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诊疗室的空气冷得像手术刀。林渺指尖划过控制台,全息脑波图在黑暗中浮动, 光点如星云旋涡。“集中注意力,约翰逊先生,”她的声音平稳无波, “那场车祸的火光只是记忆的碎片,它伤不到你。”屏幕上混乱的光斑逐渐聚拢, 拼成一条笔直的公路。年迈的退伍军人急促的呼吸在静音系统里清晰可闻。 林渺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轻点,一段舒缓的鸟鸣覆盖了记忆中轮胎摩擦的尖啸。 光斑重新排列,火光熄灭,青翠的树林在屏幕上蔓延开来。“很好,现在推开那扇门, 门后是你家后院,1967年的春天,你的狗在等你。”老人紧绷的身体松弛下去, 嘴角牵起一丝遥远的微笑。一天后,老人来到林渺办公室,热泪盈眶:“谢谢你, 年轻的女士,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曾以为此生想不起我的父母了。”“但是你让我知道, 我的过往,虽然他们都已不在,但他们永远与我同在。”老人激动地握住林渺的手, 这是她帮助的第99位丧失记忆的患者。治疗结束,林渺独自站在落地窗前。城市华灯初上, 车流织成光的河流。她端起咖啡,指腹摩挲着杯壁,视线落在桌角那个小小的银色相框上。 照片里,闻世铭穿着白大褂,手术帽还歪戴着,手里举着两杯咖啡,对着镜头笑得毫无负担。 那是他刚完成一台十六小时的手术出来,累得站着都能睡着, 却还记得绕路去买她喜欢的榛果拿铁。林渺的嘴角勾起。 新闻推送的刺耳音效撕裂了清晨的宁静。2.“突发! 仁济中心医院神经再生实验室发生剧烈爆炸!”标题猩红刺目。林渺手中的马克杯脱手坠落, 陶瓷杯应声而碎,褐色的液体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她抓起外套冲出门,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急促得如同她失控的心跳。***ICU,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隔着厚厚的玻璃,林渺看到闻世铭。他躺在那里, 像一具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玩偶。呼吸机规律地嘶鸣,各种导管和线路缠绕着他, 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线条微弱地起伏。她冰凉的手指贴上冰冷的玻璃,仿佛隔着这层阻隔, 也能触碰到他缠满绷带的手。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咬紧***。昨天深夜, 他还疲惫地靠在她肩上,身上还带着手术室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闭着眼睛, 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说:“渺渺, 我今天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三个……”……主治医生陈主任摘下口罩,面色凝重:“林博士, 闻医生的命暂时保住了。但脑部遭受剧烈震荡和冲击,海马体区域有可疑的细微损伤点。 什么时候醒,醒来后什么状况……难说。”等待的日子像钝刀子割肉。 林渺推掉了所有记忆修复面诊预约,诊疗中心大门紧闭。她固执地守在病房外,像个幽灵。 偶尔被允许进去,她就坐在床边,握着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一遍遍低声说话, 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幼儿园的滑梯下, 他把自己最喜欢的彩色玻璃珠塞给她;说他十岁那年为了护住她被高年级混混抢走的书包, 死死抱着书包不撒手;说他第一次独立完成手术那天……他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 轻轻勾住她的指尖。这微小的回应如同这些天来她唯一的氧气。3.第十四天, 闻世铭睁开了眼睛。林渺几乎是扑到床边的。“世铭! ”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和激动。那双曾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像蒙着浓雾, 眼神空洞地落在她脸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你……是?”失忆? 林渺震惊。陈主任迅速上前检查,低声询问:“闻医生,感觉怎么样?认得我吗? ”闻世铭的目光移向陈主任,艰难地点点头, 声音虚弱但清晰:“陈主任……”他环顾四周,陆续认出了几个围上来的同事。 希望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林渺心中升起。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 再次开口:“世铭,是我,林渺。”“林……渺?”他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名字, 眉头骤然紧锁。下一秒,他猛地抱住头,身体痛苦地弓起,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头……我的头!”剧烈的呕吐感让他浑身痉挛,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镇静剂!快!”陈主任急吼。混乱中,护士迅速注射。 闻世铭在药物的作用下瘫软下去,陷入昏睡,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而不稳。 林渺僵在原地,浑身冰凉,像被扔进了冰窖。陈主任疲惫地把她拉到走廊, 压低了声音:“林博士,你看到了。这是极其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 伴随高度选择性失忆。他忘了你,彻底地。任何与你相关的**,名字、物品、影像, 都会立刻触发剧烈的生理和心理排斥反应,这比单纯的遗忘更危险。再这样下去, 他的精神会彻底崩溃。”“我的‘心源疗法’……”林渺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常规心理疏导对他无效,他的潜意识在激烈地排斥那段记忆。你是这方面的顶尖专家, 也是……他最深的关联者。或许只有你能找到那条进入他封锁记忆的路径。 ”陈主任的眼神带着伤感,“就当是最后一个病例,为了他。”三天后, “心源记忆诊疗中心”顶层的特殊治疗室。这里更像一个未来主义的实验室。 闻世铭半躺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治疗椅上,身上贴满了精密的传感器, 头上戴着轻量化的沉浸式VR头盔。柔和的乳白色灯光洒下,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和薰衣草香氛。林渺坐在巨大的弧形控制台后, 、生理指标和头盔内捕捉到的模糊意识流片段——那是一片混沌翻滚、布满尖锐棱角的灰雾。 “世铭,放松,跟着我的声音。 想象你走在一条安静的路上……”林渺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置的骨传导耳机,平稳地流淌。 她启动了引导程序。屏幕一角,灰雾稍微平缓,一些零星的、相对清晰的碎片开始闪烁。 记忆碎片A只有声音和模糊影像:一个极其温柔的男声响起:“渺渺,这台手术很关键, 晚点回去,给你带城西那家你最爱吃的栗子蛋糕。 ”林渺放在控制台上的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记忆碎片B的画面声音仍然十分模糊, 监控器显示患者涌起一波强烈的情绪,还有触感记忆:一股强烈的“担忧”情绪流涌过屏幕。 画面模糊不清,但林渺瞬间解读出:是她高烧不退的那个深夜, 他彻夜不眠地用浸了冷水的毛巾一遍遍敷贴她的额头。 记忆碎片C终于变得清晰可辨:灰雾短暂散开,一个阳光灿烂的公园场景浮现。 穿着风衣的男人自然地蹲下身,修长的手指灵巧地为身边的女生拧开瓶盖。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发梢。 更久远的记忆也被调起:灰雾中逐渐显现一个极其鲜明的小场景:暴雨倾盆的放学路上, 七八岁的林渺被几个高年级混混堵在墙角索要零花钱。瘦小的闻世铭红着眼睛冲过来, 张开双臂死死挡在她面前,虽然身体在颤抖, 还是对着比他高一个头的混混吼:“不准欺负渺渺!滚开!”即使被推倒在地,沾满泥水, 他依然倔强地爬起来,再次挡在她前面。林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 她小心地操控着界面,引导闻世铭的意识流接近爆炸发生前的时间节点。 逐渐涌现一些工作的记忆片段。一个异常明亮、极其强烈的信号核心在灰雾深处搏动, 标记着“必须保护”的意念。程序自动关联的标签是“研究数据?研究员?”, 这个核心事件散发出的情感波长,却远比手术或同事相处更炽热、更个人化。是时候了。 林渺点开一个加密文件,那是她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闻世铭从身后搂着她, 两人对着浴室镜子做鬼脸,她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笑得毫无顾忌。 她将这张充满生活气息的清晰影像,化作一道柔和的信息流, 谨慎地导向那个“必须保护”的意念核心。就在影像信息流即将触碰到核心的瞬间! “嗡——!”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治疗室的宁静, 屏幕上代表闻世铭脑电波的绿色线条瞬间拉直,变成密集的尖峰! 代表情绪压力的红**域爆满,灰雾在VR模拟画面上剧烈翻滚、沸腾, 凝聚成无数尖锐、黑暗的棱刺。“呃啊——!”闻世铭在治疗椅上发出痛苦的嘶吼, 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抽搐,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生理指标全面飙红! 林渺心脏骤停,脸色煞白如纸。她以最快的速度切断了**源,强制退出了引导程序, 同时按下紧急呼叫:“镇静剂!快!”助手冲进来完成注射。闻世铭的抽搐慢慢停止, 陷入昏睡,但眉头依然痛苦地紧锁着。林渺瘫坐在椅子上,后背被冷汗浸湿。 她调出刚才的神经反馈数据和意识流攻击模式的波形图。这种反应……绝非自然的PTSD! 它像一把精心锻造的锁。有人把“林渺”变成了植入闻世铭神经深处的痛苦开关。 她猛地想起爆炸发生前一周,闻世铭深夜回家,眉宇间带着罕见的沉郁。 他疲惫地靠在她肩上,低声说:“渺渺,神经再生项目……周副院长,逼得太紧了。 那份核心数据,他想要绕过伦理审查,直接推进商业化……今天在办公室, 他看我的眼神……”周维安。那个永远西装革履、笑容可掬的男人。林渺茫然。 接下来的日子,林渺改变了策略。她不再强行触碰“林渺”这个禁区。治疗室里, 循环播放着闻世铭最喜欢的***《G弦上的咏叹调》。 空气里弥漫着他惯用的那款带着淡淡雪松和琥珀尾调的须后水味道。 林渺会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看书,偶尔在他因噩梦微颤时, 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递水杯时,她的指尖会“不经意”地拂过他的手背。 闻世铭的身体日渐好转。他看林渺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林渺知道, 这是因为更多大脑深处的记忆被逐渐激活。困惑依旧存在,但那种尖锐的抗拒感淡了。 有时林渺在仪器前专注地分析数据,一抬头,会发现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迷茫, 却又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依恋。“林博士,我……”他一脸困惑,试图解释, 林渺微笑着对他摇头。这天下午,诊疗中心的门铃以一种不容忽视的频率响起。 前台的内线电话接入治疗室:“林博士,周维安副院长来访。 ”4.林渺的目光从监控屏幕上收回——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无声地停在楼下。她对着镜子, 迅速整理了一下白大褂。会客室里,周维安正欣赏着墙上的一幅抽象画。他转过身, 脸上是关切的笑容。“林博士,辛苦了。世铭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和专业治疗,真是他的福气。 ”他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治疗室紧闭的合金门,“他的情况……有好转吗? ”“闻医生的身体恢复良好,情绪也比刚来时稳定很多。”林渺的声音淡定, “不过记忆方面,创伤后遗症的影响很深,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耐心, 过度**反而有害。”“理解,完全理解。”周维安身体微微前倾,“只是,林博士, 世铭那个神经再生项目,牵涉到巨大的国际合作前景和病患的希望。 有些记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渺, “尤其是那些可能带来二次创伤、甚至引发法律纠纷的记忆碎片, 是否真的有必要……穷追不舍地挖掘出来呢?有时候,遗忘是大脑的一种仁慈的保护机制。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悲悯,眼神却闪过一丝阴郁:“而且,我收到一些风声, 似乎有境外的竞争对手,对世铭的技术虎视眈眈。我怕你这里……树大招风啊。 ”林渺端起骨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周副院长的顾虑我明白。 我的职责是帮助闻医生康复,找回稳定的精神状态。至于记忆的内容本身,”她抬眼, 目光平静无波地迎向周维安,“那是他自己的‘财产’,无论好坏,选择权在他。至于安全, 谢谢提醒,我的诊疗中心安保级别足够应对任何‘商业竞争’。”她微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