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廉价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钻进沐向晚的鼻腔。 她坐在那张一百块一晚的宾馆床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不敢让自己的皮肤多接触一寸那看起来就泛黄起球的床单。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作呕。 剥落的墙皮,天花板上晕开的水渍,还有窗户缝里灌进来的、属于城市暗巷的浑浊空气。 曾经的沐向晚,非顶级套房不住,空气里要有高级定制的香薰。 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只黑色的、油光发亮的东西,从床脚飞快地爬过。 是蟑螂。 沐向晚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住似的短促抽气。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跌跌撞撞地退到墙角,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 不是因为害怕那只虫子。 而是那只虫子,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引以为傲的自尊上,将她打回原形。 她不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沐家大小姐了。 她什么都不是。 绝望像潮水,一瞬间将她淹没。 她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在逼仄的房间里响起,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找不到归途。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这片绝望。 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晓棠”。 苏晓棠,她最好的闺蜜。 沐向晚看着那个名字,像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却又迟迟不敢伸手去抓。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家道中落时,苏晓棠就拉着她的手,眼睛通红:“晚晚,搬来和我住!我家就是你家!我养你啊!” 苏晓棠说得那么真切,可沐向晚怕。 她怕自己的不堪会拖累朋友,怕昔日的光环变成今日的怜悯,更怕自己仅剩的这点骨气,会在朋友的善意里被消磨殆尽。 她拒绝了。 现在,她还能再拒绝一次吗? 电话不知疲倦地响着。 她终究还是滑下了接听键,用尽全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喂?” 声音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那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泄露了一切。 “晚晚!你哭了?!” 电话那头,苏晓棠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焦急,“你怎么了?你到底在哪儿?是不是顾晏辰那个混蛋又欺负你了!” 朋友的关心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她情绪的闸门。 沐向晚咬着嘴唇,死死忍住喉间的哽咽,却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 她不想让苏晓棠担心,真的不想。 “没……没有……我看、看电影呢,太感人了……” 她编造着拙劣的谎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别骗我了!沐向晚!你的声音抖成什么样了!” 苏晓棠在那头快急疯了,“你从顾家出来了对不对?我听说了!你快告诉我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接你!来我这儿住,我那套公寓就我们两个人,刚刚好!” 温暖的话语,让她心头发酸,眼泪掉得更凶。 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去。 她不能把自己的狼狈,***裸地摊开在朋友面前。 “我真的没事,晓棠。我现在在一个朋友这儿,挺好的。” “晓棠,我……” 她想解释,想找一个更可信的理由,可大脑一片空白。 电话那头的苏晓棠忽然放软了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晚晚,你是不是在……长乐西路那边?我好像听到背景音里有金叶子快捷酒店的大堂音乐,他们家万年不变就放那首钢琴曲。” 沐向晚心头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侧耳去听,楼下隐约传来的音乐声,好像…… 好像还真是! 晓棠怎么会知道这么没有品位的地方? “不是!我不在那儿!”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完了。 这句否认,比承认更像承认。 “晚晚,你别怕,” 苏晓棠的声音再次传来,温柔得像一剂毒药,“我就是随便猜猜,你别当真。你那个朋友对你好吗?男的女的啊?可别又碰上顾晏辰那样的渣男了。” 话题被轻轻巧巧地引开,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 可沐向晚已经没有力气再聊下去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穿的气球,所有的伪装和硬撑都漏了气。 “晓棠……我朋友回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先挂了啊。” 她不等苏晓棠再说什么,慌乱地掐断了通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苍白又狼狈的脸。 电话挂断的瞬间,苏晓棠脸上那份焦急和担忧,如同面具般褪去。 她疲惫地靠在真皮座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侧过头,看向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男人。 “金叶子快捷酒店,长乐西路那家。” 车内气压低得可怕。 顾晏辰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手背的皮肤下,骨节的形状清晰可见。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听着,手机开着免提,沐向晚每一声压抑的啜泣,每一个颤抖的音节,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心里。 尤其是那句拙劣的谎言——“我看电影呢”。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她宁愿对着一只蟑螂哭,宁愿编造那样可笑的谎言,也不愿意向他求助,甚至不愿意接受闺蜜的援手。 沐向晚,你就这么恨我吗? 恨到要把自己作贱到这种地步? 顾晏辰让苏晓棠下了车,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随即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窜了出去。 找到她。 立刻,马上。…… 长乐西路,城市的老城区。 道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自建房和老旧商铺,路灯昏黄,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 顾晏辰的车与这里格格不入。 当导航显示目的地就在前方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巷口时,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车开不进去。 他几乎没有思考,将车随意地往路边一甩,就撞开车门冲了出去。 昂贵的定制西装被巷口的杂物刮蹭,蹭上一片灰尘,他也毫不在意。 他跑得很快,皮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凌乱又急切的声响,溅起片片污水。 空气里弥漫着下水道和劣质饭菜混合的酸腐气味,熏得他阵阵作呕。 这就是她待的地方? 一想到沐向晚,那个连呼吸的空气都要经过香薰过滤的大小姐,此刻正蜷缩在这样的环境里,顾晏辰的心就被愤怒和心疼反复灼烧。 他眼中的猩红更甚,脚步也越来越快,只想立刻把那个不听话的女人从这个地狱里捞出来。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狼狈。 或者说,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他冲进巷子的那一刻,路边梧桐树浓重的阴影里,一辆黑色的宾利正静静蛰伏。 车窗降下了一半,露出男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贺枭看着顾晏辰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跑进黑暗巷弄的背影,眼神冷得像冰。 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暗夜里明明灭灭。 直到顾晏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将那根只抽了一半的烟,狠狠按死在车载烟灰缸里,仿佛捻灭的不是烟头,而是某个人的脖颈。 动作里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狠戾。 随即,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他没有半句废话,声音平稳,却裹挟着山雨欲来的阴沉。 “让他们过来吧。”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没有丝毫犹豫,贺枭发动车子,黑色的宾利像一头优雅而致命的黑豹,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