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新调了一款杏花香。 打算取些到品茗轩赠予瑶娘,以谢她助我结识郡王之恩。 不想,她却正好来寻我。 她说她好友锦街有家铺面闲置了,愿借于我开香铺,日后只需将利润2成作为店租即可。 在锦街摊位上售香,风吹日晒不说,逢雨雪天气便不能出摊,实在是多有不便。 且那日张梳云与苏墨在我摊前一闹,我便时常被人围观,亦是不胜其烦。 但我若真以这条件受了那铺面,不免占了大便宜。 我有些犹豫,最终还在瑶娘的坚持下同意了。 我想着,大不了日后多付些租金便是。 新铺开张那日,玄烨郡王来了。 我一时惊讶他消息灵通,毕竟新铺之事我并未告知于他。 转念一想,他应是自瑶娘那知晓此事。 哪怕瑶娘未告知于他,京都里他相好的红尘女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什么风吹草动他能不知? 思及此,我心里没由来地有些不得劲。 我抬头向萧逸轩看去,见他正漫不经心地拿起一盒奢贵香丸,放在身后随从怀中。 那随从怀里的香药已然多得快拿不住。 我走上前,笑着调侃他: 「郡王添置这般多香,是有意做香药批发生意不成?」 他哑然,好一会才回我道: 「并无,我买了送人!」 我见他额上落了些粉末,想必是方才取香药时不小心沾染。 我取出丝帕,想为他擦净。 直到快触及他额发时,我才惊觉,这是邻铺那李氏小娘子常对她相公做的事。 他抬头看我时,我慌忙收回了手。 「那个,郡王,」我指了指自己的额:「你额间染了粉末。」 我将丝帕放在他手上,示意他自己擦擦。 他看了看手上绣着我的名字的丝帕,笑了。 我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萧逸轩竟已能轻松撩拨我的心弦了。 18、 香铺开了几日后,苏墨寻了过来,照顾了我许多生意。 来者便是客! 我为他整理好了那些香药,便要送他出去。 他却迟迟不肯离去,待铺里无其他来客时,将我堵在墙角,解释两载前他的绝情。 他说彼时他从张梳云处得知郁家在劫难逃,却无计可施。 张梳云允诺他与我断绝往来,她便向他爹求情,免我遭受牵连。 他这才不得不拒绝了我爹。 他说这两载他从未真正将我忘却,故始终暗中护着我爹,并为我查探郁家之案。 直到不久前,他查探到眉目,这才敢回头寻我。 他说他愿为我涉险,助我郁家洗清冤屈。 「此前我护不了你,不得不违背己心。可我攀得越高,越是不甘。若身边不是你,我封侯拜相又有何意义?」他深深地凝视我,声音低哑。 从前的苏墨温润内敛,如何会说这样的情话? 想来这两载,苏墨早已改变了许多。 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儿女情长,轻易为谁心动的淳真无邪小女子了。 但今日苏墨之言着实叫我震惊,我一时难辨真假,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巧不巧,郡王却在此时步入了香铺。 他见我与苏墨静默着相对而立,眼里的笑意颓然敛起。 苏墨冷冷地瞥了来人一眼,看向我道: 「晚心,我知你断然不会轻易移情他人。这个你送我的香囊,我会好好收着。你对我尚有怨,今日不肯为我调旧香,但我相信终有一***会愿意的。」 我哑然,他究竟何处得来的自信。 未等郡王走到近前,苏墨已转身离去。 19、 「这是要重拾旧爱?」萧逸轩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调侃: 「苏大人才貌双全,若真对你痴情一片,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说呢?」 这郡王不说来意,却懒散地斜倚在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我压着心中不悦,低头调制手中香丸,由着他调侃。 只是越到后头,越发觉得心中烦乱,索性抬头回他: 「郡王这般在意我,莫非对我有意?」 萧逸轩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郁晚心,你、你胡说什么?本王什么名门贵女,什么绝色美人没见过?怎么可能喜欢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商女?」 「哦。」我低下头,淡淡道:「我说笑罢了,郡王别在意。」 郡王不可能喜欢我,我岂会不知? 只是那句「不可能」从他口里说出,我的心还是莫名刺痛了一下。 萧逸轩此番前来,是因为查得「澜香行」真正东家乃三皇子。 张尚书面上虽与三皇子并无往来,但难保私下无见不得光的勾当。 我爹被构陷,「集香阁」被查封,或许只是因为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我本以为我爹得罪了谁才遭来祸事,不想竟牵扯甚远,要查此案意味着要被搅入是非。 萧逸轩看出我的纠结,笑道: 「此案事关重大,已非单纯你家之事了。如今哪怕你不求我,我亦要查到底了。」 我点点头,忽然忆起苏墨也查到了眉目,脱口便道: 「苏大人方才说他已查到眉目,郡王或可与苏大人联手?」 萧逸轩笑容凝在唇边:「两月前还说不欲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今日却叫我与他联手。郁姑娘果然是善变之人。」 我:「……」 这是谁说此案事关重大,自然以查案为重。 郡王走时,我能感觉他心中不悦,却想不透究竟为何。 20、 又是一年梅雨时节。 我坐在香铺内,看着店外淅沥沥的春雨失了神。 许久未见萧逸轩了。 从香铺离去那日至今,已过了七八日。 这段时日里,我忙于香铺生意,无瑕其他。 而他,也未再寻过我。 不知为何,他的身影总在我脑海中游荡。 譬如此时,雨天无来客,我闲下便又想起他,实在恼人。 我索性站起身,关上铺门,撑伞便朝外走去。 在雨中随意走,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来到汴河畔。 这是锦街最繁华之地,酒肆、品茗轩、春风苑均在此。 这里亦是萧逸轩最喜的流连之地。 我行至春风苑门外,却看到了郡王的马车。 如果说品茗轩是以品茶为主,听曲只是助兴。 那春风苑便是以赏歌伎、舞伎表演之地, 出入之辈或风流不羁或浪荡多情。 我竟忘了,萧逸轩本就风流恣意,出入这些烟花之地自是寻常之事。 我心头莫名低落,遂撑伞站在一旁等他。 不知过了多久,萧逸轩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姿容艳丽的歌伎。 萧逸轩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见歌伎媚眼如丝、言笑晏晏,一副讨好之色。 一阵阵酸涩涌上心头,我终于确认了自己对郡王的心思。 我以为自己被苏墨所伤后,再也不会为谁动情。 谁知,不过数月相处,我就对萧逸轩产生了情意。 他红颜知己遍京都,对我的种种或许并无特别,哪怕是刻了轩字的玉佩,或许他已送出十个八个了也未必。 可笑我身份卑微,却守不住己心。 我实在不该对他产生这样的心思! 萧逸轩挥别那歌伎,正欲上马车时,却看见了我。 他愣了几秒,原本淡漠的脸上,忽然有了别样的神采。 「郁晚心?!」 他站在马车旁,眼神黑漆漆地看着我。 我咬了牙,取出怀中的玉佩,走上前递向他。 「这块玉佩,我留着始终不妥,正巧遇上郡王,便还给郡王吧!」 萧逸轩看着我手里的玉佩,气压莫名低了下来。 「不要便扔了!」 他冷冷地留下这句话,便兀自上了马车,余我一人撑伞在雨中站了许久。 21、 我在汴河畔枕风亭枯坐到夜深。 玉佩是不可能扔的,但心里那份情是定然要泯灭的。 我想通了正欲归家,却被什么捂住口鼻。 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待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手脚遭束,躺在一荒废的破庙的地上。 眼前的人,是张梳云。 她冷笑地看着我,双眼猩红,丝毫没有名门贵女的模样,反倒像是疯魔了。 「郁晚心,你终于醒了。」她冷笑道。 雨天湿寒,我在地上不知昏迷多久,此时头晕目眩,浑身骨头都渗着疼。 我心底惶恐不安,挣扎着坐起。 「张梳云,我与苏墨早已形同陌路。你何必总要与我过不去?」 「形同陌路?」 张梳云嗤笑一声,径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我。 「若真是形同陌路,他岂会忽然对我冷漠至此?他岂会突然为了你家之事在朝堂上公然弹劾我爹?」 她的眼里流露出浓烈的恨意,叫我背脊生寒。 「这两载,我爹视他如婿,助他平步青云,只因他承诺过会娶我过门。可三个月前,他却道自己心中只有你,要与我一刀两断,让我成了姐妹中的笑话。」 我闻言惊讶,苏墨竟为我不惜得罪张尚书,难怪张梳云将一切不满归咎于我。 可苏墨所为,并非我所愿。 我一小小商女,如蝼蚁般苟活于世,无灾无难地活着、助我爹脱困便已是此生奢望。 苏墨莫名回头的深情,之于我是负担,更是让我陷入灾难的源头。 张梳云转身,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把匕首,朝我步步逼近。 「我倒要看看,若你的脸上多了几道刀疤,他还会不会心中只有你?」 我惊恐万分,几近昏厥,撑着口气挣扎着往后退。 眼见退无可退,庙门却忽然被撞开。 瞥清来人后,我紧绷的神思顿松,晕了过去。 22、 我在一陌生的床榻上醒来,发现自己已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物。 忆起昏厥之前的事,我紧张地摸上自己的面颊,发觉并无伤痛之处,这才松了口气。 一位绿衣侍女在床边候着,见我醒了,便迎了上来。 我坐起身,向她问了几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我果然身在苏府。 那日苏墨赶到后,及时将我从张梳云的手中救下,还把我带回了苏府。 从侍女口中,我得知自己风寒犯肺且气急攻心,高烧昏迷了足足三日。 苏墨忧心不已,大费周章为我找来太医,命人对我悉心照料,这才让我退了烧。 正说着,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是苏墨。 他想必是刚下朝,一身绯色官服,衬得他肤白唇红,却也不乏凛然之气。 见我醒了,他惊喜不已,疾步走到床边,俯身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关切地问我身子如何。 那熟稔自然的模样,仿若我与他是一对恩爱已久的眷侣。 他的柔情关切,放在从前那便是我感动深陷的缘由,如今却让我倍感不适。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客气有礼地向其道了谢。 苏墨对我的冷淡并不在意,眼中盈满了笑,直言我该谢他的事可不止这一桩。 后来我才知道,这几日,朝堂上已完成了一场风云际变。 苏墨与玄烨郡王合力,让张尚书与三皇子结党营私、意图夺嫡的谋划暴露。 原来太子素来不喜张尚书,张尚书唯恐太子登基后会失势,便有意扶持三皇子夺嫡。 皇上勃然大怒,将三皇子圈禁,更是撤了张尚书官职,举家放逐西河,包括其女张梳云。 至于「集香阁」之案,亦在这场风云中得以查清。 他们蓄意构陷抄了郁家,不过是为夺嫡蓄积财力。 我如何也想不到,我家遭遇横祸是因这样的缘由。 如今一切沉冤得雪,我爹自然得以免除流放的罪罚。 此外,皇上还将郁府与集香阁归还于我。 眼下,苏墨已命人去接我爹回京了。 我闻言欣喜非常,起身下床,向苏墨行了个大礼。 「苏大***恩,不知当如何回报?」 苏墨上前扶起我。 「晚心,你知我所求并非是你的回报。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 苏墨静静地看着我,似在等我的答复。 「苏大人,」我后退一步,淡淡道:「从前我的确仰慕于你,但你转身就走向了张梳云,将我踏入尘埃里。起初,我怨过你,恨过你。但后来我亦想明白,你无错,是我配不上你,也就渐渐将你放下了。现如今,即便我明白了你的苦衷,你的情意,但你不过是一位相识的故人。你为我做的,在此谢过,来日若有机会,定会相报。但其他,苏大人还是莫要再提。」 苏墨带着探究的眼神看了我一会,才说: 「晚心,你一再拒绝我,莫非真是为了玄烨郡王?」 「我与你之事,与玄烨郡王并无关系!」 苏墨冷声道: 「如此甚好。毕竟皇上已为玄烨郡王赐婚,不日就要迎娶秦国公之女秦遥了。」 23、 留在苏府多有不便,我很快便回了陈大娘家。 我从不知道,自己会因对某个人的爱而不得,生出这样锥心刺骨的疼。 浑浑噩噩过了数日,才从萧逸轩要迎娶秦遥的打击中缓过神。 病愈后重回香铺,才听说了近来京中的种种传闻。 传闻苏墨对我痴心一片,为我放弃了贵女,最终追妻成功。 还说我已搬入苏府了。 我无言以对,但也不放在心上。 毕竟,无需多久,我便要离京,到时传闻便不攻自破了。 病中那些日子,我早已想清楚。 待爹爹回京后,我便与他一同南下,回我爹故乡江南小镇永州生活。 皇城脚下,繁华与权势汇集之地,却由此滋生了有太多的污秽和***。 我与爹爹早就不求大富大贵,惟愿能安稳度日。 此外,我知晓自己并无勇气留待萧逸轩娶妻的那一日。 然而。 还是要为他准备结婚贺礼的。 毕竟他帮我查清了案子,我还未亲自向他道谢。 我调配了十余种香药,为他亲制出一款百合香。 祝他与郡王妃百年好合。 他下朝时,我带上用雕花木盒装好的百合香,在他府外候着。 时至暮春,轻风扬起,路旁桃花片片凋零,从枝头飘落地上。 我没由来地有些感伤。 与萧逸轩一起发现春色,尚未有机会一起欣赏桃花绚烂,便已到了凋零的时节。 转念又觉得自己可笑,萧逸轩素来不缺同赏春色之人。 来年春日,与他一起赏花的人,便该是他的郡王妃了。 不知过了多久,郡王府的马车终于归来了。 马车停下后,萧逸轩走了下来,见到路边的我时,似乎有些惊讶。 他疾步上前,略显激动道: 「郁晚心,你怎么来了!」 我笑着地看他朝我走来,心里的酸涩却似涟漪般一圈圈荡漾开去。 「来向郡王道谢,」我努力佯装微笑:「顺道给郡王送贺礼!」 郡王闻言脚步顿住,面色不虞道:「我有何事可贺?」 我将百合香递向他:「这是我专门调制的百合香,祝郡王与秦小姐百年好合。」 郡王闻言面色阴沉,迟迟不肯接过百合香。 「我要娶他人为妻,你就这般高兴?」他冷声问道。 那副不悦的模样,实在让我有些错愕。 「罢了。」郡王伸出手,幽幽道:「拿来吧!」 我将百合香放在他手中。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之物,久久不发一语。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放纵自己多看他几眼。 毕竟,来日或许再无机会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头看我,沉声道: 「你爹就快抵京,你也算心愿达成。若是苏墨待你不好,你……」 他忽然停下话语,似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总之,来日若有何需要,尽管来找我。我给你作主。」 闻言我心中感动,眼里的泪意忽然便止不住。 我慌忙低下了头,佯装镇定地轻声应道: 「多谢郡王。」 只是,萧逸轩,我们不会有来日了。 24、 爹爹终于回到京都。 我早早便收拾好了郁府,只待爹爹归来。 多亏苏墨的相助,爹爹一切安好,并未吃太多苦。 我不欲欠他,索性取了些银两,亲自送到他府上,作为谢礼。 他并未收下,似乎还有些气恼。 他站在我面前,眼中情绪翻涌,终于出声问我,是否就这般想与他撇清关系, 我低下头,以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苏墨红着眼道: 「当初我不过一介贫困书生,你尚愿意把心交给我。如今,我已是堂堂次二品大臣,想予你凤冠霞帔,你却不肯受。」 苏墨声调渐高,似不解,似委屈: 「难不成只因我被逼无奈,与张梳云走近了些,你便不愿再原谅我?如今的你,宁愿移情红颜知己遍天下的风流郡王,却不肯回头看对你痴心一片的我。」 我叹了口气。 有些事,本不愿说出口,但今日却怎么也忍不住。 「苏大人,若你未查出张尚书勾结三皇子,想必你与张梳云已成夫妻了吧!你还会因为心悦我,回头寻我吗?」 苏墨许是被说中了心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不会的!哪怕彼时你已有能力与之抗衡。其实,你当初不拒绝张梳云,与其说是为了护我,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吧?张梳云虽跋扈任性,但若不是你一再给她希望,她又岂会一错再错?」 他走上前来,双手握住我的肩,哑声道: 「晚心!前事不计,往后我定全心待你。可好?」 我看着他淡淡笑了笑,道: 「苏墨,你对我的好,我万分感激。只是,你我并非同路人,既有缘无分,就不要勉强了。」 我倾心一人,惟心而已,无谓贫富家境、无关身份地位。 只愿他怀着一颗真心,与我在这俗世凡尘里相互依傍、相互温暖。 只是,这个人不会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