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萦绕,半梦半醒间。 我恍然想起了屋外的枇杷树。 那时,阿娘还未生病。 每逢盛夏,阿娘会在前夜为我们编上几个大大的箩筐, 然后第二日,阿爹便会带着我和阿弟去摘枇杷。 他爬上高高的树梢, 我和阿弟则捧着箩筐来来回回地接,笑声不绝。 阿娘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缝补着我和阿弟的旧衣裳,不放心地叮嘱我们「小心点,别摔了!」 彼时,正是诗中那沾衣不是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春日。 春光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 也一点点照亮了我眼前的昏暗。 阿爹,阿娘,阿弟,定然都还在家中等我呢! 如今我已经偿还清当初的三两银子,可以回去团聚了。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们一家人,马上就能团聚了!!! 3 「夫人,那婢子醒了!」 意识方才回笼,就听见主母淡淡的声音「小世子是何等身份?!」 她眼里只有小世子,连看都未曾看我一眼「岂是她这等低贱之人能玷污的。」 「啊?!」身旁的婢子瞪大眼睛,被吓得噤了声。 一室寂静。 跟在主母身边的老嬷嬷,眼神一冷,瞪过去。 婢子害怕地一抖,颤着手, 抽抽噎噎地将被子捂在了我的脸上。 用力,再用力。 窒息感萦绕上来,脑子像是要裂开, 我竭力推了推,却受限于产后的虚弱,只是在那绣满‘阖家幸福’的被子上撑出个手形, 很快,我就没了动静。 婢子害怕地跌倒在地上,嬷嬷横了她一眼「不争气的玩意。」 粗粝的手又死死捂了上来, 足足捂了一刻钟,确保我再无声息,才嫌恶地甩了甩手「夫人,这贱婢死了。」 夫人抱起小世子逗弄「丢乱葬岗吧。」 将死的时候,往日的这一切都走马观花般在我脑海中闪过。 回顾我这一生,幼年时尚天真无忧。 年少与赵匡济相识,青梅竹马。 赵匡济,取自独抱匡济器,能怀真隐心。 这是个心怀天下的名字,一如他的人。 若是没有这战乱,没有侯府,我们现在....... 也许已经成亲了吧。 幼时,我喜欢爬上院子里的杏树,他则在下边念书。 听着他念「我此生定要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坐在树上,双腿悠悠地来回轻晃, 随手从旁边揪了颗杏子啃,含糊应道「嗯嗯。」 「赵哥哥,我相信你。」 眉眼弯弯,我朝他竖起大拇指「你肯定是最棒的!」 听到我的话,他眼中亮起星光, 倚树坐下就那么陪着我读起书来,直至日暮。 「哎。」赵匡济捡起砸落在头上的小东西—— 是颗饱满圆润的杏子。 他看向我。 我说「你该回家啦。」 临走前,他突然回头唤我「珏娘。」 ?我疑惑望去。 他晃晃手里的杏子「信物我收下了。」 少年笑起来如朗月入怀「待我金榜题名,就应约去你家提亲!」 我瞪大了眼,羞道「什么信物?谁说要嫁给你了?!」 ........ 这一切结束在十四岁那年,我三两银子把自己卖入侯府,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也没见过任何亲人。 阿爹,阿娘,甚至阿弟,一个都没有。 此三年,我一个人被困在高的侯府中,绝望挣扎。 我被逼落胎, 看着自己刚生出来的女儿被生生溺死。 直到十八岁诞辰那天,终于生下了儿子,偿还清了这三两。 这一切即将结束,我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然后,也是在这一天,在主母轻飘飘的一句话下, 希望破灭。 一卷草席,乱葬岗, 成了我最后的归宿。 可明明,明明当初入府时, 只说用这三两,买我为侯府诞下小世子, 最后,她却把我的命也夺了去! 我心不甘! 不甘这吃人的世道,不甘这卑贱的命,不甘枉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不甘那再也回不去的家,和....... 那再也见不到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怨恨不甘,让我再次睁开了眼睛。 只是.......我不再是我。 面前的手爬满岁月的沟壑。 身下的床是黄花梨,盖着的绸是蜀锦。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诉说着这具身体的身份—— 侯府的老夫人。 比我前世所仰望的侯爷和主母还要顶顶尊贵的人。 说来可笑, 低贱的小草一朝丧命,竟然翻身做了人上人, 成为了侯府的老太君。 「祖母。」 而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从未正眼瞧过我; 三年间给我带来无尽痛苦; 在我诞下孩子,从鬼门关爬回来,满心回家的希望时,用轻飘飘一句话夺走我性命的主母, 此时,正低眉顺眼给我奉茶「祖母。」 「祖母,您消消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