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遭了百年不遇的洪水,厂长号召全厂同志踊跃捐款。 未婚夫的养妹当着全厂人的面,硬逼我捐出爹娘用命换来的五万抚恤金。 “这钱搁手里也烫手,不如捐给遭难的乡亲,权当替你爹娘积阴德了!” 我气不过说她无理取闹,倒惹得未婚夫当众甩了脸子。 当天夜里,他就伙同养妹偷走存折,硬是把钱都取出来捐了。 “吴拙言,我和情情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 我咽不下这口气找他们理论,却被他们开着拖拉机生生碾死。 连爹娘牺牲前得的军功章,也被踩扁踢进了臭水沟。 “供销社处理的铁片子都比这亮堂!” “贱骨头还想充当烈士子女?呸!” 再睁眼,我回到了厂里开捐款大会那天。 01 “我的好姐姐,你才是咱厂里最有能力的人呀!” 林忆情穿着红色的确良连衣裙,涂得红艳艳的嘴唇。 她的后方挂着刺眼的红色横幅。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南城洪灾紧急募捐动员大会开始!” 看我还没回过神,她又不满地提高了声音, “咱们厂的吴拙言同志手里可攥着整整五万块呢!” “这钱放手里也烫手不是?昧良心换来的钱,捐了才干净呐!” 我没有和上一世一样怒不可遏,而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这是国家发的安葬费!林忆情同志,我想你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吧!” 我义正言辞。 听了这话,她夸张地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没有的事,我怎么会红口白牙地乱说!” “现在国难当头!阶级兄弟在受苦!你攥着这么大一笔黑心钱,睡得着吗?” 人群立刻被她的话点燃了,开始恶毒地指责起我。 “就是!这位女同志,你思想觉悟咋这么低?太自私了!” “看她那副清高样儿,有钱人心都是黑的!资本主义思想作祟!” “对!就该狠狠批判这种落后分子!” 这时我那梳着油亮分头的未婚夫陈卫东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劝我, “拙言,我知道你弄这笔钱费了不少周折。但非常时期,要服从集体需要!” “这点钱就捐了吧,别让大家伙儿看扁你。” “这点钱?” 我重重地、一字一顿地重复这三个字。 这是我爹娘用生命给我换来的最后一点念想。 林忆情用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 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我的话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误解。 “唉,既然姐姐这么说,就不为难她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 “苦了那些泡在水里的阶级兄弟了,没吃的,没喝的,也没遮风挡雨的地方......”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果然,愤怒的指责排山倒海向我传来, “自私自利!资本主义尾巴翘上天了!就该拉出去批斗!” “对!谁知道她爹妈当年是咋回事?没准儿就是亏心事做多遭了报应!” “这种思想落后、道德败坏的人,就该清除出工人阶级队伍!” 林忆情低下头,拼命掩饰嘴角那抹计谋得逞的笑容。 陈卫国见时机成熟,语气变得更加循循善诱, “阶级兄弟有难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不符合大家庭的精神啊!” “听我的,捐了,大家都会念你的好......”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把一枚国家授予爹娘的最高勋章掏了出来。 02 上一世,它被陈卫国狠狠甩在地上,被林忆情用尖细的高跟鞋碾过, 最终消失在厂区后面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里。 如果能让爹娘回来,我宁可不要钱和勋章!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枚军功章吸引。 刚才还沸反盈天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只有头顶的风扇嗡嗡作响。 林忆情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慌乱, 但她到底是个人精,立刻稳住了心神。 “吴拙言!你少拿这种地摊上淘换来的破烂玩意儿唬人!” “这种铁片子,五毛钱我能买一大把!” 她猛地转向四周僵立的人群,像只斗鸡一样昂着头, “同志们!大家擦亮眼睛看清楚!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这么严肃的场合,她居然搞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欺骗我们!” 陈卫国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挡在我和林忆情中间。 “吴拙言!你闹够了没有!让你捐钱是为了救南城灾区千千万万阶级兄弟的命!” “你看看你!拿个假玩意儿在这儿装神弄鬼,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 陈卫国越说越激动,猛地朝我伸出手。 我下意识地护住军功章,但他力气极大,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拧。 “不!” 我拼命向前扑去,但还是晚了半步。 那枚鲜红的五角星军功章,滑落在地。 接着,陈卫国那只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狠狠碾了上去。 那枚象征着无上荣誉的徽章,瞬间被踩得扭曲变形。 我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陈卫国, 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变了形的军功章。 它静静躺在我的手心,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吴拙言,你欺骗组织,逃避救灾责任!就等着法律的制裁吧!” 陈卫国话音未落,人群忽然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林忆情立刻抢上前一步,指着我就开始告状, “张科长,就是这个吴拙言!不晓得她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硬是从国家那儿骗了足足五万的补贴!” “我们全厂上下都在踊跃捐款,可她不仅一毛不拔,还拿个假造的东西出来欺骗大家!” 陈卫国一脸沉痛地补充, “张科长,我是吴拙言的未婚夫陈卫国,我从来都没听她提过爹娘有什么军功!” 张科长对身后一名保卫干事吩咐, “小王,你立刻去趟档案室,把材料全部给我搬过来仔细核查!” 不一会儿,小王和另一名干事抱着厚厚一沓资料跑了回来。 张科长亲自上前,开始一行一行仔细翻找。 直到翻到了登记簿的最后一页,他脸色凝重起来。 “没有编号相符的军功章发放记录,在册的烈士名单中也没有吴拙言同志的直系亲属登记信息。” 03 之前的怀疑猜忌瞬间被坐实,人们的愤怒到达了极点。 “老天爷啊!真是假的!她怎么敢啊!” “骗子!不仅骗国家的钱,居然连烈士的英名都敢玷污!” “呸!”有人实在忍不住,一口浓痰狠狠啐在我身上。 林忆情夸张地捂住嘴,好像受了天大的惊吓。 然而透过她刻意低垂的眼帘,我分明看见她眼中掩饰不住的快意。 陈卫国则彻底撇开了脸,仿佛多看我一眼都会玷污了他的清白。 张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吴拙言同志!你的行为是对组织的公然欺骗,是对工人阶级感情的极大伤害!” “组织上将对你的问题进行严肃处理!现在,请你立刻跟我们到保卫科走一趟!” “带走!”他朝身旁两名戴着红袖箍的保卫干事一挥手。 “不!不可能!”我用尽全身力气辩解着, “我对天发誓!我爹娘真的是在秘密任务中牺牲的!” “这军功章是真的!千真万确啊!” 我的泪水混着屈辱划过脸颊。 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都人赃俱获了,还跟她废什么话!” “先把钱拿过来!灾区的阶级兄弟等米下锅呢!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 林忆情直接扑上来,用力扯住我装着存折的内兜。 “放开!这钱是我爹娘留下来的,你不能......”我拼死护住胸口。 “闭嘴!骗子没资格狡辩!”陈卫国厉声打断我。 他粗暴扯破我的内兜,一个暗红色塑料封皮的存折掉落在地上。 陈卫国马上上前一步,把存折紧紧攥在手里。 “存折到手了!卫国哥我们赶紧去银行取钱捐掉!” 林忆情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拉着陈卫国就要往外冲。 “嘎吱——” 一辆军绿色老式军用吉普车停在了礼堂台阶下。 一名穿着军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林忆情反应最快,她立刻踩着半高跟小皮鞋迎了上去, “首长您可算来了!您是为南城灾区捐款来的吧?” 还不等对方回答,她就立刻伸手指向我, “就是这个吴拙言!她不仅骗取了国家整整五万巨额补贴,还伪造革命烈士荣誉!” “我们苦口婆心劝她把这笔钱捐出来救急,可她一分都不捐!” “万幸啊,我们刚刚把她的存折拿回来了!” 她邀功似的指向陈卫国手里攥着的存折,表情得意, “首长,您放心!这钱我们马上就捐!一分不少!绝不让灾区人民多等一秒!” 可这位首长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下一秒,他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首长紧紧攥住我的手,两行滚烫的热泪从他眼里汹涌而出。 “孩子啊......告诉伯伯,这枚军功章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