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据洪所知,您昔日倚重的三成旧部,如今已刻意疏远,明哲保身。” 他又伸出五根手指。 “您东宫内部,至少五成家臣幕僚,早已人心浮动,观望风向!” “就连您的母族,皇后娘娘的家族,面对如今的局面,不也是选择冷眼旁观,不愿过多牵扯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刘据心上。 这些情况,有些他隐约察觉,有些他不愿深思,但被杨洪如此赤LL地摊开,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那些看似稳固的根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腐蚀,松动。 刘据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起伏着。 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杨洪逼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殿下,您现在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而前面,正有人微笑着,准备轻轻推您一把。” “您所谓的‘巫蛊之祸’,不过是个引子,一个借口。” “真正的杀招,早已布好。” “证据?罗.织罪名何其容易!” “人证?屈打成招,死无对证!” “殿下,您醒醒吧!” 杨洪猛地一甩袖,声音冷冽如冰。 “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 “您,还有整个东宫,必将玉石俱焚,死无葬身之地!” “放肆!” 刘据终于爆发,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跳动了一下。 他脸色涨红,指着杨洪,胸膛剧烈起伏。 “孤乃大汉王朝!储君之尊!” “父皇尚在,岂容奸佞构陷!” “孤以孝治国,以仁待人,何至于落到你口中那般田地!”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充满了被侮辱的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杨洪面对太子的***之怒,却丝毫不惧,反而上前一步,几乎贴近书案。 他直视着刘据愤怒的双眼,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孝道?仁义?” “殿下,这些东西,太平时节是锦上添花,可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就是催命符!” “您对父皇尽孝,可父皇晚年多疑,宁信谗言,不信亲子!” “您对兄弟讲仁,可他们只想要您头上的冠冕,脚下的位置!” “您指望用这些虚名,去对抗实实在在的刀枪,去对抗处心积虑的阴谋?” “殿下,您太天真了!” “现在,能救您的,不是父皇的恩典,不是兄弟的良心,更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道德文章!” “只有您自己!” “只有铁腕,只有反击,只有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杨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刘据被这番话冲击得踉跄后退一步,靠在椅背上。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微微翕动,眼神混乱。 他一直信奉的准则,他赖以立身的根本,竟被这个疯子般的门客批驳得一文不值。 可偏偏,对方的话语又如同毒刺,精准地扎在他内心最隐秘、最不敢触碰的恐惧之上。 死无葬身之地...... 这六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刘据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依旧不知愁的沙沙风声。 杨洪看着刘据痛苦挣扎的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缓缓后退两步,重新躬身。 “殿下,洪言语冒犯,实乃肺腑之言。” “危局已现,时不我待。” “是继续抱着那看似光鲜的‘仁孝’牌坊沉.沦,还是放手一搏,绝地求生,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洪人微言轻,能做的,只有这逆耳忠言。” 说完,他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太子的决断。 刘据的手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神中充满了血丝与挣扎。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疲惫至极的叹息,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 “你......先退下吧。” “容孤......静一静。” 杨洪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杨洪回到那间破败偏院时,天色已经擦黑。 空气里那股熟悉的霉味,此刻闻起来,竟不似先前那般令人窒息。 他需要太子彻底的信任,而非一时的惊奇。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东宫之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压抑。 廊下的宫灯只点了一半,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将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如同鬼魅。 内侍们走路都低着头,脚步轻悄,生怕惊扰了什么。 偶尔交汇的眼神,也带着揣测与不安。 曾经门庭若市的太子府,如今宾客稀疏,连带着下人们也失了往日的精气神。 那份深.入骨髓的颓丧,几乎要凝成实质。 刘据在书房枯坐了整整一夜。 杨洪那些诛心之言,如同魔音贯耳,将他所有的骄傲与伪装撕得粉碎。 天光微亮时,他终于派人传召了杨洪。 再见面时,刘据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往日的温润荡然无存,只剩下疲惫与一种破釜沉舟前的躁动。 “你说的对。” 刘据的声音沙哑,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孤不能再坐以待毙。” “说吧,第一步,我们做什么?” 杨洪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殿下,欲成大事,必先得人。” “您那些被冷落、被疏远的旧部,是时候请回来了。” 刘据蹙眉。 “他们......还会回来吗?” “有些人,重情义,稍加安抚,便会感念殿下的恩情。” 杨洪语气平缓。 “有些人,趋利避害,则需稍用手段,让他们明白,只有东宫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刘据沉默片刻。 “太傅王启年,为人耿直,曾多次直言劝谏,因此被孤疏远。如今他称病在家,闭门谢客。” 杨洪微微点头。 “对于王太傅这样的老臣,殿下需亲自登门,放下身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示之以诚,而非示之以权。” 当日下午,刘据便备了薄礼,轻车简从,亲自去了王太傅府上。 王府门庭冷落,与往日车水马龙形成鲜明对比。 刘据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被管家引入。 王启年果然称病,卧榻不起,见了刘据,也只是淡淡拱手,不见丝毫热络。 刘据屏退左右,亲自上前,为王启年掖了掖被角,言辞恳切,追忆往昔教诲,坦陈如今困境,更提及先皇后嘱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