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绣,是将军府的家生丫鬟,年方二八,本已定好与自幼相伴的小厮阿福成婚。 然而,除夕之夜,阿福竟惨死于侧门。 听闻是少爷自宫中赴宴归来,酒意阑珊,心情烦闷,叫门未应,便在盛怒之下拳脚相加,阿福就这样没了气息。 将军夫人命管家赔了阿福爹娘十两银子了事。 后来,我无奈与阿福的弟弟阿祥成了亲。 洞房花烛夜,我俩对着摇曳的红烛,默默无言。 “阿嫂,往后咋整?”阿祥嗫嚅着。 我紧攥着手中藏有十两银子的小布包,低声说:“咱们好好过,这五两拿去赎身,剩下的做个小买卖。” “全听阿嫂的。” 阿祥应道。 可命运偏不遂人愿。 除夕大雪纷飞,我换上新鞋踏入雪地,发出簌簌声响。 门口的红灯笼灭了,我踮起脚想重新点燃,只因阿福值完差归来,见不着亮光定会失落。 他向来木讷,即便不言语,心中也会难过,我最懂他。 正拨弄着灯笼里的积雪,忽然听闻一阵喧闹。 “出大事了,打死人啦!” 我忙搁下灯笼去听。 原来少爷回宫途中心情恶劣,恰逢大雪,隔壁放鞭炮受惊,叫门无人应答,开门的小厮还挨了踹。 少爷怒不可遏,一顿暴打,等众人劝阻时,阿福已没了气息。 这消息令我胆寒,慌忙退回,却不慎踩到灯笼,纸被雪水浸湿发软。 我刚捡起,就见阿福的爹前来,他面如死灰,不敢看我。 “阿福,他……没了。” 事情正如传言那般。 素日温和的少爷,那晚失了分寸。 “原没打算下死手,偏巧少爷那日穿了厚底靴。 阿福也是,挨打竟一声不吭……少爷已闭门思过,这银子是夫人包的。” 我满心疑惑,阿福当晚应是守着库房,怎会去侧门?原来是守侧门的赵二溜去赌钱,好说歹说求阿福代班。 此刻,赵二正跪在门外,满脸悔恨,拼命抽打自己耳光。 我走到阿福身旁,他身体冰冷,脸色惨白。 从前我总笑他黑,如今却……我握住他的手,轻***那干涸的伤口,泪如雨下。 “阿福,今年我吃到了饺子里的铜钱,本许愿来年能换间大屋。 如今,我只求你能回来,好不好?”可生死难改,阿福还是走了。 阿福家买了薄棺,趁着天晴将他下葬。 我偷偷把他送的银镯子放入棺中,那镯子轻小,恰似阿福短暂的一生。 我与阿福自小定亲,他虽寡言,见我时总会笑眼弯弯。 “喜欢阿绣。” 问他缘由,他便红着脸,低头嗫嚅:“我不知,只晓得要拼命干活,让你过上好日子。” 为了多挣些银钱娶我,阿福求了不少人,才谋到府里看守库房的差事。 他那样老实,挨打也不吭声,怎就落得如此下场?我泪如雨下,这几日哭得太多,眼前都模糊了。 “阿绣。” 娘端着我爱的糕点进来,是大厨房剩下的芙蓉糕。 门开时,丝竹乐声传入耳中。 对了,今日是表姑娘的及笄之礼,老夫人早吩咐要大办。 “他们怎能如此欢喜?”我推开糕点,捂住耳朵。 娘坐到我身边,拿下我的手,轻声却凝重:“这世上,除非你是帝王后妃,否则谁的生死都不重要。 难道能让表姑娘因个奴才不过生辰?她也只这一回。” 我未见过表姑娘,只听丫鬟们说她温婉和善,父母双亡,深得老夫人宠爱。 她今日生辰,确该欢庆。 我不过是个丫鬟,无权干涉府中的安排。 娘把糕点放回我面前,“我与阿福家商量过,年前过了礼,婚契也在管事处登了册。 阿福虽走了,阿祥与你年纪相仿。” 娘看向榻上生病的小弟,为了他的药钱,阿福的聘礼早已用尽。 “阿绣,你就嫁给阿祥吧,他是个好孩子。” 兄亡弟继,何况我与阿福情深,本不该如此。 可家中艰难,哪去寻那五百钱聘礼?爹娘每月不过一百文,大半都给小弟买药,病却仍未好转。 娘说这话时没落泪,我应下的那晚,却听到她在后院泣不成声,咬得下唇渗血,回来却装作无事,递给我一支银簪。 “出嫁的闺女,总得有件首饰。” 这簪子是家中有余钱时,爹瞒着娘买的。 娘当初嗔怪爹不会持家,爹只闷声说:“当初我们成亲,弟妹有,你没有。” 娘便不再提卖簪之事。 如今,她把这最珍视的物件给了我。 春日,我嫁给了阿祥。 因在服丧期,未贴喜字。 阿祥身形修长,比我还小一岁。 我们对坐屋内,除红烛外皆素白。 阿祥紧张地挑起我的盖头,递来一个小包。 “这是爹给的。” 我认得,是我为阿福做的青布包。 那时我与阿福心意相通,想送他礼物。 本想做双鞋,可鞋垫层太贵。 阿福说:“若真想送,就做个荷包吧。” 我去求专为小姐们做衣的丫鬟翠柳要碎布,她不屑地丢给我一块,还嘲笑我。 我红着脸跑开,不巧撞上少爷。 “那是谁家丫鬟,见我就跑?”“少爷,她是阿绣,来要布头给男人做荷包。” 我停下,怯生生地将心口的碎布递给少爷。 少爷笑了:“这哪够?”便抽了块完整的青布给我,“用这个,不易皱。” 我接过,恭敬行礼后匆匆离开,再不敢踏入那片繁华庭院。 我把荷包送给阿福时,他还感叹:“少爷真是好主子。” 却未料,他会丧命于这位好主子之手。 打开青布包,里面是十两银子。 府里小厮去世,至多给一两,这十两,是阿福的命钱。 “阿嫂……”阿祥开口,“虽说咱俩成了亲,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阿嫂。 哥走了,我知道你心里苦。 日子总得往下过,以后咋办?”我环顾管事分的宽敞屋子,心中却满是逃离之意。 “咱们好好过,这五两拿去赎身。” 我拿出一半搁在桌上,“剩下的做买卖。” 阿祥本要接替阿福的差事,却因心结未去,一直拖着。 听我此言,他挺直腰板,长舒一口气:“好,都依阿嫂。” 将军府满是伤心回忆,每处都似染着阿福的血,我已无法在此继续为奴。 “赎身?”刘管家听闻,露出讥笑。 他在府中多年,派头十足。 “不是我说,你们离了府能做啥?真以为外头百姓日子比府里轻松?”我和阿祥尴尬陪笑。 “不敢这么想。” 刘管家瞥我红肿的双眼,想起阿福之死,“既如此,我也不拦。 只是钱不够。” 他拨弄着桌上五两银子,比了个七字,“还差七两。” 我犯难了,这七两于我如登天。 “傻丫头,阿福是被谁打死的?”刘管家凑近,低声说,“少爷心中有愧,你若机灵,去找他要。 他家大业大,漏点就够了。” 去找少爷要钱?刘管家啐了口茶,“还傻站着?再不去要锁门了。” 少爷有钱,阿福因他而死,我去要钱合情合理,不必怯懦。 我鼓起勇气潜入少爷院子,却听到屋内哭声。 天色渐暗,廊下无人。 我轻步走到窗前,屋内少爷红衣灼灼,还有一位窈窈佳人,想必是寄养府中的表姑娘。 “表哥,这婚事为何不能由我们做主?”表姑娘泪盈于睫。 少爷沉默,一拳砸在桌上。 表姑娘哭诉:“原以为生辰宴是欢喜,却未料是将我送入火坑。” 有人来唤表姑娘,二人对视,少爷无言,只能看着她被带走。 他瞧见我,我欲逃,他却未怪罪。 “你看着眼熟。” “奴婢阿绣,曾来院要过布头。” 少爷红着眼,失魂落魄,手指颤抖,仍温和问道:“你来做甚?还想要布?”“回少爷,奴婢没男人了。” 我轻声答。 “怎么?”“奴婢的男人是阿福,一个月前,除夕大雪,被您……”我没说完,少爷已踉跄后退,泪水夺眶而出,竟要向我作揖,我慌忙扶住。 “对不住。” 少爷俯身,发带滑落,如泣血绸带,“那晚非我本意,因宫里……”他捂住心口,似喘不过气。 “奴婢不敢怪您,只求您给七两银子,奴婢与阿祥想赎身。” 少爷的泪,似破碎的星芒,叫我心软。 “好,应当的。” 他取过钱袋,泪落如雨,解下荷包递给我,有股淡淡的兰花香。 “奴婢用不了这么多。” 我只取七两,余下还他,他却坚持全给。 “阿福的死,我真非有意,我欠你们太多,这是该给的。” 他欲解释,却又咽下,主子的难处,我懂。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少爷,不必说了。 再多钱财也换不回阿福,您也难脱愧疚。” 少爷苦笑:“我知道你不会原谅,可还是谢了。” 我心跳如鼓,抱着银子泪如雨下。 若少爷是恶人,我大可恨他,可他是好人,也是无力的可怜人。 我该恨谁?月色渐暗,我赶在落锁前到角门,恰遇故人。 赵二鬓角添了白发,面容憔悴,再无从前的活泼。 “阿绣,你要出府?”他小声问。 我点头,未看他。 手心忽暖,是他塞来一包银子,有三百文,温热的。 “快走吧,锁门了。” 他关门落锁,声音沉闷。 “阿绣,我这辈子对不住阿福,对不住你们。” 我把银子给刘管家,他眼睛一亮:“要到了?就这些?”“嗯。” “不可能,少爷不会这般小气。” “他给了,我没要多的。” 刘管家撇嘴:“和你那死鬼男人一样憨。” 他收起银子,翻出我和阿祥的身契,“一个二八,一个一七。” 确认后递给我,“这一般都烧了。” 他做个点火手势。 我点燃身契,纸灰轻舞,飘落在阿福坟头。 “阿福,我和阿祥不再是奴才了。 用了你的命钱,你莫怪我。” 我烧着黄纸,火苗***手指,“你可高兴?”对着墓碑,我浅浅一笑。 日光洒下,小鸟欢啼,野花烂漫,日子好似有了盼头。 我还剩五两银子,在烟火巷寻了间小屋,带着个小院。 我打算卖糖人儿,成本低,也不需店铺。 于是,院里支起锅,熬着糖稀,甜香四溢。 我与阿福头回溜出府,他便给我买了糖人儿。 如今我做的再甜,也比不上那日。 隔壁住着寡妇和孩子,小豆子常扒着墙头喊:“绣姨,好香!” 我笑着应了小豆子,拿了个刚做好的糖人儿递给他,“拿着,小心烫。” 孩子欢呼着跑开,不多时,便听到隔壁传来寡妇轻柔的呵斥声和孩子的笑声。 阿祥每日早出晚归,跟着巷口的老师傅学木工手艺。 他虽话不多,但学得认真,手上渐渐有了不少细小的伤口,却从不喊疼。 我看着心疼,夜里便就着微弱的烛光,细细地为他缝补磨破的衣衫,一边叮嘱他做事小心些。 “阿嫂,我晓得,这是为了咱们以后的日子。” 阿祥接过衣衫,眼中透着坚定。 一日,我正在街边摆摊卖糖人儿,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带着丫鬟路过。 她的目光被我的糖人儿吸引,停了下来。 “这糖人儿做得倒是精巧,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女子轻声问道,声音温柔婉转。 我忙起身行礼,“回姑娘,是我自己琢磨着做的。” 女子微微点头,买了几个糖人儿,临走时,她的丫鬟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轻声说:“我家姑娘有意帮你寻个更好的营生,若是有心,可按这上面的地址寻去。”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将纸条收了起来。 晚上,阿祥回来后,我把这事告诉了他。 “阿嫂,这会不会有诈?咱在这城里无亲无故的,哪有人平白无故地帮咱们。” 阿祥皱着眉头担忧地说。 我也有些犹豫,但心中又存着一丝希望,“要不,咱们先去看看,小心些便是。” 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我们找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 叩门后,开门的正是白日里的丫鬟。 她引着我们进了院子,只见那女子正坐在亭中,面前放着几本书册。 “你们来了,不必害怕,我并无恶意。” 女子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