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床上的人,整棵金丝楠木雕出的拔步微微晃动,谢意舒微皱着眉,一动不动的看着帐外某一处,专注的,却没有焦点的。 她知道他在那。 他知道她的每一件事。 她知道他会一直在,即使不言,即使不见。 只是,夜好像越来越长了,长到快要看不见天光了……1.“王妃,奴婢伺候您起身。” 谢意舒缓缓睁开眼睛,其实刚刚就已经醒了,常年固定的晨昏定省,早已在身体里养成了惯性。 目光微微转动,习惯性的望着床帐外虚无的一点,在心里问出一句,“昨晚有没有好好睡?”自然,没有回应。 谢意舒自帐内伸出一截手臂,春欢快步上前扶着她起身更衣,地上跪着四名婢女,低头垂眉稳稳的捧着盥盆和花露,流光上来服侍着谢意舒盥沐完毕,又问:“王妃,今日梳什么髻?”意识比口舌更快,已经无声的抢先喊道“双花髻”! 可终究,***里吐出的却是“远峰髻”。 髻是远峰髻,眉是远山眉,裙是云青色缀南珠墨石山水纹宫装。 一只翡翠青凤衔珠步摇稳稳插在发间,配着一整套天青石头面,雍容,端庄,华贵。 谢意舒静静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即使是这样清丽的妆扮,依旧美得浓墨重彩,艳丽容光让人不忍逼视,却又移不开目光。 但是谢意舒却没什么情绪,她知道那不是谢意舒,那只是成王妃。 “王妃,时辰不早了,该去老夫人院里了。” 春欢小声提醒。 极轻极淡地一声“嗯”,没有多余的情绪,春欢上前扶过谢意舒微微抬起的手,习惯性朝着虚空中瞟了一眼,便朝慈安堂去了。 “一百五十三,一百五十四,一百五十五,一百五十六。” 最后一个数数完,正正停在慈安堂门口,一共一百五十六步,每天走四遍,一步不差,这是一位王妃的基本素养。 “孙媳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福寿安康;媳妇给夫人请安,夫人福绵运长。” 背挺直,膝并紧,腰不能弯,头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眼神要顺遂,目光要专注。 这些刻板的教条,也终于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了血液里。 “好好好,快起来,意舒啊,昨天宫里来传话,今年贵妃娘娘得了中秋宴的差事,想着你去帮着操持几日,问你得不得空啊?”老夫人笑着牵过谢意舒的手,满脸笑意地问。 得不得空?只要人还是清醒能动的,哪里能有不得空呢?“贵妃娘娘抬举,意舒一定竭尽全力,只是府内诸事,只得劳烦母亲。” 谢意舒说着,又向成王太妃行礼。 成王太妃原是勇毅公府嫡亲大小姐,母亲乃是先皇嫡姐驸马的亲侄女。 当时太子已有正妃,太妃身家显赫,自然不可能为侧妃,嫁给先皇最宠爱的成王可以说是自然而然。 先皇看重太子,但最宠爱的却是这个小儿子。 成王殿下是先皇与先皇后的老来子,既是嫡子,又是幼子,太子对这个不构成威胁的亲弟弟,自然也是宠爱有加,既博了贤良的名声,又有亲兄弟为臂膀,不可谓不省事。 兄友弟恭了几十年,成王府皇恩日盛,越发显赫,前几年皇帝立下了太子,老王爷也要偷闲,叫嫡长子袭了爵,去辅佐太子,自己日日进宫与皇帝逍遥去了。 成王妃成了太妃,也不愿再日日操心府务,于是叫小成王赶紧把王妃娶回来,代替自己操持王府。 其实门第显赫到一定程度,亲事是最容易的。 因为能相配的,就那么几户人家而已,府中嫡女的亲事,几乎都是早先就定下了的,日子差不多了,命司天监掐算个日子,司礼局就可以张罗起来了,礼仪流程都是一整套的,再没有什么更简单的了。 所以能配的起成王府的,根本不做他想,只得是护国公府镇国将军的嫡女才行了。 从封号就能看出来,从谢老将军起,到谢将军,再到谢小将军,一门忠烈,战功赫赫,护国护民,能封得都封了,就差异姓王了。 当然,最主要的,手握兵权的世家,自然只能与皇族联姻,但进宫为妃,无疑让谢家更为势大,那王爷,且是最尊贵的王爷,就是不二人选了。 于是,与其说是将军府有了嫡小姐,两家结了亲,不如说是为了这门亲事,将军府无论如何也要生出个嫡小姐来。 因着这些,谢意舒一出生,地位就是仅次于嫡公主的存在,乃是京中第一贵女,从她未出生时,她这一生,已被设定好了的。 其实,她本可以一直以为天空只有将军府的院子那一块,世上的人不过皇城里那么多的,如果不是那一年,她见过真正的天,踏过泥土的地。 “意舒啊,要不是贵妃差她的乳娘嬷嬷亲自来传话,为娘是万万不愿你去的,这两年,有你在家操持着,府里上上下下无不熨帖,如今别说是让我主持几天,就是半天,我也是不肯的。” 太妃一边叹气,一边笑起来。 谢意舒陪着老夫人、夫人说笑一阵,又服侍二人用了早饭,便匆匆安排好府里今日的事务,辞行往宫里去了。 贵妃娘娘是老夫人娘家的嫡女,与皇帝是青梅竹马的关系,除了皇后,宠冠后宫,这样近的关系,差事是万万不能耽搁,更不能出错的。 谢意舒踏出王府,先瞟了一眼身侧,又快速的看了一眼天空,不过三步,就上了王府的马车,仅仅三步,谢意舒觉得自己仿佛活过来,又死去。 2.在宫里住了十几日,贵妃娘娘的中秋宴办的让皇帝格外满意,赏赐无数,连带着谢意舒跟王府,亦得了不少。 贵妃娘娘是执着谢意舒的手送到了宫门口。 这边王府里,连同谢意舒一起到的,除了皇帝的赏,还有贵妃娘娘明显更厚重的赏赐。 太妃只看了一眼,就摒退了下人,问是怎么回事。 “回老夫人、夫人,这几日借宫宴之事,帮贵妃娘娘料理了几个不省心的宫嫔而已,娘娘开心,就多给了些玩意儿,也是娘娘心里挂念老夫人,孝敬老夫人的。” 谢意舒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回话。 老夫人和太妃一听,都笑起来,“原来如此,不过是小事,能让娘娘开心,终究是我们意舒做事得力。” “可不是,前儿沂王妃还跟我抱怨,说意舒如何好,现在这些王侯小姐们再没有比得上意舒的,这才把世子的婚事耽搁了这几年,只得娶了两位侧妃。” 谢意舒心头跳了一下,心念一动,已经明白了。 不露声色的叹了口气,又微微觉得轻松不少,恭敬道:“这几日媳妇不在,劳累母亲在府里操心。” 太妃听她如此说,心里甚是满意,却只是道:“好孩子,没什么辛苦,不及你在宫里周旋,今***且歇歇,母亲再打理半日,也是可以的。” 谢意舒慌忙行礼道:“儿媳不在府里,自是得劳累母亲,如今儿媳回来了,断没有再让母亲受累之理。” 老夫人甚是高兴,太妃也满意,拉过谢意舒的手,将府里钥匙交到谢意舒手里,笑道:“意舒啊,不瞒你说,这两***再不回来,我可就要派人进宫去找了。” 那边老夫***笑起来,“你呀你,这回你是真知道,那时候我为何那么着急叫王爷娶你回来了吧。” 婆媳三代,说笑一阵,又用了午饭,相得甚欢。 下午,谢意舒叫来管家,对过了这几日府里的事,便叫人都下去,只剩了陪嫁的春欢和流光陪着。 呆坐半晌,谢意舒道:“春欢,流光,你们去张罗一下,京城里门第相当的适龄小姐们,过几日,我要办个诗会。” “王妃……”流光看一眼谢意舒,眼里都是心疼,“你当真要……”上午,是她跟着一起去见老夫人和太妃的。 “小姐怎的忽然要办诗会?不过热闹热闹也好……”春欢是从小跟着谢意舒长大的,即使谢意舒嫁了人,依旧习惯了叫她“小姐”。 “啊?流光你怎么拉我呀?”看着流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春欢才后知后觉过来,嗫嚅道:“小姐……”谢意舒倒噗呲一声笑了,道:“流光别管她了,我就喜欢看她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有看你们笑笑闹闹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也还活着。” “小姐!” “王妃!” “好了好了,我说笑的,你们去办吧,我歇歇,春欢记得叫外面守着,今天我不想被打扰。” 春欢、流光答应着出去了,门被关上的一刻,最后一道光亮也消失在谢意舒脸上,她整个人隐在半明半暗中。 “其实也挺好的,是不是?”谢意舒像是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却不想,竟有一个声音答道:“小姐如果不开心,属下去解决。” 谢意舒很开心,因为自那一年后,她很少再能与他说话了,所以他讲得每一个字,她都分外珍惜。 她明白他说的解决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需要,她没有不开心,相反,她是真的开心。 和一个不相识的人成婚、上床、生子,她一直是怕的,抗拒的,但是不得不为,上有皇命,下有家规。 谢意舒常常觉得自己像是个提线木偶,***纵着,按剧本演绎着既定的命运。 那是谢意舒么?那好像是谁都可以啊,只要美丽、听话,谁都可以是“谢意舒”,不是么?“不要,我很开心。” 谢意舒是真的开心,嘴角不自觉就微微翘了起来,声音里也带上一丝轻快。 “我不想他来,但不能拒绝,这是个好机会。” 他想劝她,应当先用嫡子巩固地位的,正妃没有嫡子,再怎么尊贵的家世,终归也少了些底气。 可是这些话滚在喉间,指节捏到发白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爷来的那些夜晚,已经让他生不如死,如果再亲眼看着她的肚子因为他人渐渐大起来,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承受生产之痛。 而那种痛他代替不了,那种危险他也救不了。 想着这些,暗熠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不,不可以,他的小姐不可以遭受那些。 3.暗熠,是谢意舒给他起的名字,做了将军府的暗卫,就不再是自己,只是主子的一个影子,自然就没了姓。 谢意舒本要他随自己姓谢,他自是不敢,那时小姐还发了脾气,说他是因为嫌弃自己才不肯姓谢,她那时还很小,哪里懂得这其中厉害。 暗熠把这辈子的哄人手段都使出来了,才哄的小姐笑了一笑。 “小姐,虽说姓氏不可改,但是属下还没有个好名字呢,小姐给属下起个好名字吧。” 谢意舒这才高兴起来,微微歪着头,不过想了片刻,便脱口说道:“熠,暗熠,因为你就像我熠熠生辉的太阳!” 暗熠震惊,忘了规矩,抬头直视着谢意舒,日光自窗口照进来,洒在谢意舒笑靥如花的脸上,熠熠生辉,而他却隐身于阳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她本才是太阳般热烈的存在,她却说他是她的太阳。 最炽烈的情意,隐于最黑暗的角落。 因着年纪小,谢意舒还可以常常出门去走走逛逛,也时常能参加些世家小姐公子的聚会。 可终归是各怀了心思的,并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之类,说白了,不过是有私交的合作伙伴罢了。 谢意舒并不在乎这个,有没有至交好友无所谓,能出府透透气,才是最主要的。 若是在哪家的府上办什么赏花、品酒、吟诗会,那两府路上的马车里这段路程,就是最开心的时候。 若是有哪家的小姐、公子,办了踏青、放鸢、游湖这样需得去城郊或者庄子上去的聚会,那可真是大发慈悲,谢意舒即使是病着,也要爬起来去的。 只因这是为数不多的,她能跟暗熠单独相处的时光。 即使次数那样少,即使他们依旧一个在暗,一个在明。 贪玩好动是每个小孩子的天性,谁也不是生来就爱坐在家里吟诗作赋、抚琴弄棋、刺绣跳舞、算账管家的。 谢意舒也不例外。 且因着武将世家,谢意舒的本性便是活泼好动的,那时她才不到六岁,还没有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那***又骗过了礼教嬷嬷,在院子里逛了大半日,爬到树上偷偷吃了个果子,觉得实在香甜,又摘了几个藏在身上,准备回去慢慢吃。 正要往下爬,却忽然瞅见后院墙根下,跪着个小小的身影。 孩子的好奇心是巨大的,谢意舒几下爬下来,贴着墙根,偷偷溜向那个身影。 走得近了,能看出那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衣,直挺挺的跪在那里。 感觉到有人靠近,那少年猛然抬起头,一张带着倔强的俊秀脸庞一下子闯进谢意舒眼里。 些许血污让仍带稚气的脸庞平添了几丝野性,虽跪在那里,但挺直的背,带着不屈的眼神,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独有的桀骜,一种身处深渊仍不放弃的韧劲。 “你是谁?你受伤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少年看着她,并不答话。 “你怎么不说话啊?我不是坏人。” 见少年仍不答应,谢意舒友道:“哦,我知道了,你不会说话对不对,真是对不起了,我刚才不知道。 那我问你,你点头或者摇头,好不好?”少年盯着谢意舒看了半晌,终于迟疑着轻轻点了点头。 谢意舒仿佛受到鼓舞一般,兴致勃勃道:“你跪在这里,是在受罚?”少年点点头。 “你在这里受罚,说明你也是将军府的人对么?可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呢?你平时跟谁住?住在哪个院里?你给我指指就好。” 听到谢意舒问自己住在哪,少年不自觉捏紧了拳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却怎么也指不出那个方向。 谢意舒心想,这问题也不难啊,怎么这么久不回答,又一想,或许他是哪个下人的孩子,被哪位姨娘罚了,怕告诉了自己,会对他娘亲不利。 这么自顾自想着,谢意舒点点头,心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还是别东问西问,叫他为难了。 这么想着,谢意舒还对自己点点头。 少年看着她先是蹙眉思索,接着又恍然大悟似的重重点了点头,心里感觉到一丝好奇,又带着一丝好笑。 正想着她会在想什么,脸上忽然感到一丝温软***的触感,好似遭了雷击般,少年瞬间僵住,瞪大了双眼。 谢意舒拿着自己的绣帕,先是擦了擦少年脸上的血迹,少女的柔荑又将他臂上的一处伤痕包了起来,最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刚摘的那几个果子,塞到少年怀里。 “快吃吧,可甜了,我亲自摘的。” 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凑近了少年耳边,悄声说:“我会爬树! 厉害吧?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谁也不知道!” 少年刚刚放松的身体又瞬间紧绷起来,耳尖也漫上一层红晕。 他紧紧握着拳,努力让自己平静镇定下来,幸好,谢意舒沉浸在自己的伟大创举里,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我得走了小哥哥,我再不走,会连累你的,咱们下次……”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小人儿,真心想要约定的下次,其实她知道,有没有下次,还不一定。 “咱们,有缘再见吧。” 谢意舒眼圈红了红,挤出一个笑,起身往回跑,跑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朝少年用力挥了挥手。 少年一直目送着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把胳膊上少女留下的绣帕解下来。 臂上的伤口又透出血迹,他却好似感觉不到似的,只专注的盯着手中的帕子,仿佛少女的气息仍在身畔。 “我叫谢意舒。” 这句话,成为萦绕少年一辈子的梦魇。 4.成王妃的诗会,只需递个消息出去,自己来递名帖的贵女如过江之鲫,流光筛选了几遍,交给谢意舒过目后,就一一去下请帖了。 一轮请帖下过,原本还有些疑虑的世家,这下也终于安下心来。 被邀请的贵女,有皇亲世家和当朝重臣家的嫡二小姐,或得力的庶女,这都是只比王府稍逊一筹的人家,再就是些新起之辈家的嫡长女或亲妹,总共三十位。 这阵势,谁不明白呢?递名帖的时候本就抱了这样的心思,如今证实,那些被邀请之流,自是鼓足了劲头想尽了办法表现。 对于谢意舒的安排,老夫人和太妃再满意不过了。 忍不住在各种饮茶、赏花的时候无意间刻意的提起,为此气白了好几位家里媳妇善妒的夫人、太妃的脸。 一时间,谢意舒的贤名传遍京城,就连皇帝都在贵妃娘娘无意的闲话中听闻了此事,还在早朝时称赞了谢将军,赞他不仅治军有方,教女亦有方,又道成王有此贤妻,是皇室之福,当礼敬爱重,最后又借此敲打众朝臣,辅国亦当齐家,后宅安宁关乎朝堂,朝堂关乎天下。 皇帝的赞扬是有些意外的,因这不仅是对谢意舒的赞扬,更是彰显贵妃娘娘在御前得力,亦是对王府和将军府的肯定。 这无疑是令人心安的,老夫人和太妃更是得意。 这些无事可做的贵女、贵妇,最喜欢的一项消遣,就是攀比。 无疑,谢意舒成了她们的王牌,比别的比不出优势时,就比儿媳。 只要话题聊到这里,那简直是无往而不利。 一轮诗会下来,斟酌再三,谢意舒执着一份单子去了王爷的书房。 门童进去通报了,成王亲自迎出来,谢意舒才屈膝,就被王爷扶住,牵了手一起进去。 “夫人何事亲自走动?派人来唤为夫便是。” 王爷对王妃是极好的,以一种固定的模式。 正如凡是按照这种模式做的,都会被视为“待夫人极好的”。 自然,这种模式也按照身份地位分了程度的。 身在高位者,对姬妾,一句“天冷加衣”,也已是“极好的”了。 “王爷,前日妾身邀了几位姐妹相聚,言谈游戏间,有几位妹妹甚是相契。 妾身私心里,想留几位妹妹在府里相伴,也好一同伺候王爷。” 谢意舒说着将手上的鸳鸯洒金笺递上,“还请王爷过目,替妾身拿个主意,请哪几位妹妹来府里才好?”成王伸手接过,一番话,他心里无一处不熨帖。 才略略一看,更满意了。 一共四位小姐。 一位是户部尚书家的庶长女苏小姐,其生母是户部尚书的平妻,与尚书夫人是亲姐妹,自小养在尚书夫人膝下,千宠万娇长大的。 户部尚书职位虽不是最高,却是最紧要,且是三朝元老,乃是世家之首。 一位是昌平侯府的二小姐徐小姐,侯夫人是荥阳郡主,娘家原是皇商,掌京畿中原大多商路,富可敌国。 一位是中书令周大人的亲妹,刚过及笄之年,然周大人乃是朝中青年一辈中的肱股,未来最有可能被重用之人,且是科举入仕,象征着天下学子一派。 一位是招远将军的***,但两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作陪而已,显着不有失偏颇罢了。 因着王妃已是出自将门之首,又怎会再纳一房掌兵之家的姑娘呢。 王爷过目,不过是敲定可行的家世,相貌人品自是有谢意舒筛过了,王爷半分不用操心,毕竟正妃、侧妃和一两房必要的妾室里,最不打紧的,就是样貌了。 不过略沉吟,已敲定了两位姑娘的一生。 苏小姐和周小姐。 这结果正如谢意舒心中所想一样,新旧两派,兼收并用,既是安抚,也是震慑。 谢意舒适时的露出一个“正合我意”的笑,起身拿过被勾选过的名单,欠身笑道:“多谢王爷替妾身拿主意,妾身这就去安排,不日妹妹们进府,还请王爷多加照拂。” 王爷不免又执着手,温言一阵,谢意舒心里明白,这就是对她这番贤惠做法的安抚了。 而且,不可避免的,妾室进门前,还要有另一番“安抚”。 5.回房摒退了下人,谢意舒一个人坐在房间的阴影里。 无人之时,她总喜欢这样,身在暗影,就仿佛是和他处于相同的世界。 她知道他会永远看着他。 从没有羞怯,那是和她命运相连的人,即使是王爷来过夜的那些夜晚,他说过,不要难过,他也不觉得难过的。 那是身为谢意舒的责任。 “熠,我多想,那两位姑娘,今天就进府啊。” 暗熠在身边静静现身,默默站在谢意舒身后,让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知道她从不是一个人。 谢意舒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一句话,是晋郡王的小郡主说的,那也是个被宠坏了的主。 还是在皇后娘娘的家宴上呢,因着一句玩笑,德妃娘娘要将她许给娘家的侄子,小郡主当众说的。 “才不要呢,我自己的人生,我就要做自己,我自己的事情,就要自己做主。” 这话像是凭空一道炸雷,将谢意舒定在原地。 那一刻,她甚至听不见周围人都说了什么,世界好似都静止了。 她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希望似的,急急回头四下张望,像是想告诉某个人。 对了,那时大家是什么反应来着?好像是……笑得更大声了。 就像是小郡主特意给大家讲了个笑话。 只有谢意舒当真了。 她试过了。 可结果显而易见,她还是成王妃,从她没出生时就定下的成王妃。 父母生身之恩,养育之恩,兄弟姐妹的手足之情,侄子侄女的孺慕之情,满门的衷心与荣辱,竟系于这女子一身。 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泪,姊妹的惊惶,兄长的锋刃。 谢意舒摊开手掌,掌心一道旧疤,仍依稀可见。 毕竟是见了骨的伤,纵使用遍了祛疤消痕的灵药,仍有迹可循。 谢意舒是开心的,这是她唯一的私心了,她想留下一点属于他的东西,哪怕是手心的一条丑陋疤痕,也是好的。 因此每次敷药,她都偷偷擦去一些。 直到听着御医说,这浅浅痕迹终是无法消除了,谢意舒的心终于放下来,紧紧攥着掌心,开心的红了眼眶。 我的太阳。 “熠,为什么天总是会黑呢?”谢意舒盯着窗口照进来的那束光,能看到打扫的再干净的房间,仍有灰尘在光里上下舞动,好似有了生命。 理所当然的,王爷今晚带来了他的安抚,除了他自己身体的愉悦,更象征着王妃的地位。 内宅女人的安稳,不过一场云雨。 谢意舒盯着光里欢跃的灰尘,笑了,“真好,灰尘尚且有生命,我却没有。” “小姐,”熠现身为她披上一件外衣,“小姐是日月。” 你本可以在枯燥乏味、如履薄冰、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里安之如怡。 如果你不曾爱过一个人的话。 6.那次意外的相遇,并没有等到愿望中的美好再续。 待谢意舒再找到偷溜出去的机会,已是两月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那日一别,小小的孩子心里总有一份牵挂。 然而并没有任何约定,如何能有可能再见?意料之内,期望之外。 也知道或许今生难再见,却总抱着不可言说的期望。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命运眷顾,竟让两人有再相见的一日,虽然中间隔了整整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那破败院子的角落,谢意舒去过十七次,次次不见他,次次他都在。 他早已知晓她的身份,所以不愿做无妄的纠缠,只怕她有丝毫染尘。 但是自少年时便深埋心底的萌动,却如菟丝花,层层缠绕。 少年心里是开心的,尤其是看着她一次次偷偷来寻自己,每来一次,情意便扎根一分,所以即便思念如火熊熊灼心,却是他心中唯一的光亮,那是独属于他的她。 大苍的百姓都知道,大苍国天胤三十六 年,天子一怒,谢大将军携谢小将军,率大军五十万西征,撕毁西夷降书,一举荡平西夷二十七州,彻底绝了西方之患。 可百姓不知道,为什么西夷本已献上降书,岁岁纳贡,却突然又被剿灭。 原因只有一个,西夷虽降,但战死沙场的大皇子却是西夷大王妃的独子,大王妃悲痛难抑,誓杀谢家人复仇。 死士死了好几波,最后混进京城的不过十几人了,将军府好打听,可下手就难了。 十几个人,乔装打扮忍辱负重,在将军府外徘徊数月,终于等到一个谢家小姐出城进香的机会。 出城二十余里,人烟渐稀,十几个西夷精英跳将出来,一番厮杀,二十几个府兵或死或伤,西夷人却还剩下七八个。 饶是外面喊杀震天,谢意舒仍在轿子里端坐,不是不怕,只是有必死的觉悟。 头上的点翠芍药簪已牢牢地握在手里,明晃晃的尖刃正对着心脏。 隔着轿帘,谢意舒自缝隙里死死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近了,近了,谢意舒反倒不怕了,自己清清白白的姑娘,怎肯被贼人折辱了去。 簪尖刺破了罗裳,电光火石间那只手却突然朝后弯折过去,随着一声凄厉惨叫,本已平息的打斗声又响起来。 谢意舒坐在轿子里,簪子没有再刺下去,可来人没有出声,实不知是敌是友,难保不会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明明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手里的簪子却不敢放松分毫。 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外面终于归于无声。 谢意舒看着黑衣劲瘦的身影慢慢走来,不知为何,慢慢的没有那么慌了。 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她等着轿帘被掀开,没有再用簪子抵着胸口,她忽然想看看他。 等了好久,轿帘始终好好地垂着,那人竟默默站在轿外,不动,不言。 谢意舒吞了下口水,斟酌着小心翼翼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仍不失大家风范。 “多谢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铭感五内。”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回应。 不是不想回应,只是看着面前的绣轿,想着轿子里是她,听见她同自己讲话,少年胸口像是烧着一把火,喉咙却不知被什么堵着,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意舒听到一个冷冽的声音,说的却是,“别怕”。 谢意舒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7.临近黄昏,谢小将军终于带人赶到。 他到时,看到的是一个黑衣人,一顶绣轿,一堆给轿中人取暖的篝火。 谢小将军打量着眼前男子,看服饰,像是自家暗卫,却又是没见过的面孔。 “这位是……”少年默默地单膝跪下,谢小将军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