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一向孝顺的儿子,也打算把自己的户口迁到半瞎子那里。 我苦苦挽留,却被儿子一把推翻在地,指着鼻子骂: 「你自己没出息,可别拖累我和我妈!」 「那个半瞎子前两天救了个溺水的富豪,听说富豪很快就会给他送一大笔钱当谢礼。只要我们娘俩和半瞎子成为一家人,那钱就是我们的了。你休想拦着我们当有钱人!」 妻子说出的话更是句句诛心: 「和你在一起这五十年,我过够了穷日子。现在我老了,没几天可活了,求你放我去过一下好日子吧!」 我如坠冰窖,没想到用心爱护的妻儿,竟然会因为钱抛弃我。 可他们不知道,救下溺水富豪的人,不是半瞎子,而是我。 1 我趴在冰冷的泥地上,背上还火辣辣地疼,可这点疼却比得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五十年啊! 我想起刚娶妻子进门时,她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攥着我的衣角怯生生道:「我什么也不求,就求你一辈子对我好。」 我做到了。 地里的重活我从不让她沾手,家务活我也抢着干。她生儿子落下病根,一到冬天就咳嗽,我就每年爬上山崖采最好的草药给她炖汤喝。她看中报纸上的时髦大衣,我就一天做三份工挣钱给她买。 儿子小时候体弱,是我背着他走十几里山路去看医生,整夜整夜不合眼地守着。他考上镇上的中学,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工,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来回四十里地给他送生活费,就为了能让他在学校能吃好点。 我以为我掏心掏肺,能换来一家人的和睦幸福。 可现在,他们告诉我,这一切都抵不过半瞎子可能得到的那笔钱。 半瞎子,村里谁不知道他好吃懒做,眼睛是年轻时跟人打架被打瞎了一只,另一只也模模糊糊。他能救起一个大男人? 我当时就在河边割草,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个富豪自己不小心滑进了水里,扑腾着没了力气。我丢下镰刀就跳了下去,那水冰得刺骨,拼了老命才把他拖到岸边。 他呛了水,缓过来之后拉着我的手一个劲道谢,说要报答我。 我当时累得喘不上气,只摆摆手说: 「举手之劳,不用不用。」 等我割完草回头,就看见半瞎子在富豪身边转悠,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我也没在意。 但谁能想到,他竟然把这救命之恩安在了自己头上! 儿子见我没动,上前踹了我一脚。 「赶紧把户口本给我,别耽误我们办正事!」 妻子站在儿子身后,眼神躲闪,却还是硬着心肠说: 「老刘,你就成全我们吧。有了那笔钱,我们娘俩过好了,也不会忘了你的......」 「不会忘了我?」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等你们成了有钱人,还会认我这个穷酸鬼?」 儿子嗤笑一声:「那得看你识不识相!」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五十年的情分,被他们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用一生去爱护的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好,户口本我可以给你们。」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你们要去找那个半瞎子,要去做你们的发财梦,我拦不住。」 「但我得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儿子不耐烦的脸,以及妻子躲闪的眼神,缓缓道: 「那个溺水的富豪,是我救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儿子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爸,你是不是摔傻了?就你这老胳膊老腿,你能救得了人?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妻子孙桂珍也一脸好笑: 「老刘,我知道你是想挽留我们娘俩,但你也不能胡说啊!现在村里谁不知道,半瞎子才是救富豪的人。」 我正准备再开口,儿媳忽然带着孙子乐乐出现在门外,开口就是催促: 「就拿个户口本,怎么这么慢!再晚一会儿,李寡妇就要先拉着半瞎子去民政局了!」 听她这么说完,儿子再没了任何耐心,冲过来直接抢了我手里的户口本。 我毫无防备,手腕被甩出去,立马被墙上的钉子刮掉一条细长的肉。 乐乐见了,嫌弃又害怕地后退一步,哭闹道: 「妈妈我们快走吧!我不想再看到这个没出息爷爷了!」 我看了眼从小照顾到现在的孙子,又看了眼着急收拾行李的妻儿。 看他们急不可耐地想要奔向那个虚幻的「好日子」,忽然觉得心累。 五十年的付出,像个笑话。 我转身,慢慢往屋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你们要走,就走吧。」 「只是别后悔。」 我知道,他们不信我说的话,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笔没影的钱。 也好。 就让他们去等吧。 等那个富豪带着谢礼来的时候,等他把谢礼给真正救人的我的时候,我再看看,他们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只是那时候,我给不给他们机会后悔,就难说了。 儿子嗤笑一声,很快就拎着行李出了门。 我听到他吩咐儿媳:「快去买点东西,去我新爸家不能空着手啊!」 闭上眼,一行老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2 接下来几天,村里像炸开了锅。 半瞎子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走到哪儿都有人凑上来巴结。 孙桂珍很快就和半瞎子领了证,之后,儿子也火速把家人的户口迁到半瞎子那里,和他彻底成了一家人。 他们又是帮着半瞎子打扫屋子、洗衣做饭,又是花钱给半瞎子置办新的家具家电,把半瞎子哄得直乐呵,直接宣布要把谢礼中一半的钱送给儿子。 儿子听了,孝顺得更加卖力。 父慈子孝的佳话传遍村子,大家都在背后嘲笑,说我窝囊,守着五十年的情分,连老婆孩子都留不住。 我听了,却什么也没反驳,每天照旧下地干活,只是不再像以前那么拼命。 也不想以前那样,为了让妻儿过好日子,而省吃俭用苛待自己。 我开始学会了享受。 听说镇上最近新开了家饭店,价格很贵,但菜很好吃。 我知道后,拿了钱想去尝尝鲜。 没想到刚到饭店门口,就看到儿子一家人正和半瞎子在里面吃饭。 儿子端着酒站起来,诚恳地敬给半瞎子: 「爸,谢谢您,给您当儿子的这些天,我才真正体会到了父爱。千言万语,都在酒里了。」 儿媳一并站了起来。 「是啊爸,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合格的好爷爷应该是这样的。感谢您出现,让乐乐有了个好榜样。」 乐乐也开心地鼓掌,「好爷爷!」 半瞎子听了,笑得眼都没了: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儿媳,那一半钱给你们果然没错!」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 孙桂珍在一旁嗔怪道: 「再高兴也不能喝这么急啊,呛到了怎么办?」 说完,还贴心地拿了纸巾帮他擦嘴。 温柔的模样,是我这五十年从未见过的。 我被这温馨的场景刺痛了双眼,再没了吃饭的胃口,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半瞎子说: 「哟,这不是刘老哥吗?你也到这家饭店吃饭啊。」 「刘兴,愣着干什么,快把你爸请过来一起吃啊!」 儿子刘兴不太高兴地扫了我一眼,没有动。 半瞎子皱了皱眉: 「你这孩子,这好歹也是你亲爸。」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把那一半钱交给你?」 他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就好像自己真的会拿到富豪那一笔钱。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儿子正不情不愿地朝我走过来,见状,不耐烦地问道: 「你笑什么?」 我指了指半瞎子,声音平静地陈述道: 「我笑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富豪的救命恩人,能拿到那笔钱呢。」 半瞎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霍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请你一起吃饭,你却要砸我场子?」 「还有,我不是富豪的救命恩人,难道你是?」 我淡淡道:「我是不是,你很清楚。」 半瞎子脸上一闪而过心虚,也不回我的话了,反倒是恼怒地看向儿子: 「刘兴,是不是你故意把你爸叫过来给我添堵的?」 「我就知道,说什么拿我当亲爸,都是假的。到头来,还是你们是一家人。」 「我这个外人,还是赶紧走吧,省得在这里,碍了你们的眼。」 半瞎子作势要走,孙桂珍和儿媳连忙去拦。 儿子也急了,抬手就扇了我一巴掌: 「你就这么看不得我们好吗?」 我踉跄地后退几步,被门口站在的迎宾小妹扶住。 小妹一脸不忿刚要开口,儿子就指着我先对她说道: 「赶紧把他赶走,要不然我就把你投诉到经理那里!」 小妹没动,儿子更加不耐烦: 「你以为他在这儿能消费的起?他就是个穷酸鬼!你可别瞎好心,到最后丢了工作!」 我不想小姑娘为难,撑着身子站起来: 「不用赶,我自己走。」 刚准备转身出饭店。 这时,端着热汤上菜的服务员忽然脚底一滑。 眼看着热汤就要泼到半瞎子,危急时刻,孙桂珍和儿子默契地同时抓住我,让我挡在了半瞎子身前。 夏天衣服单薄,滚烫的热汤毫无保留地浇在我的皮肤上,刹那间就皮开肉绽。 我疼得眼冒泪花,咬着牙才没有痛叫出声。 可伤成这样,却没有一个人来关心我。 孙桂珍还有儿子儿媳,全都围在半瞎子身边,关切地问他有没有烫到。 我身上火辣辣的痛,却怎么也盖不住心底生出的寒。 本以为无论如何,我和妻儿之间也有几十年的亲情在。 没想到他们为了钱,竟不惜拉我去替半瞎子挡热汤。 再也不想去看他们一眼,我强撑着身子往外走。 迎宾小妹见状,连忙拨了急救电话,把我送去了医院。 3 在医院这几天,孙桂珍和儿子没有来探望过我一次。 我也不在意,每天做了检查,就和隔壁床的病友下棋。 等烫伤差不多好了,我迫不及待出了院。 这几天没回家,家里的猪没人喂,肯定饿坏了。还有地里的草,再不除肯定也要长疯了。 心里盘算着要做的事,我脚下不停地往家赶。 可到了门口,却发现家门大开着,里面传来熟悉的欢声笑语。 我心头猛地一跳,连忙往屋里走。 却看到儿媳带着乐乐在厨房做着饭。 半瞎子在正屋,坐在我一贯爱坐的藤椅上,儿子孝顺地在他身后给他按摩肩膀。 孙桂珍则半跪在地上,细心地给他洗脚。 我五十年来,无论白天干活多么辛苦,都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心酸,我刚要开口,就看到孙桂珍拿起一块蓝布要给半瞎子擦脚。 那蓝布的花纹十分眼熟,我仔细一看。 正是我娘临死前熬红了眼,给我做的最后一件衣服! 此时此刻,我再顾不上问半瞎子怎么会在这里,急切地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孙桂珍手中的蓝布。 颤着手抖开,却见好好一件褂子,已经被剪成了方便擦脚的一整块。 我一瞬间红了双眼。 半瞎子却不慌不忙地穿上鞋,看着我笑道: 「刘老哥,你怎么抢我擦脚布啊?你不会是已经穷酸到,要拿这布去做衣服了吧?」 「别的都好说,但这布我用了好几天了,可不能给你。要是给了你,说出去别人肯定要戳我脊梁骨了。」 他语气里满是得意,我却没有理会,只是死死盯着孙桂珍和儿子刘兴。 「这衣服,是你们找出来给他擦脚的,是不是?」 这件蓝布褂子,我一直舍不得穿,很珍惜地用布包起来,放在衣柜最深处。除了想娘的时候,轻易不会拿出来。上一次穿,还是在刘兴娶媳妇的时候。 孙桂珍和刘兴最清楚这件衣服放在哪儿,也最清楚我有多宝贵这件衣服。 可他们为了讨好半瞎子,竟然把它裁了当擦脚布! 我气到浑身颤抖,一眨不眨地看着孙桂珍和刘兴。 孙桂珍躲闪般偏过去头去,刘兴倒是一脸不服气: 「不就是一块破布,至于吗?」 一块破布? 在刘兴眼中,这竟然只是一块破布! 我满眼失望,再不想看到他们,压着怒火道: 「滚!全都给我滚!这是我家!」 没有人动。 半瞎子啧了一声,不悦地看着刘兴道: 「你不是说要把这个房子孝敬给我吗?怎么你爸还说这是他家呢?」 「哎,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孝敬我。算了,与其被你爸赶走丢人,不如我现在自己走。」 「只是刘兴,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那一半钱,还是再说吧!」 一提到钱,刘兴立马急了,连忙拦住起身的半瞎子: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孝敬你的心当然是真的,房子也当然是真的给你!」 半瞎子佯装犹豫,「那你亲爸这......」 刘兴立马走到我身边,直接把我拖出门甩在地上。 看着理直气壮鸠占鹊巢的这几个人,我愤怒道: 「这里是我家,你们这样,就不怕我报警吗?」 刘兴嗤笑一声:「行啊,你去报啊!你看警察管不管你!」 「我是你唯一的儿子,这房子早晚是我的,警察就算真来了,他们也没话说!」 我心寒至极。 这时,孙桂珍刚好端着洗脚水要出门倒掉。 刘兴一把抢过,兜头泼在我身上,咬牙道: 「快滚!再敢坏我好事,就别怪我不顾父子情分!」 他们拎着铜盆往门内走。 我像个落水狗一样,狼狈地趴在地上。 路过的村里人有想要扶我的,立马被旁边人拦住: 「别去。那半瞎子爱记仇,你要是帮了他,等半瞎子飞黄腾达了,指不定怎么整你呢!」 他们看了看我,就扬长而去。 我苦涩一笑。 那就等等看好了。 看半瞎子到底会不会飞黄腾达。 4 刚攒了些力气,准备爬起来,就听到孙桂珍张罗着吃午饭。 一阵碗筷声响后,半瞎子的声音传来。 估计是嘴里塞着吃的,所以话有些含糊,但我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说:「这两块牌位放在这儿,是在时刻提醒我我是外人吗?哎,一下就没了吃饭的胃口了。」 刘兴立马殷勤道:「我这就给丢炉灶里,当柴烧掉。」 牌位! 那是我爹娘的牌位! 我顾不得头晕眼花,踉跄着爬起来就往门内跑。 「不要!」 但还是晚了一步,刘兴已经把两个牌位丢进了炉灶。 看着火舌迅速吞噬牌位,我急切地冲过去想要救回来。 刚到灶台边,就被刘兴一脚踹倒。 我咬牙爬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愤怒道: 「这可是你爷爷奶奶的牌位!」 「哪又怎么样!」刘兴扯回领子,毫不在意道:「两块泥糊的木头,还能有到手的真金白银值钱?」 听到这话,我愣了。 怎么也想不到,精心呵护大的儿子,竟然为了没影的钱,薄情寡义到了这个地步。 子不教,父之过。 看着炉灶里已经被烧成焦炭的牌位,我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过去: 「你现在就跟我去你爷爷奶奶坟前,给他们磕头道歉!」 他第一次被我打,双眼惊讶地瞪着我,过了会才反应过来,骂了句脏话,揪住我的头发就往灶台上砸。 「你个老不死的,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孙桂珍找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直接拿起角落的麻绳递给刘兴: 「把他捆起来吧,省得一直闹事。」 刘兴有点儿犹豫,孙桂珍继续道: 「那富豪最近随时都有可能来给半瞎子送谢礼,他要是出去坏了事,让咱们丢了能拿到手的那一半钱可就不得了了!」 刘兴一听,眼神瞬间变得坚定,不顾我挣扎,手脚麻利地给我捆了起来。 「丢猪圈吧,放在这儿太显眼了!」 他点点头,一把扛起我就往猪圈去。 我心急如焚。 那猪圈的猪已经快一星期没喂了,饿急了可是会吃人的! 但孙桂珍和刘兴显然没想到这一出,或者他们想到了,就是想要我的命,于是毫不犹豫就把我丢进了猪圈。 几头猪都饿得眼冒绿光了,看我被丢进来,瞬间就围了上来。 孙桂珍见状,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外面就传来村里人急切的呼叫: 「来了来了,富豪来给半瞎子送钱了!」 孙桂珍和刘兴对视一眼,再顾不上我,急忙回到半瞎子身边。 一阵尘土飞扬后,门外停了好几辆豪车,从车上走下几个西装革履的人。 为首的那人问道: 「请问这是刘老汉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