。 正是我那些叔伯们。 家中虽非穷得太过,但父亲向来认为女子读书无用。 尤其去年弟弟连童生试都没考过,父亲却变卖祖产送他进了私塾。 更坚定了要让我辍学的念头。 在这京城之中,我举目无亲。 唯一熟识的,便是书院里那些同窗。 眼看叔伯们越逼越近,我慌忙把两指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一瞬间,一直黑色怪鸟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今日穆灵儿赏我的西洋奇鸟,说是奖励我机灵懂事。 这鸟能认主,还极通人性。 在关键时刻能传递不少信息。 我心中并不相信,但还是收了下来。 眼下也只有它能帮我了。 我颤抖着手,对着书院方向急促地说道。 “我是周兰,家父要强押我回去成亲,此刻正在城西杨柳巷,求你们救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