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将尽时,苏绮萝把绣着金丝雀的披帛绕在臂弯,对着铜镜将最后几枚梅花银簪***发髻。 菱花镜里的小姑娘眼睛亮得惊人,倒像是话本里说的夜明珠嵌在了脸上。 "小姐又偷看侠客传?"守夜的春杏抱着绣墩打盹儿,忽然被书页翻动声惊醒。 阿萝慌忙将《飞雪剑客录》塞进妆奁,胭脂盒骨碌碌滚到青砖地上,溅起一片朱砂红。 三更梆子响过三遍,绣楼外传来护院换岗的咳嗽声。 阿萝贴着雕花门数了十二下脚步,待那声音转过后院月洞门,拎起早就备好的藤箱就往西墙根跑。 藤箱里装着话本子、松子糖,还有去年生辰时二哥送的镶宝石匕首——刀刃上还沾着没削干净的梨汁。 山风卷着夜露扑在脸上,阿萝举着琉璃灯深一脚浅一脚往深林里钻。 绣鞋被露水浸透,鞋尖的珍珠在幽蓝夜色里忽明忽暗。 她想起白日里女先生说"大家闺秀该如静水照花",此刻却觉得自己更像只扑棱蛾子,正朝着月光没头没脑地撞。 "哎呦! "青苔滑了绣鞋,凸起的山石硌得脚踝生疼。 琉璃灯骨碌碌滚下陡坡,在漆黑的山谷里划出一道流萤。 阿萝伸手去抓披帛,金丝雀的尾羽扫过荆棘丛,整个人像断了线的纸鸢般往下坠。 崖壁上的野蔷薇勾住裙裾,阿萝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正对着一片颤巍巍的昙花花海。 月光从峭壁裂缝漏进来,照见石台上端坐的白玉像——那女子广袖垂落如云,发间别着根银针,针尾缀着的流苏竟是用金线绣成的昙花。 "天绣九书?"阿萝踮脚取下玉像膝头的绣谱,哗啦啦翻动的书页惊起满谷流萤。 待看清那些招式图谱,她气得把书拍在石案上:"我要学的是踏雪无痕的轻功,是十步杀一人的剑法! 这绣花针也能当武器?"话音未落,石案突然咔嗒转动。 玉像手中的银针暴雨般激射而出,阿萝慌忙抓起绣谱遮挡,三十六根银针齐齐扎进书页,正钉在"云门""中府"几个穴位图上。 少女盯着没入石壁三分的针尾,忽然觉出裙角微沉——不知何时,披帛上金丝雀的眼睛竟缀满了银针,在月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 晨雾漫过石台时,阿萝正蹲在溪边数银针。 绣谱里掉出的三十六根细针浸在泉水里,针尾雕刻的昙花遇水舒展,竟飘出缕缕冷香。 她忽然想起昨夜银针入穴时,指尖窜过的暖流好似话本里说的内力。 "莫非真要学这绣花功夫?"少女拎起湿漉漉的披帛往石头上甩,金丝雀羽翼上沾着的银针叮叮作响。 忽听得身后传来窸窣声,转头便见三只灰毛野狼从荆棘丛钻出,獠牙上还挂着血沫。 阿萝抓起绣谱转身要逃,为首的狼王却已扑到跟前。 情急之下她抓起银针朝狼眼掷去,针尖堪堪擦过野兽耳尖,倒是绣着金丝雀的披帛被利爪撕开道裂口。 狼群嗅到血腥越发躁动,将她逼到峭壁死角。 "中府穴在锁骨下三寸..."生死关头,阿萝忽然记起昨夜银针钉住的穴位图。 她闭眼将剩下的银针全数攥在掌心,凭着记忆朝扑来的黑影刺去。 针尖触到狼腹的刹那,指尖竟自发涌出热流,三十六根银针如活鱼般游入皮毛。 狼王发出呜咽,庞大的身躯突然抽搐着瘫倒在地。 阿萝颤抖着拨开狼毛,惊见银针整整齐齐排成昙花形状,正钉在"章门""期门"两处大穴。 另外两只野狼见状竟夹着尾巴逃了,留下满地打滚的狼王渐渐停止挣扎。 "莫不是死了?"少女壮着胆子去探狼鼻,却见针尾突然弹出,狼王翻身跃起蹿入山林。 她这才发现银针入穴不过半寸,针孔处渗出几滴黑血——昨夜啃食的毒蘑菇竟顺着银针被逼出体外。 正午日光刺破雾霭时,阿萝终于看清这方秘境。 峭壁上爬满手腕粗的紫藤,藤蔓间缀着成千上万朵夜昙,经年累月落下的花瓣在石台上积了半尺厚。 玉像脚边摆着个鎏金绣筐,里头整齐码着七十二卷冰蚕丝。 最奇的是东侧石壁,密密麻麻布满针孔,细看竟组成幅人体经络图。 阿萝试着将银针按进"曲池穴",石壁突然轰隆作响,暗格里滑出个檀木盒,里头躺着三枚金昙花暗器,花瓣边缘薄如蝉翼。 "原来要这样练功! "她兴奋地甩开披帛,学着玉像的姿态将银针别在袖口。 可刚把第三根针***石壁"百会穴",脚下突然塌陷——经年腐蚀的藤网承受不住重量,连人带针坠入地下暗河。 等阿萝湿漉漉地爬上岸,怀里的绣谱早已泡成纸浆。 她望着水中倒影突然愣住:被暗流冲散的发髻间,不知何时多了枚银针,针尾的昙花流苏与玉像头上那支一模一样。 暗河的水珠顺着鬓角滚进衣领,阿萝打了个喷嚏,头顶的银针流苏跟着晃出细碎光晕。 她攥着那枚意外得来的银针拨开藤蔓,忽见前方石缝里透出点点荧光,竟是成群的夜光蝶栖息在钟乳石上。 "好漂亮的..."赞叹戛然而止,少女僵在原地。 蝶群环绕的巨石上,赫然躺着具森森白骨,玄铁锁链穿透琵琶骨将尸骸钉在岩壁,骨节缝隙里开满妖异的蓝紫色昙花。 腐臭混着冷香扑面而来,阿萝转身欲逃,绣鞋却踢到个鎏金铃铛。 清脆铃声惊起漫天蝶影,白骨突然咯吱作响,颅骨里钻出条赤红小蛇! 那蛇头顶生着肉冠,信子吞吐间竟有银光流转。 阿萝慌忙甩出银针,针尾流苏缠住钟乳石荡到半空。 赤蛇弹射而起,毒牙堪堪擦过裙摆,绣着金丝雀的披帛顿时焦黑一片。 眼见毒蛇又要袭来,她忽然想起玉像拈针的姿态,将发间银针朝蛇眼掷去。 "叮——"针尖撞上蛇冠竟发出金石之声,赤蛇吃痛缩回颅骨。 阿萝趁机扑向尸骸腰间的锦囊,倒出三枚锈迹斑斑的梅花镖。 正要掷出,却见镖身刻着"玉面罗刹"四个小字——这不正是二哥常说的二十年前神秘失踪的暗器大师?岩洞突然剧烈震动,赤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 阿萝抓着梅花镖转身狂奔,没留神撞进个温暖怀抱。 抬头便见个红衣女子正在解腰间软剑,襟口金线绣着的并蒂莲随动作绽开,发间金步摇却缠着几根枯草。 "小妹妹躲远些。 "女子旋身将阿萝护在身后,软剑抖出七朵剑花。 赤蛇撞上剑锋的刹那,阿萝突然瞥见蛇腹鼓起个圆包——那形状分明是未消化的鎏金铃铛! 电光石火间,她抓起梅花镖朝蛇腹掷去。 飞镖撞上毒囊的瞬间,女子剑尖轻挑,将毒液尽数引向岩壁。 滋啦声响中,石壁上被腐蚀出"小心客栈"四个歪扭大字。 待毒雾散尽,红衣女子忽然软倒在地。 阿萝这才发现她脚踝肿得发亮,罗袜渗着黑血,显然是中了蛇毒。 情急之下,她拔出发间银针,照着绣谱记忆刺向"三阴交"穴。 "姑娘忍着些..."话音未落,昏迷的女子突然翻身将阿萝压在身下,染着蔻丹的指尖抵住她咽喉:"说! 是不是玉面鬼婆派你来的?"阿萝被掐得满脸通红,忽然瞥见女子锁骨处的昙花胎记,福至心灵地喊:"你...你莫不是《飞雪剑客录》里写的,那个胸口印昙花的夜昙仙子?"红衣女子指尖力道突然松了,整个人歪倒在阿萝怀里。 少女这才看清她腰间系着的鎏金铃铛,与蛇腹中那个竟是一对。 正要伸手去解,昏迷的人突然梦呓:"娘...别卖铃铛..."阿萝举着银针犹豫不决时,头顶突然传来轻笑。 抬头便见个青衣少女倒挂在钟乳石上,发间插着根狗尾巴草,手腕缠满五色丝线。 "百会穴下三分,用针需带旋劲。 "少女翻身落地,绣着草药的裙裾扫过阿萝鼻尖,"再耽搁半刻钟,这位姐姐的腿就要锯了哦。 "阿萝慌忙照做,银针刚刺入头皮,红衣女子突然睁眼。 两人额头"咚"地撞在一处,医女趁势将三根金线缠上病人脚踝。 线头系着的银铃无风自动,奏出段古怪调子。 "你给她下蛊?"阿萝要去扯金线,却被医女用竹篓挡住。 "这是苗疆的牵机引,总比你的乱扎针强。 "说着掀开竹篓,里头竟窜出只雪貂,叼着赤蛇毒牙扔进药碾。 红衣女子突然闷哼,脚踝渗出紫黑脓血。 医女抽出银针在毒血里一蘸,针尖立刻泛起幽蓝:"赤练王蛇的毒混着曼陀罗,倒是配得上’有间客栈’的手段。 "阿萝正欲追问,医女突然将药杵塞进她手里:"捣二百下,逆时针。 "转身又从袖中抖出个玉葫芦,倒出三粒腥臭药丸,"***,别咽。 "红衣女子刚***药丸就剧烈咳嗽,喷了医女满脸血沫。 阿萝手忙脚乱去擦,药杵砸中雪貂尾巴,受惊的小兽蹿上红衣女子肩头。 一时间洞里鸡飞狗跳,直到医女甩出五根银针定住三人衣角。 "再动就把你们缝成连体人。 "医女冷着脸扯开红衣女子衣襟,露出心口处的昙花刺青。 阿萝倒吸凉气——那花瓣里竟藏着个"柒"字。 雪貂突然冲着刺青吱吱叫,医女眸光骤亮:"七年前江南失踪的茶商之女?你爹娘还在临安桥头贴寻人启事呢。 "红衣女子浑身剧震,腕间金线突然崩断。 阿萝正要扶她,却被塞了把带毒的梅花镖:"今夜子时,带着这个去..."话音未落,洞外传来急促铃音。 医女突然吹熄火折子,三人齐齐跌进暗河支流。 阿萝灌了满口冷水,恍惚间看到河底沉着具铁笼,笼中白骨手腕系着褪色的红绳铃铛。 雪貂叼着阿萝的银针流苏钻出水面时,三人正卡在暗河拐弯处的礁石间。 医女突然揪住貂尾倒提起来:"这小东西吃过赤蛇胆,皮毛浸了定位香。 "话音未落,红衣女子突然撕开裙裾。 阿萝正要捂眼,却见她用布条缠住医女口鼻:"下游三里必有毒瘴。 "转头瞥见少女发间银针,竟伸手拔下刺入自己曲垣穴。 "你..."阿萝话音卡在喉间——红衣女子肩头渗出的血珠突然逆流,在银针周围聚成朵血昙花。 医女眸光微闪,甩出金线缠上那枚银针:"原来天绣九书的止血法要配合逆穴行针。 "暗河突然湍急起来,阿萝被浪头拍得晕头转向。 再睁眼时,三人正挂在一株横卧的古柳上,树根处卡着半块客栈匾额,"有间"二字被青苔啃食得斑驳不堪。 "当真是有间客栈?"阿萝伸手去摸匾额裂纹,树根突然坍塌。 医女甩出药锄勾住岩缝,红衣女子却突然闷哼——她腿上的毒疮不知何时爬满萤蓝斑点。 雪貂突然蹿上阿萝肩头,冲着对岸密林吱吱叫。 医女嗅了嗅风里飘来的炊烟:"有人在煮紫河车。 "说着突然将药杵塞进阿萝手中,"用天绣针法刺她玉堂穴,要带三颤。 "银针刚没入肌理,红衣女子突然咳出团黑雾。 阿萝下意识用绣谱去挡,浸湿的纸页竟将毒雾吸成墨渍。 医女夺过绣谱对着月光细看:"原来天蚕丝混着朱砂织的,难怪能化毒。 "对岸突然亮起灯笼,雪貂惊得抓破阿萝衣袖。 三人慌忙躲进柳树洞,却和个捆成粽子的男童撞个正着。 孩子腕上红绳铃铛与河底铁笼里的如出一辙,嘴里还塞着半块桂花糕。 红衣女子突然浑身发抖,金线铃铛无风自响。 医女捂住她嘴已经来不及,对岸立刻传来叫骂:"哪个短命的敢动老子的货! "阿萝急中生智,抓起毒蘑菇汁往三人脸上乱抹。 医女会意,扯开男童的绳子往他怀里塞药粉。 追兵踹开树洞的刹那,红衣女子甩出软剑缠住灯笼,阿萝趁机将绣谱拍在来人脸上。 "鬼啊! "追兵被毒汁糊脸,又被药粉迷了眼,跌跌撞撞栽进暗河。 阿萝正要笑,却见医女盯着男童衣领处的昙花绣样神色凝重——那花瓣分明是用人发绣的。 男童吐出桂花糕的瞬间,阿萝的银针已经扎进他合谷穴。 谁知这小鬼突然嚎啕大哭:"苦! 比二狗哥的裹脚布还苦! "医女趁机往他嘴里塞了颗糖丸,转头却见红衣女子盯着糖纸神色骤变。 "这是醉仙楼的松子糖。 "她指尖摩挲着糖纸上的昙花印记,突然扯开男童裤腿——遍布鞭痕的小腿上,竟用烙铁烫着"甲戌七"的编号。 对岸突然飘来烤鸡香,男童肚子咕噜作响。 阿萝摸出荷包里的糖渍梅子,却见医女用银簪试毒的瞬间,梅子竟冒出青烟。 红衣女子冷笑:"客栈的’慈悲饭’,吃一口能让人乖顺如羊。 "暗河突然传来竹筏破水声,雪貂炸毛蹿上树梢。 三人拖着男童钻进芦苇荡,却撞见个正在垂钓的蓑衣人。 鱼篓里翻着肚皮的锦鲤突然睁眼,鳞片下渗出荧蓝黏液。 "快闭气! "医女甩出药粉,阿萝却觉得脖颈一凉。 垂钓者的斗笠被河风掀起,露出张布满毒疮的脸——正是昨夜追杀红衣女子的刀疤客! 男童突然挣脱阿萝怀抱,举着糖葫芦朝刀疤客跑去:"叔叔给我山楂果! "红衣女子甩出软剑已来不及,糖葫芦签子突然爆开,淬毒的银针直取刀疤客咽喉。 "好一招糖里藏针。 "刀疤客挥竿击落毒针,鱼线却缠住了男童脚踝。 阿萝情急之下抓起银针刺向自己虎口,血珠溅上绣谱的刹那,浸过毒雾的墨渍突然显现出山水纹路。 医女眼睛骤亮:"往巽位退! "说着撒出把磷粉。 绿火燃起的瞬间,阿萝按绣谱所示将银针射入巽位石缝。 地面突然塌陷,众人跌进个酒窖,成排陶瓮里泡着的竟是紫河车! 红衣女子突然抄起酒坛砸向追兵,琥珀色的液体泼在刀疤客身上,立刻腾起腥臭白烟。 阿萝趁机用披帛卷住男童,银针却被酒气激得嗡嗡震颤。 绣谱无风自动,停在"以气御针"那页。 "得罪了! "她闭眼将银针刺入男童天枢穴,针尾流苏突然自行缠上酒窖梁柱。 男童像提线木偶般腾空飞起,小短腿正踹中刀疤客命门。 混乱中医女掀开地砖,露出条暗道。 众人滚下台阶时,阿萝的银针勾住个青瓷瓶,泼洒的粉末沾到男童糖葫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