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嗓音威严中带着慈祥,从上方徐缓而又真切地传下来。 我神情恍惚,这是......重生了? 皇帝的话,让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 这一日宫中家宴,皇帝邀我入宫,金口玉言,要为我指婚。 我张了张口,顿时心绪复杂,眼眶一阵酸涩。 “你不必紧张。” 见我没有说话,皇帝的声音更加缓和了些,“沈家世代从军,你的父兄叔伯都为了我盛朝战死沙场,如今,沈家只留下你这一个女儿。你的亲事,朕一定为你做主。无论你想嫁谁,朕都一定应允。” 即便历经两世,想到将军府,我依旧痛苦难忍。 大盛建朝不足百年,根基不稳,内忧外患。 去年,北境铁骑犯边,沈家奉命北上御敌。 出征那日,父亲叔伯、各位兄长们意气风发地与我道别,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那时我还觉得好烦。 再回来时,我只见到一具又一具尸身,用残破的披风袍子裹着,安静地躺在棺椁里。 婶娘嫂嫂们回娘家的回娘家,改嫁的改嫁,母亲整日忧思,在今年年初病逝。 偌大的将军府,的确只剩下了我一个。 皇帝安排这场晚宴,名义上是家宴,实际上,是要为我定下婚事,也算是告慰沈家先烈。 右侧有女子戏谑笑道:“父皇何必多此一问?谁都知道,沈姑娘喜欢太子哥哥,而且还喜欢得无法自拔呢!” 说话的是宫中备受宠爱的五公主,封号安宜。 上辈子,五公主也说了这一番话。 那时我脸颊微红,垂下了脑袋。 皇帝看在眼中,大手一挥,朗声笑道:“那便由朕做主,挑个好日子,你与景初成婚吧!” 我欢欢喜喜地筹备婚事,喜袍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 我听说,这样今后夫妻生活定会顺顺遂遂。 可是新婚之夜,谢景初却拒绝与我圆房。 他不许我上床,让她在床前冰冷的地面蜷缩过了一夜。 因为没有夫妻之实,我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帝后从一开始的同情,到最后的失望。 东宫上下见风使舵,也就不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我在东宫受尽折辱。 那日,我偶然听到谢景初与好友对话。 他们说到了我,原来我在东宫受的那些欺负和委屈,谢景初全都知道。 他只是不在意,或者说,这一切都是他纵容的。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谢景初语气冷漠嘲讽:“强嫁给我,这是她罪有应得。” 好友同情问道:“沈姑娘生得好,又喜欢你,难道你真的对她没有任何好感吗?” 谢景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情:“她只让我觉得恶心。” 我如坠冰窖。 强嫁......她哪有强嫁? 这是他父皇的意思,他不愿意,为何不向他父皇明说,反而来惩罚我? 这一场荒唐的婚事,皇帝博得了善待烈士家属的美名,太子讨了父皇的欢心,只有我,成为了一切的牺牲品。 我做错了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难过到想要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眶酸涩胀痛,可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我麻木地找到谢景初,跪在地上,提出了和离。 往常对我冷若冰霜的谢景初,不知为何突然生了气,抄起手边的白瓷杯子猛地砸过来。 我不躲也不闪,被杯子砸中了额角,血流如注。 谢景初似乎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想要起身靠近,最终却只是坐在那儿,微微切齿,“你没必要装可怜。” 他不同意和离,甚至接连几日,一句话不肯和我说。 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谢景初点了头。 和离前夕,我环视房中,突然意识到她对这个地方居然没有留恋,也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 看向铜镜,我恍如隔世,她十七岁嫁进东宫,只不过四年时间,竟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苍白憔悴。 所幸,我即将离开这儿...... 我昏昏睡去,莫名地,竟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一年。 或许是老天也怜惜她吧? “哦?喜欢景初?”皇帝若有所思地望了过来。 “是啊,沈姑娘可喜欢太子哥哥了!” 五公主笑容戏谑,“沈姑娘经常给太子哥哥送各种糕点,都是她亲手做的,有一次她还不小心伤了手,一直说没事、不疼。不过嘛,那些糕点基本上都被我吃啦。” 她狡黠一笑,接着又道:“还有,前段时日太子哥哥丢了最喜欢的那只香囊,心情一直不好,沈姑娘还特意来问我,太子哥哥喜欢什么花纹图案,想要亲手为太子哥哥做一只香囊呢!” 随着五公主的讲述,谢景初皱起了眉头,他显然并不愿与我有什么牵扯,这些事情对于他而言只是负担罢了。 满堂宾客的视线则是纷纷落到了我的身上,或是好奇,或是戏谑。 人人都在等着听一件趣事,或是看一个笑话。 众目睽睽之下,我本是该觉得尴尬羞耻的,但因为上一世的遭遇,我又觉得习以为常,没什么大不了。 皇帝笑道:“原来你这样喜欢太子。不过想来也是,你从小跟着景初一起长大,必定是两情相悦的。若是如此,那便由朕做主......” 眼看着皇帝即将许下二人的婚约,我深吸口气,打断了他:“回陛下。” “嗯?”皇帝看向我。 我眼眶微红,收敛心神,这一次,再也不看向坐在尊位上的谢景初。 而是重重俯身,当着文武百官、天潢贵胄的面,额头叩在坚硬的地面,声音极为坚定,“臣女确实与太子殿下一同长大,但臣女敬重殿下,从未对殿下有过半点逾越的心思。” 此言一出,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我没看见,座上谢景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皇帝半信半疑:“此话当真吗?” 我知道,今日皇帝是铁了心要将我嫁出去。 若是她不说出一个人来,皇帝是不会罢休的。 因此,我并未直起身,依旧俯首在地,虔诚道:“臣女心悦靖王已久,若是可以嫁给靖王为妻,臣女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