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穿成被厌弃的世子妃,我决定摆烂我是被冻醒的。雕花拔步床的锦被滑到腰间, 凉意顺着脊背往上爬,像有冰蚕贴着皮肤游走。窗外细雨淅沥, 水珠敲打瓦片的声音清冷入耳。我攥紧被角坐起来, 腕间突然一重——半透明的翡翠镯子硌着骨头,那是我妈去世前塞给我的遗物, 怎么会戴在这儿?玉镯在晨光中泛着幽绿,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主子醒了? ”春桃端着铜盆掀帘进来,水汽裹着药味漫进来,“昨儿喝了半盏补汤就睡下了, 奴婢守了半夜。”她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碎碎念:“昨儿世子爷又宿在沈侧妃那儿了。 ”另一个声音嗤笑:“咱们主母善妒得很,上回还把沈侧妃的绣鞋扔井里, 也难怪世子爷不爱来。”我太阳穴突突跳,像是有人用针尖轻轻挑动神经。 图书馆的古籍、导师说的“大昭王朝定北王世子继妃”、还有原主被休时跪在雪地里的画面, 突然全涌进脑子。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粉笔划过黑板的刺响, 与眼前这幅陌生的面容交织在一起。“春桃。”我按住发涨的额头, 嗓音干涩如砂纸打磨木头,“那盅补汤...谁送的?”春桃的手一抖, 铜盆“当啷”磕在妆台上,水花溅起,落在地上发出“滋”的轻响。 她凑近压低声音:“是世子爷差人送来的,说是给主母补身子。 沈侧妃昨儿说‘替主母分忧’,主动去小厨房盯着熬汤,结果……结果奴婢今早收拾药渣, 发现罐底沉着半块乌头。”我脊梁骨发凉。乌头,大昭医书里写着,半钱就能让人上吐下泻, 三钱要人性命。原主骄纵善妒的名声,怕就是这么来的——沈婳递刀,裴砚接刀, 刀刀都扎在原主身上。正想着,门“砰”地被踹开。裴砚立在门口,玄色锦袍沾着晨露, 眉峰像淬了冰:“林照宁,你好狠的心。”他身后飘着细雨, 衣角滴落的水珠在门槛上积成小小一滩。我抬头看他。这张脸我在古籍里见过, 定北王世子裴砚,十二岁丧母,后来被继母和兄弟构陷,眼底总像压着团火。 此刻那团火烧得正旺,烧得他眼尾发红:“沈婳说你嫌她分宠,把补汤换成了毒药。 ”沈婳从他身后闪出来,素白衫子皱巴巴的,膝盖上沾着泥,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 “世子爷,阿婳只是想替主母分忧…是阿婳不好,没看住药罐…”她抹了把眼泪, 哭声细细软软,像猫爪***人心,“主母若气不过,打阿婳一顿便是, 何苦用毒…”我突然笑了。原主怎么会输给这种把戏? 沈婳这招太妙了——她把毒下在补汤里,再把“调包”的罪名扣给我。“世子爷。 ”我站起来,玉镯撞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叮”声,“乌头入汤,味苦发涩。我喝了半盏, 若真是我下的毒,岂会不换了更隐蔽的?”裴砚冷笑:“你当本世子是傻子? 沈婳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调包?”“她手无缚鸡之力,可小厨房的人呢? ”我盯着他泛红的眼尾,“你差人送汤时,可曾让人盯着熬煮?你信沈婳替我分忧, 可曾问过我要不要这分忧?”他脚步顿了顿。沈婳突然抓住他衣袖:“世子爷, 是阿婳多事…您别责怪主母,要罚便罚阿婳吧...”裴砚甩开她的手, 转身时袍角扫过妆台,胭脂盒“啪”地摔碎,玫瑰香混着碎粉洒了一地。他走到我面前, 指节几乎要戳到我额角:“三日后,去祠堂跪足十二个时辰。”门“哐当”合上。 春桃捡起地上的胭脂,小声说:“主子,沈侧妃昨儿让厨房换了新厨子, 说是您嫌旧人手笨...”我摸着腕上的玉镯。 学的那点东西突然活了——沈婳的破绽太多了:乌头的量、换厨子的时机、裴砚动怒的速度。 她急着让我背锅,怕不是有更要紧的事。窗外飘起细雨。我摸出帕子擦玉镯, 帕角沾着半块碎胭脂——是刚才裴砚撞翻的。颜色不对。大昭贵族用的胭脂, 多是玫瑰花汁兑蜂蜡。可这碎块泛着点紫,倒像……我捏紧帕子。春桃还在絮叨:“主子, 要不咱们去求世子爷?”“不求。”我把帕子收进妆匣最底层,“去把小厨房的旧厨子找来, 就说我要查上个月的采买账。”雨越下越大,水珠砸在窗棂上,像无数手指敲打着鼓面。 我望着窗外被打湿的海棠,花瓣在风雨中摇曳, 忽然想起现代图书馆那本《定北王世家》——里面写着,裴砚休妻那日, 世子府的烛台碎了满地。可现在,我还没被休呢。第2章搬离世子府, 绣坊初见遇阻三日后天没亮,春桃就把木箱捆好了。晨风微凉,吹得她鬓边碎发轻轻飘动, 空气中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像是还未散尽的旧梦。我站在正院门口, 看两个粗使婆子把箱笼往马车上扔。铜盆大的妆奁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原主的珊瑚簪子滚出来,被婆子一脚踩进尘土里,发出细碎的破裂声。“轻点。 ”春桃急得要冲过去,被我拉住。她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捏不住那份不甘与愤怒。 “反正要扔的东西,摔了倒省心。”我摸了摸腕子——玉镯早被裴砚收走了,现在空落落的, 像心里缺了一块。指尖摩挲过袖口绣着的并蒂莲,那是母亲亲手所绣,针脚细腻, 仿佛还能闻到旧日绣房里的檀香。马车出了世子府角门,春桃掀开帘子回头望。 朱漆大门在晨雾里越缩越小,像块被揉皱的红绸,随风飘远。耳边传来远处更夫敲梆的声音, 一声一声,像是告别。“主子,咱们真不去跟世子爷道别?”春桃小声问,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道别做什么?”我拍拍木箱,“他给的休书在这儿, 我给的自由在这儿。两清了。”马车碾过青石路,轱辘声沉闷而缓慢, 像是把我从过去一点点拖出。城南的小院比我记忆中破。青瓦漏雨,墙根长着半人高的野蒿, 风吹过来,夹杂着潮湿的泥土味和腐草气息。我蹲下身扒开草叶, 指尖触到冰凉的石牌——“锦绣阁旧址”,字迹被风雨磨得发淡,却依旧倔强地刻在那里。 “主子,这地儿能住人吗?”春桃捏着帕子捂鼻子,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中透着嫌弃。 我敲了敲院中的老槐树,木质坚硬,回音沉稳。树洞里掉出个布包, 拆开是团绣样——并蒂莲,针脚细得像头发丝,柔软又坚韧。和母亲绣谱里的那幅, 一模一样。“能。”我把绣样收进木箱,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纹路,“这儿是我娘的根, 也是我的。”找铺面那日遇见赵娘子。她蹲在巷口卖绣线,抬头看见我, 针筐“哐当”掉在地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阳光照在她泛红的眼眶上, 像是某种久远的记忆突然苏醒。“您是……平南侯府的林**?”她眼眶突然红了, “十年前我男人病得要断气,是您母亲让老周头送了五钱人参。”我认出来了。 前世查大昭绣坊史时,赵娘子的“瑞云绣庄”是城南老字号,后来败在同行构陷里。 “赵娘子。”我弯腰帮她捡线团,指尖碰到一缕温热的绣线,“我想开间绣坊,您能帮我吗? ”她手劲大得吓人,攥住我手腕:“林**要开,我把铺子让给您!后巷那间临着河的, 我租了二十年,月钱才三钱银。”三日后,“锦绣阁”的木牌挂在了后巷口。 赵娘子扛着半车绣线来,线轴上还沾着桐油香:“苏绣的湖色线,粤绣的孔雀羽, 我托船家从江南带的。熟客我都跟他们说了,新绣坊的绣娘是侯府出来的。 ”春桃蹲在库房数线轴,突然“咦”了一声:“主子,这捆金线不一样!”我接过来。 金线细得能穿过绣花针,在阳光下泛着蜜色光泽——是西域的“流金绣线”, 前世在博物馆见过,说是要拿金箔抽丝,十两金子才出一钱。“谁送的?”我翻遍纸包, 只找到张字条:“赠锦绣阁。”春桃挠头:“许是赵娘子的客人?”我没说话。 前世查资料时,定北王府的商队垄断着西域商路。绣坊装修第七天,怪事来了。 隔壁卖糖粥的王婶来送桂花糕,手在门槛外停住:“姑娘,不是婶子多嘴……这绣坊的针线, 莫不是从……从坟里扒拉的?”“啥?”春桃急了,语调陡然拔高。 王婶压低声音:“前街李嫂子说,看见你们库房的箱子渗血。还有人说, 夜里听见哭——说是用了亡人的针线,要折寿的!”我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杯底的茶叶打着旋儿沉下去。第二日,春桃扮作买线的小媳妇,混进茶棚听墙角。 她回来时眼眶发红,手里攥着半截碎玉——沈府的私印,刻着“婳”字。 “是沈侧妃的贴身丫鬟小绿。”春桃把碎玉拍在桌上,“她给茶棚的说书人塞银子, 让散布谣言。还说……还说咱们绣坊的绣娘克夫,连世子爷都休了咱们! ”我摸着木箱上的铜锁。母亲的绣谱在箱底, 压着她当年当学徒时的工牌——“锦绣阁学徒林氏”。“春桃。”我翻开绣谱, 纸页窸窣作响,“去请老周头来。把母亲当年绣的百鸟朝凤图找出来。 ”春桃擦了擦眼泪:“主子要做什么?”我指了指窗外。后巷的柳树抽了新芽, 风里飘着河水的腥甜。“让他们看看。”我把绣谱递给她,“什么叫,活人绣的, 能传百年的针线。”我让春桃往城南各宅递了帖子。红纸上只写“锦绣阁绣艺展示会”, 没提半句澄清的话。赵娘子拍着大腿笑:“林**这招妙!从前那些太太**只信耳朵, 如今咱们让她们亲眼瞧。”展示会那日,绣坊挤得连门槛都站满人。我站在八仙桌后, 指尖挑着半幅未完工的双面绣——正面是红梅,反面竟开出绿萼梅,针脚细得能穿进头发丝。 “这叫双面异色绣。”我把绣绷举高,阳光透过窗纸落在绣面上,映出细密的光影, “左右看是两朵花,实则同根生。”下头有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踮脚:“林娘子, 这绣法能教吗?”我指了指墙上挂的《孔雀东南飞》:“先听故事。 ”那幅绣着刘兰芝举着剪刀,剪断织机上的锦缎,“兰芝被休回娘家,不是因为不贤, 是因为她太会绣。婆母怕她离了家,还能靠手艺活得比在婆家滋润。”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赵娘子扯了扯我袖子,小声:“那幅《孟母断机》在东墙。”我走过去, 绣面上孟母举着断了的机杼,小孟子攥着书发愣:“孟母断的不是布, 是‘女子只能相夫教子’的规矩。你们看这针脚——”我敲了敲绣绷, “每道经线都比寻常绣品密三倍,像不像女子把日子缝得更结实? ”有位夫人突然抹起眼泪:“我当年被婆家嫌不会管家, 若早知道能靠绣活立住……”春桃偷偷戳我后腰。我抬头, 透过人群缝隙看见门口站着道身影——青衫皂靴,腰间挂着块墨玉牌,是裴砚。他倚着门框, 目光扫过满墙绣品,最后落在我脸上。阳光洒在他肩头,像是旧时光里未曾熄灭的火光。 我别开眼,继续讲:“这是我母亲当学徒时绣的并蒂莲,她当年说……”“查案。 ”裴砚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穿透整个房间。满屋子人转头看他。 他便真往门槛上一坐,脊背挺得笔直,像块守着门的碑。直到日头西斜,最后一拨客人走了, 他才拍拍衣裳上的灰,头也不回地走了。春桃扒着窗棂看他背影:“主子,他鞋跟都磨平了, 站了整整一天。”我没应声,低头理绣线。箱底的绣谱被翻得卷了边, 母亲的字迹还在:“绣活是饭,也是骨。 ”第二日赵娘子跑得鞋跟都掉了:“宫里头尚衣局的刘妈妈来了!说太后要给五公主备嫁妆, 看中咱们的《百子千孙》绣样,七日要成!”春桃倒抽冷气:“七日光绣百个娃娃? ”我翻出母亲留下的“接力绣”法子——把绣面分成十二块,八个绣娘各领一块, 最后拼起来。赵娘子连夜去招绣娘,老周头蹲在库房擦剪刀:“我守着线轴,一根都不许少。 ”那七日我们没合过眼。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绣娘们的手指都起了血泡, 针尖刺破指尖,染红了绣线。第三夜我打了一个盹, 迷迷糊糊听见“噼啪”响——睁眼时库房冒起黑烟!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 混着线轴燃烧时特有的刺鼻气味。“救火!”老周头举着铜盆冲进去,水泼在烧着的线轴上, 腾起刺鼻的焦味。我抓过被烧了角的绣样,后背全湿了,汗水与恐惧交织在一起。 春桃举着灯笼照墙角,砖缝里卡着半截浸了油的棉绳。“是故意的。 ”老周头抹了把脸上的黑灰,“这油是松脂油,烧起来难灭。”我捏紧那截棉绳。 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小绿来“探望”时,她袖中飘出的松脂香, 还有她那看似不经意却总在打量库房的眼神,心中断定这火定是她所为。天快亮时火灭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火,绣坊一片狼藉,众人还沉浸在被破坏的悲愤之中,就在这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抽噎声。细细的、哑哑的,像小奶猫抓心尖。我抬头, 看见绣坊门槛外蜷着个小身影——破棉袄沾着泥,扎着两根歪歪扭扭的小辫, 正抱着块烧焦的绣线团哭。第3章孤女收徒,追妻萌芽我蹲在烧黑的青砖上, 指尖被焦线头扎得生疼,隐隐泛着血珠。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焦糊味, 像是什么东西被焚尽后的叹息。那抽噎声又细又哑,像根针戳进耳朵里, 在心头搅出一圈圈的涟漪。“阿娘不要我了……”我抬头。门槛外蜷着个小团子, 破棉袄沾着泥,两条小辫歪得像被风揉过的草。她怀里抱着块烧焦的绣线团, 眼泪把灰扑扑的脸冲出两道白痕,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映着夕阳,竟有些刺眼。“小丫头。 ”我伸手碰了碰她冻得通红的手腕,触手冰凉粗糙,像是摸到了冬日屋檐下的枯枝, “哪来的?”她缩了缩,喉咙里发出小猫似的抽气声:“阿爹阿娘…打仗没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鼻音和一丝沙哑,“我讨饭到这儿,闻见烧糊的味道, 想…想捡点线团换馍馍。”春桃端着铜盆从里屋出来,水汽蒸腾间带起一阵温热, 见着她“哎呀”一声:“这手都皴成老树皮了!”她蹲下来,用温水给小丫头擦脸, 水珠滑过她脸上一道道灰痕,露出原本白净的肤色,“叫啥名?”“阿暖。 ”小丫头声音轻得像片雪,落在地上都没声响,“阿娘说,我是暖冬里落的。 ”我盯着她睫毛上挂的泪珠,那滴晶莹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随时会碎掉。 原主从前总为争宠把脑子绞成乱麻, 可眼前这孩子连争的资格都没有——她连个遮风的屋檐都没有。“春桃。”我扯了扯帕子, 布料摩擦掌心的声音清晰可闻,“去后巷王婶家借身旧衣裳。”赵娘子, 你顺道去布庄扯两尺粗布,给她做两身单衣。”阿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被擦过的铜灯, 眸光里跳跃着不敢置信的希望:“我…我能留下?”“学绣活。 ”我指了指老周头刚擦干净的绣绷,木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先学绷子上绷,再学打籽针。 ”我蹲下来,和她平视,她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手背,“但得听话,不许偷跑, 不许哭鼻子。”她用力点头,发梢沾的泥块簌簌往下掉:“阿暖听话! ”那之后绣坊多了个小跟屁虫。阿暖吃饭跟在我后头,打水跟在春桃后头, 连老周头磨剪刀她都搬个小板凳坐着看,铁器与石面摩擦的“吱呀”声中,她听得入神。 第七***举着歪歪扭扭的“福”字绣样扑过来:“阿宁姐!我…我没戳到手指头! ”我捏着那歪福字,针脚粗得能塞进线头,粗糙却温暖。她身上还带着厨房灶火的余温。 “不错。”我揉了揉她发顶,发丝间有淡淡的柴火香,“明日教你认"福"字。”“认字? ”她小脑袋仰得老高,眼中闪着好奇的光,“阿娘从前说,女娃认字没用。”“有用。 ”我翻出母亲留下的《女诫》,纸张泛黄,边角卷起。 我在“三从四德”四个字上画了一个叉,墨迹未干,“这四个字没用。 但"一"到"十"要认,"米""面""钱"要认。”我指着窗台上的算盘, 珠子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等你会打算盘,能自己管绣坊的银钱。 ”阿暖的眼睛瞪得溜圆:“真…真的?”“真的。”我摸出块桂花糖塞她手里, 糖块表面还带着一点潮气,“但得先把"人"字写端正。”消息传得比春风还快。 第二日王媒婆拎着一篮鸡蛋来:“林娘子仁德,收孤女当学徒,这是我们街坊凑的。 ”隔两日张秀才娘子却撇着嘴:“不过是博个好名声,难不成还真教女娃子读书? ”我蹲在院子里教阿暖写“人”字,拿树枝在地上划, 尘土飞扬间留下一道道痕迹:“撇要斜,捺要平,像两个人背靠背。”“管她们说啥。 ”春桃把晒好的绣帕收进竹篮,布料摩擦的声音清脆,“昨日陈记米行的老板娘还说, 要送她侄女来学呢。”我没接话。阿暖的小手指在地上描着,把“人”字写成了小树苗。 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练绣时的红线屑。可她笑起来时,酒窝里盛着的光, 比那些闲言碎语亮多了。裴砚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头回是晌午,我站在梯子上挂新绣样, 一低头看见巷口槐树下站着个人。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定北王世子的玉牌。 风吹过槐花,香气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松脂气息飘来。他仰头盯着绣坊的招牌, 像在看什么天书。“查案?”我扶着梯子喊了一嗓子,声音穿过风,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他身子一僵,转身就走。披风角扫过墙根的野菊,落了满地碎瓣,踩上去还有些湿润。 第二回是夜里。我给阿暖盖好被子,听见窗根下有动静。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像猫爪落地。扒着窗纸一瞧,月光里裴砚正踮脚检查门闩。他的手指在门上敲了敲, 又绕到后窗,不知从哪摸出把铜锁“咔嗒”扣上。春桃端着茶盏凑过来:“主子, 他鞋跟又磨平了。”我没应声。阿暖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小拳头攥着我的旧帕子。 帕角绣着一朵并蒂莲,是母亲学徒时的功课,如今已被岁月洗得发白。 第三日赵娘子端着茶盘直咋舌:“方才看见沈侧妃的马车从巷口过,车帘子掀了道缝, 那眼神…跟要吃了人似的。”我低头给阿暖补棉袄。针脚穿过粗布,发出细碎的“嗤啦”声, 像蚕食桑叶。窗外有风卷着落叶跑过,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松脂香——和那日库房起火时, 小绿袖中飘的味道,一模一样。我把阿暖的棉袄往她怀里塞了塞,针脚刮过她手背时, 她“呀”地缩了下。我抬头,正撞进春桃皱成核桃的眉头里。“主子, 李嬷嬷说新来的绣娘总往库房钻。”她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昨日我见她袖口沾着松脂,和您说的小绿那味一样。”我捏着针的手顿了顿。 前儿库房起火,小绿被沈婳塞来“帮忙”,救火时她袖中飘出的松脂味, 我记得比绣样还清楚。“把那绣娘叫来。”我扯断线头,线头断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就说我要查今日的并蒂莲绣品。”绣娘进门时,膝盖抖得像筛糠。她捧着绣绷的手在颤, 绷子上的红莲瓣里,藏着粒小米大的深褐色颗粒——那是大昭严禁的“醉香子”, 点着了能让人说胡话的禁药。我盯着她泛青的指甲盖。 这双手前日还在和阿暖比谁绣的“福”字圆,今儿倒沾了松脂和禁药。“谁给的? ”我把颗粒捏在指尖,它粗糙的表面硌得我指腹发痒,“沈侧妃?还是她堂兄? ”她猛地跪下来,额头磕在青砖上:“是沈府的刘管事!说…说只要在绣品里藏这个, 就给我娘治痨病的银子!”我把颗粒收进锦盒,盒子合上时发出“啪”的一声。 春桃已经去叫老周头了——他从前在平南侯府管库房,认得出所有布料的暗纹。 “把这匹月白缎子换了。”我指了指库房最里层的料子, “用东墙第三块砖下的旧靛蓝染缸泡半宿,再换去西厢房的木柜。 ”我摸出母亲留下的银锁片,“把这锁片缝在衬布里,就说是平南侯府的旧物。 ”老周头眯眼笑:“主子这是要留凭据?”“沈婳要的是让绣坊沾禁药, 咱们偏要她自己撞上来。”我把锦盒塞进春桃怀里,“明儿卯时三刻, 你去顺天府门口晃一圈。”第二日辰时,绣坊的门被踹得哐当响。七个官差举着火签冲进来, 为首的捕头甩着锁链:“有人告林氏绣坊私藏禁药,搜!”我抱着阿暖退到廊下。 阿暖攥着我的袖口,小身子抖得像片叶子,呼吸急促,带着奶香味。我拍了拍她后背, 视线扫过正翻箱倒柜的官差——他们的靴底沾着沈府的青石板灰。“找到了! ”一个官差举着块月白缎子冲出来,“这衬布里有禁药! ”我冷笑:“这缎子是平南侯府旧物,你们可认得这锁片?”我指了指缝在衬里的银锁片, “当年先皇后赐的,你们敢动?”捕头的脸白了半截。老周头突然咳嗽两声:“回官爷, 这缎子是昨日换的。前儿有个穿沈府衣裳的婆子,硬塞给我们这匹料子, 说是什么‘上等贡缎’。”那绣娘突然跪到官差脚边:“官爷! 是沈侧妃的堂兄刘管事逼我的!他说…说只要藏了禁药,就给我银子救我娘! ”捕头的锁链当啷掉在地上。三日后,沈婳的马车再没从巷口过。 倒是皇后的凤驾派了个老嬷嬷来,捧着装翡翠的锦盒:“皇后娘娘说, 林娘子教孤女读书识字,是大昭的好模样。”绣坊的门庭挤得像庙会。 张秀才娘子举着绣绷赔笑:“林娘子,我家小女也想跟阿暖学认字。 ”陈记米行的老板娘塞来两袋新米:“这是给孩子们的。”我把阿暖举上绣楼的木梯。 她举着“孤女绣品义卖”的木牌,小脸红得像熟柿子,木牌边缘还带着一点点锯齿状的毛边, “阿宁姐说,卖的钱要给没馍馍吃的小娃娃!”百姓们挤着抢绣帕。 有个穿玄色披风的人挤在最前头,我一眼就认出那玉牌——裴砚的定北王世子玉牌。 他攥着块绣着“人”字的帕子,指节发白,帕角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夜里我关铺板时,他突然从槐树下走出来。月光落进他眼尾的红里,像滴化不开的血。 “你过得很好。”他声音哑得像破了的胡琴,带着些许沙哑与疲惫,“可我却睡不好。 ”他伸手碰了碰我袖口,指尖略冷,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阿檀,我从前是块冰, 冻了二十年…你走后,我才知道,心化了会疼。”我没答话。阿暖从门里探出头, 举着盏小灯笼:“阿宁姐,该给小福子熬药了!”裴砚退了两步,披风扫过墙根的野菊。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月光里他的眼睛亮得可怕:“我等你。”夜更深了。我给阿暖盖好被子, 窗根下又有动静。这次不是铜锁声,是块温热的帕子, 轻轻搭在窗台上——帕角绣着朵并蒂莲,和母亲学徒时的功课一模一样。我捏着帕子, 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风卷着松脂味扑进来,比前儿更浓了些。第4章香料案翻盘, 她竟是裴砚堂兄的私通证据我蹲在库房地上,借着跳动的烛火翻老周头刚送来的账本。 昏黄的光晕映得纸页泛黄发脆,霉味混着木香扑鼻而来。烛芯偶尔“噼啪”一响, 惊得影子晃了晃。木窗外春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鞋跟磕在青石板上, “哒哒”地敲进夜色里。门帘被掀开的一瞬,冷风卷着几片花瓣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阿宁姐!”春桃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怀里还抱着半袋没拆的绣线, 布角蹭过门槛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那批被官差搜走的香料, 我托人问了太医院的老药工——”她咽了咽唾沫,声音压低了些,“说是皇室**的沉水香, 每年只往宫里送三十斤,御用监登记在册的。”我手一抖,账本“啪”地砸在脚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