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在冷宫大火里烧成一具枯骨。再睁眼,她重生在刚被认回皇宫的第三个月。 前世鸠占鹊巢的假千金楚玉柔笑吟吟递来胭脂:“姐姐, 今日赏花宴……”楚明昭反手将那盒掺了毁容药的胭脂扣在她脸上:“本宫回来, 不是认亲的。”“是来要你们命的!”当失传的《九霄环佩》惊动朝野, 当“天雷”劈碎污蔑她的祭坛。中秋宫宴上,她抖开换婴密信, 假千金腕间金镯刻着的“madeinChina”暴露在烛火下。满殿死寂中, 楚明昭抚过暗卫首领染血的掌心。“这一世,欠我的血债,该用命还了。 1.浓烟像无数条滚烫的毒蛇,争先恐后地钻入楚明昭的喉咙、肺腑, 灼烧出铁锈般的血腥味。承恩殿,这座困了她整整三年的冷宫囚笼, 此刻正被赤红的烈焰贪婪吞噬。断裂的房梁带着火星轰然砸落, 溅起的灼热灰烬烫在她**的脚踝上,激得她本能地一缩, 腕上沉重的精铁镣铐撞击着冰冷的石柱,发出沉闷又绝望的声响。视野被浓烟和热浪扭曲, 火光跳跃,将殿内残破的织锦、倾倒的香炉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布景。窒息的痛苦中, 一个身影却清晰地穿透浓烟,款款而来。云霞般绚烂的鎏金绣鸾鸟宫装, 裙摆迤逦过焦黑的地面,竟纤尘不染。楚玉柔站在火舌暂时***不到的安全处, 用一方绣着缠枝莲的苏绣帕子,优雅地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淬了冰又***笑意的眼睛。 “好姐姐,”她的声音透过噼啪的燃烧声传来,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甜腻, “这火烧得多旺啊,像不像你刚回宫那年,父皇为你燃放的万寿节烟花?可惜呀, 你终究是福薄,消受不起。”楚明昭想嘶吼,喉咙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剧痛。铁链勒进皮肉,留下深红的血痕。 楚玉柔似乎欣赏够了她垂死的挣扎,莲步轻移,更近了些, 那身华贵的宫装在火光映照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她微微弯腰,鎏金护甲那尖锐冰冷的顶端, 带着轻蔑的力道,挑起楚明昭被汗水、血水和烟灰糊住的下巴。“别怪我狠心, ”楚玉柔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要怪,就怪你命贱骨头硬, 非要回来争这公主之位。你猜猜,为什么你回来三年,父皇一次都没让你进过太庙祭拜祖宗? ”楚明昭涣散的目光死死盯在她脸上。“因为你的生辰八字啊,”楚玉柔笑了, 红唇弯成一个残忍又得意的弧度,“与当年克死先皇后的那个‘灾星’,一模一样呢! 父皇看着你,就想起早逝的母后,想起那些不祥的流言……他怎么会让你踏入神圣的太庙, 去玷污列祖列宗的安宁?”刻骨的恨意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烈火焚身的痛苦。三年前, 她带着满心孺慕和乡野养成的忐忑被寻回,以为找到了血脉至亲。可迎接她的, 是楚玉柔表面温柔体贴下的毒针暗箭,是宫人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 是父皇那永远带着审视和疏离的眼神。一碗碗“滋补”的汤药, 让她容颜生疮溃烂;一场场“意外”,让她在宫宴上出尽洋相;最终, 一封精心伪造的“通敌密信”,彻底将她打入这不见天日的冷宫,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用最恶毒的话语,将她最后一点念想也碾得粉碎! “轰隆——!”又一根巨大的、燃烧着的横梁带着***万钧之势, 朝着楚明昭的头顶狠狠砸落!死亡的阴影和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就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刹那,楚明昭濒死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 死死锁住了楚玉柔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羊脂白玉,雕工精湛, 在跳跃的火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那是楚玉柔一直佩戴在身,宣称是先皇后遗物的珍宝! 可就在那玉佩边缘,一个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角落,本该有的七片完整竹叶纹饰, 赫然缺失了半片!那断裂的痕迹,绝非天然形成,而是后期拙劣修补留下的破绽!赝品! 一个荒谬又惊心的念头,如同最后一道闪电,劈开她混沌的脑海。楚玉柔, 这个窃据她身份、享受了十几年荣华富贵的假货,连她赖以维系尊荣的“先皇后遗物”, 都是假的!若有来世……若有来世!!!“呃啊——! ”皮肉被烧焦的可怕气味猛地钻进鼻腔,剧痛如同海啸般彻底淹没了她。无边的黑暗, 带着焚尽一切的灼热,吞噬而来。……“公主?公主醒醒!”一个带着焦急和熟悉的呼唤声, 像穿透厚重冰层的阳光,骤然刺入楚明昭沉沦的意识。她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 贪婪地、大口地呼***。没有浓烟!没有烈火!没有刺鼻的焦糊味!映入眼帘的, 是浅杏色绣着折枝玉兰的鲛绡帐顶,帐角悬着的镂空鎏银香球正袅袅吐出清甜的苏合香气。 身下是柔软光滑的云锦被褥。窗外,晨曦微露,透过熟悉的碧玉色窗纱, 将柔和的光斑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微风拂过,带来庭院里初绽的芍药清香。 不是阴冷绝望的承恩殿!楚明昭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快得吓了旁边的宫女一跳。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白皙、纤细、光洁,没有一丝被镣铐磨破的伤痕, 更没有烈火焚烧的焦黑!“春桃?”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捧着鎏金铜盆的宫女正是她前世的贴身婢女春桃,此刻脸上满是担忧:“公主,您可算醒了! 方才奴婢唤了您好几声,您都……”她顿了顿,小心地问,“是做噩梦魇着了? ”楚明昭没有回答,几乎是扑到梳妆台前。那面光可鉴人的缠枝牡丹纹铜镜里, 清晰地映出一张脸。十八岁的脸庞,肌肤莹润饱满, 远山眉下是一双清澈却因刚刚的“噩梦”而残留着惊悸与彻骨寒意的眼眸,挺翘的鼻梁, 略显苍白却形状美好的唇——没有毒疮,没有溃烂,没有绝望的扭曲!这是她刚被寻回皇宫, 入住昭阳殿的第三个月!一切都还来得及! 巨大的、足以摧毁理智的狂喜和翻江倒海的恨意在她胸腔里猛烈冲撞, 让她指尖都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死死攥住冰冷的镜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一切都牢牢钉在掌心里。“今日……”她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震颤,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冰雪更冷,“可是四月初八? ”春桃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回公主,正是呢。柔姑娘那边一大早就派人来传话了, 说今日在沁芳园设了赏花宴,特意嘱咐奴婢务必请您过去散散心, 还……”她觑着楚明昭异常冷肃的脸色,后面的话有些迟疑。“还什么?”楚明昭转过身, 目光锐利如刀。“还……还说尚衣局新送了几套时兴的宫装去柔姑娘那儿,柔姑娘体恤您, 特意挑了一身最华贵的‘彩凤穿花’云锦裙,让您今日务必穿着去赴宴, 说……说这才衬得起您真公主的身份。”春桃的声音越来越低。彩凤穿花? 楚明昭心底的冷笑几乎要溢出来。前世今日, 正是穿着那身过分华丽、与满园清雅格格不入的衣裙,在楚玉柔“失手”打翻特制胭脂时, 罗裙尽毁,颜色糊作一团,像个滑稽的戏子,在满京贵女面前丢尽了脸面, 成为日后无数个日夜被人耻笑的话柄!那些压抑的窃笑、鄙夷的目光, 此刻与冷宫那吞噬一切的烈焰在她脑中轰然重叠!“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 从楚明昭唇间溢出。她松开紧握镜沿的手,指尖因用力而留下浅浅的红痕。她走到窗边, 猛地推开雕花木窗。清晨带着凉意和花香的空气涌入,吹动她颊边的碎发。庭院里, 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如云似霞,美不胜收。可这绚烂落在她眼中, 却只映出前世刑场上淋漓的鲜血。“春桃,”她的声音彻底平静下来, 带着一种决定命运般的斩钉截铁,“去把我箱笼最底下那件素白暗云纹的细葛襦裙找出来。 ”“素白的?”春桃愕然抬头,“公主,今日赏花宴, 各府**们必定都……”“就要素白的。”楚明昭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再配上那副素银镶珍珠的禁步。”她顿了顿,眼中幽火跳跃,声音压得更低, 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另外,你悄悄去一趟太医院,找当值的刘太医,就说我夜里心悸惊梦, 让他给你一包定惊安神的朱砂粉。”“朱砂?”春桃更加困惑。 楚明昭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目光穿透窗棂, 仿佛已经看到了沁芳园中那朵虚伪的白莲:“本宫那位好‘妹妹’如此盛情, 本宫岂能不备一份‘厚礼’回敬?”2.四月的沁芳园,正是姹紫嫣红开遍。牡丹魏紫姚黄, 富丽堂皇地占据着花圃中央;芍药粉白嫣红,如云霞铺地;各色月季攀着雕花廊架, 垂下瀑布般的花串。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甜腻的花香,混合着贵女们身上清雅的脂粉香。 蜜蜂嗡嗡地在花间穿梭,彩蝶蹁跹,一派富贵升平的旖旎景象。园子中央的八角攒尖水榭, 是整个园子的焦点。水榭四面垂着轻薄的霞影纱,既挡了微尘,又让内外光影朦胧。此刻, 楚玉柔正端坐在水榭主位,一身银红色遍地金绣百蝶穿花的云锦宫装, 在满园春色中也毫不逊色。她梳着时下最精巧的飞仙髻,簪着赤金点翠嵌红宝的步摇, 随着她言笑晏晏的动作,流苏轻晃,宝光流转。她周围簇拥着七八位盛装的贵女, 如同众星捧月。户部尚书家的李**正殷勤地为她打着团扇,奉承道:“柔姐姐这身气度, 真真是天生的凤仪,我们这些人,在你面前都成了俗物了。”“可不是, ”另一位穿着樱草色撒花裙的少女掩口轻笑,眼风却意有所指地瞟向水榭入口方向, “听说那位在乡下养了十几年,怕是连宫规都认不全呢,今日这赏花宴, 也不知会不会闹出笑话来。”“哎呀,可别这么说,”楚玉柔嗔怪地瞥了那少女一眼, 声音温软得能滴出水来,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姐姐她……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毕竟,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 ”她抬手优雅地抚了抚腰间悬挂的那枚羊脂白玉佩,“母后在天有灵,若知道姐姐回来了, 定也是欣慰的。”那玉佩温润通透,雕工繁复精美,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华, 瞬间吸引了所有贵女的目光,赞叹之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时, 水榭入口的霞影纱被宫女轻轻掀起。一道素白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没有预料中的艳俗华服,没有满头珠翠。楚明昭只穿着一件素得几乎没有纹饰的细葛襦裙, 唯一的点缀是裙摆边缘若隐若现的暗色云纹。鸦青的长发简单绾了个单螺髻, 斜插一支素银镶着米粒大小珍珠的簪子,耳畔是同款的珍珠耳坠。腰间系着一条浅碧色宫绦, 悬着那副素银珍珠禁步,行动间,珍珠相击,只发出极轻微、极清脆的叮咚声, 如清泉滴落玉盘,在这浮华喧闹的水榭中,竟奇异地压过了一切声响。满园春色,满座锦绣, 都被这一身素白衬得有些俗艳起来。贵女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目光中的轻慢瞬间转为错愕, 随即又浮上更深的鄙夷——果然是上不得台面,如此重要的场合,竟穿得像个戴孝的! 楚玉柔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和恼怒,但立刻被完美的关切笑容取代。她起身, 袅袅娜娜地迎上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和一丝不赞同:“姐姐怎么穿得这样素净? 可是尚衣局那些奴才又偷懒耍滑,怠待了姐姐?”她伸出手, 那保养得宜、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看似亲热地要去拉楚明昭的手腕, 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隐约可见袖内暗藏着一个精致的珐琅胭脂盒。来了! 楚明昭心中冷笑。前世,就是这只手,“失手”打翻了胭脂,毁了她的衣裙, 也毁了她初入宫廷圈子的第一步!电光火石间,就在楚玉柔的手指即将碰到她袖口的刹那, 楚明昭手腕极其自然地、幅度极小地向内一收,同时脚步微错, 整个身体如同风中细柳般轻轻一侧。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天成,腰间那副素银珍珠禁步, 竟只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悦耳的轻鸣,便稳稳停住,连珍珠串都未曾大幅晃动。楚玉柔的手, 落了个空。她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显得有些突兀。“妹妹说笑了。 ”楚明昭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带着一种天然的、沉淀后的清越,竟将园中的鸟鸣都压了下去,“《女诫》有言,‘妇容, 不比颜色美丽也;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楚玉柔身上繁复的锦绣, 最后精准地落在她腰间那枚光芒温润的玉佩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像是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服饰之道,贵在得体合宜。华不如素,多不如精。 一味堆砌,反倒失了本真。”水榭内一片寂静。贵女们面面相觑, 谁也没料到这“乡下”回来的真公主,竟能随口引经据典, 还如此……理直气壮地驳了盛装打扮的假千金?楚明昭的目光并未离开那枚玉佩, 她仿佛只是随意地点评:“就像妹妹腰间这枚玉佩,形制确实肖似先皇后心爱之物。 ”她话音一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针,直刺那玉佩边缘,“只是, 若妹妹所佩当真是先皇后遗物,那这边缘的七片竹叶纹饰,为何……会少半片?”“哗——!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水榭内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目光, 齐刷刷地聚焦在楚玉柔腰间那枚玉佩上!那温润的羊脂白玉,边缘雕刻的竹叶纹饰, 在楚明昭精准的点明下,其中一片叶尖处,那细微的、不自然的断裂痕迹, 此刻在众人眼中被无限放大!那绝非天然形成的瑕疵,而是后期人为修补的拙劣痕迹! 楚玉柔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玉佩, 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这玉佩是她生母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说是她身份的象征, 怎么可能是赝品?!可那断裂的痕迹……她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你……你胡说! ”楚玉柔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软,带上了一丝尖利,“姐姐在民间长大, 未曾见过宫廷珍宝,怎敢妄断……”“老身倒觉得,公主所言,或有道理。 ”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响起,压下了水榭内的嘈杂。 坐在角落、一直未曾开口的郑国公老夫人缓缓站起身。这位历经三朝、德高望重的老诰命, 目光如炬地看向楚玉柔腰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威严,“当年先皇后仙逝, 老身曾有幸为娘娘整理遗容,确曾见过那枚玉佩真容。其玉质温润无瑕自不必说, 那七片竹叶纹饰,每一片都叶脉清晰,边缘完整,绝无半分缺损!乃是先帝亲手所绘, 命内廷造办处最顶尖的玉匠,耗费数月心血琢成,岂容半点瑕疵?”老夫人每说一句, 楚玉柔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都开始微微摇晃。众贵女看向她的目光,瞬间从羡慕讨好, 变成了惊疑、审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姐姐! ”楚玉柔猛地抬头看向楚明昭,眼中是强行压下的慌乱和迅速升腾的怨毒, 她必须立刻扭转局面!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僵硬的笑容, 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和转移话题的急切,“玉佩之事或有误会, 妹妹稍后自会向父皇母后请罪。今日良辰美景,姐姐既来了,不如……为我们抚琴一曲助兴? 也好让姐妹们见识见识姐姐在民间习得的才艺?”她把“民间”二字咬得极重。来了! 第二个陷阱!前世她不通音律,被逼抚琴,结果指法生疏,错漏百出,弹得不堪入耳, 彻底坐实了“粗鄙无文”之名,成为压垮她宫廷之路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时满堂的哄笑和楚玉柔那看似安慰实则句句诛心的“体谅”,如同烧红的烙铁, 至今烫在她的记忆里。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投向楚明昭。 郑国公老夫人微微蹙眉,显然也看出了楚玉柔的刁难之意。 楚明昭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楚玉柔那强撑的笑脸,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她没有推辞, 没有惶恐,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向水榭中央那张早已备好的紫檀木瑶琴。 她在琴案后坐下,素白的衣袖拂过琴身,动作自然而流畅。没有调试琴弦的刻意, 没有酝酿情绪的做作。她只是伸出那双在冷宫三年, 于无数个暗夜里在冰冷瓦片上反复磨砺、磨出血泡又结成厚茧的手, 指尖轻轻搭上冰凉的丝弦。“铮——”一个清越空灵的泛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深潭, 骤然在喧闹的园中响起。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在花间喧闹飞舞的蜂蝶,鸣叫不休的雀鸟, 竟在这一声琴音之后,渐渐安静了下来。整个沁芳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微风拂过花叶的细微沙沙声。水榭内,所有贵女脸上的轻蔑、讥诮、看好戏的神情, 瞬间凝固了。她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楚明昭眼帘微垂, 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冰冷恨意与前世在瓦片上磨出的血泪。她的手指开始动了。 不是轻柔的抚弄,而是带着一种沉凝的力量,指尖在七根琴弦上跳跃、拨动、揉捻、勾挑! 一串串饱满圆润的音符如同玉珠滚落,连绵不绝地流淌出来。起初如幽谷清泉,淙泠淙淙, 沁人心脾;继而如山风过林,松涛阵阵,带着旷远的苍茫;陡然间,指法一变, 轮指疾如骤雨,扫弦裂帛惊空,金戈铁马之气扑面而来!琴音时而高亢穿云,时而低回呜咽, 时而急促如风雷激荡,时而舒缓如月光流淌。七根弦在她指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交织成一片浩瀚而悲怆的天地!这根本不是寻常闺阁女儿能弹奏的曲子!那指法的繁复多变, 那情感的磅礴激荡,那对琴弦力量精妙到毫巅的掌控……这需要何等深厚的心血浸***! “《九霄环佩》!”一声失态的惊呼猛地打破琴音营造的肃穆意境。 只见坐在郑国公老夫人下首的太常寺少卿周大人,激动得霍然站起, 连身前的茶盏被衣袖带翻,滚烫的茶水泼湿了衣襟都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楚明昭在琴弦上翻飞如穿花蝴蝶、迅疾如奔雷闪电的十指,眼珠子瞪得溜圆, 声音都在发颤:“是失传百年的《九霄环佩》!还有这指法……七弦并用, 轮、拂、锁、剔……这分明是……分明是开国圣祖皇帝晚年独创的‘破阵七音’指法! 早已失传!公主!公主殿下从何处习得此绝世琴艺?!”最后一句问话, 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和狂热,响彻水榭。琴音恰在此时, 于一个裂石穿云般的高亢音符后戛然而止。余韵却如同实质的涟漪, 在寂静的园中、在每个人心头久久回荡。楚明昭缓缓收回手,指尖在琴弦上留下细微的颤音。 她抬起眼帘,目光越过水榭内一张张惊愕、震撼、难以置信的脸, 最终定格在楚玉柔那血色尽失、瞳孔因极度震惊和恐慌而紧缩的脸上。她微微启唇,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每一个字都敲在楚玉柔的心尖上:“养母教的。 ”水榭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楚明昭的唇角, 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和恨意的弧度,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 直刺楚玉柔骤然收缩的瞳孔:“就是十七年前, 因当众指出丞相府进献的贺寿乐谱中存在三处致命谬误,触怒权贵, 而被生生杖杀于宫门之外的那位——”“前教坊司,首席琴师,林晚娘。”“哐当——噗嗤! ”两声异响几乎同时炸开! 一声是楚玉柔失手打翻了面前案几上那盒掺了朱砂、鲜艳夺目的胭脂! 猩红粘稠的膏体泼洒出来,如同肮脏的血浆,瞬间染污了她雪白昂贵的云锦罗裙下摆, 污红刺眼,一片狼藉!另一声,则是坐在楚玉柔旁边的李**,惊骇过度, 失手将刚喝进嘴里的香茶全喷了出来,淋湿了自己的前襟,狼狈不堪。整个沁芳园,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刺目的猩红,在楚玉柔雪白的裙裾上,如同冷宫那夜焚尽一切的烈火, 无声地、狰狞地蔓延开来。3.沁芳园风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层层荡开, 迅速席卷了整个宫廷。楚明昭以一身素衣、一曲惊世琴音、一句石破天惊的指证, 将楚玉柔精心维持的“温婉才女”假面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玉佩疑云,琴师冤案, 这两把淬毒的匕首,不仅插在楚玉柔的心口,更隐隐指向了她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流言在宫墙内外悄然滋生、发酵、变异。有人说柔姑娘骄纵,竟敢用赝品冒充先皇后遗物, 欺君罔上;有人唏嘘那惨死的琴师, 丞相府乐谱的“谬误”是否另有隐情;更多的人则将探究、审视、甚至隐隐幸灾乐祸的目光, 投向了昭阳殿那位归来的真公主——原来她并非传闻中那般粗鄙无文, 那身铮铮傲骨与深藏不露的锋芒,竟让人心生寒意。楚玉柔将自己关在“玉芙宫”整整三日。 砸碎的古董瓷器、撕裂的绫罗绸缎堆满了角落, 殿内弥漫着浓烈的安神香也压不住那股暴戾的焦躁。她伏在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的脸苍白扭曲,眼底布满血丝, 死死盯着腕间那只在烛光下折射着冷硬光泽的“madeinChina”金镯。 “系统!系统你出来!”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你不是说我是天命之女吗?那个**! 那个早该在冷宫里烧成灰的**!她怎么会知道玉佩是假的?!她怎么会弹《九霄环佩》?! 还有那个林晚娘……那个早就烂成泥的贱婢……”脑海中一片沉寂, 只有电流紊乱的滋滋杂音,如同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自从楚明昭在赏花宴上说出“林晚娘”三个字, 她绑定多年的“宫斗辅助系统”就陷入了时断时续的混乱状态, 面板上代表能量和稳定性的数据条剧烈波动,红色的警告标志闪烁不定。 娘’信息异常…因果链紊乱…逻辑冲突…尝试修正…修正失败…能量不足…即将进入休眠…」 冰冷的电子音断断续续,最后彻底沉寂下去。“废物!”楚玉柔一拳砸在妆台上, 震得金簪玉钗叮当作响。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没有系统提供的“未来信息”和“道具”,她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楚明昭的威胁, 比想象中更致命!她必须立刻反击,用最狠毒、最快见效的手段,将这个变数彻底摁死! “来人!”她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去请户部尚书家的李夫人过府叙话! 就说本姑娘新得了上好的碧螺春,请她品鉴!”……五月初三, 京城的天空堆积着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甸甸地压着巍峨的宫阙飞檐,一丝风也无, 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正是早朝时分,金銮殿内气氛却异常凝重。钦天监监正,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深紫色官袍的老者,手持象牙笏板,颤巍巍地出列, 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苍凉与悲悯:“陛下!臣夜观天象,紫微垣帝星晦暗不明, 旁有赤色妖星侵扰,光芒大炽,其芒直冲太微垣,主…主刑克血亲,动摇国本啊! ”老皇帝楚胤高踞龙椅,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他大半神情, 只露出紧抿的、刻着深深法令纹的唇。他并未立即开口,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金漆蟠龙纹。丞相秦巍, 一个身材清癯、面容儒雅却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 监正大人所言,关乎社稷安危,不可不察。妖星所指方位……”他顿了顿, 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殿内某处,带着一丝沉痛,“正应昭阳殿方向。”昭阳殿!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肃穆的朝堂上激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审视、或幸灾乐祸, 齐刷刷地投向站在宗室队列边缘、一身素淡宫装的楚明昭身上。楚明昭垂首静立, 仿佛置身风暴之外。宽大的衣袖下,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用细微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来了!比前世提前了足足两个月!楚玉柔的反扑, 果然借用了这“天命”的刀子,更加狠辣!“荒谬!”一声洪亮的怒喝响起, 打破了大殿的压抑。身着麒麟补服、须发戟张的威远侯沈烈大步出列, 他是已故沈皇后的族兄,素来耿直,“陛下!仅凭星象之说,便妄议公主命格, 动摇皇家血脉亲情,是何居心?!昭阳公主乃陛下亲女,血脉相连,岂是区区妖星可污?! ”“侯爷此言差矣!”秦巍立刻反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天象示警,乃上天垂训, 岂能等闲视之?况公主归宫之前,流落民间多年,命途坎坷,八字之中或有不协之处, 亦未可知。为陛下龙体安康,为社稷江山稳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陛下! ”钦天监监正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哭腔,“老臣夜不能寐,反复推演,那妖星之象, 确与真公主生辰八字暗合!此乃大凶之兆,若不及时化解,恐…恐有血光之灾,累及至亲啊! ”“血光之灾”四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老皇帝捻动的手指停了下来,冕旒后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楚明昭。“昭阳,”皇帝的声音低沉, 辨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监正所言,你有何话说?”楚明昭缓缓抬起头, 脸上没有一丝被污蔑的愤怒和委屈,只有一片近乎悲悯的平静。她的目光清澈, 越过那些或审视或算计的朝臣,坦然地迎向龙椅上那道模糊的视线。“儿臣,”她开口, 声音清越,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自归宫以来,日夜惶恐,唯恐言行有失, 有负父皇母后生恩养恩,有负皇家血脉尊荣。今日天象示警,竟与儿臣八字相系, 儿臣…百口莫辩。”她微微停顿,眼中恰到好处地蓄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那份强忍的悲怆与隐忍,竟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动容。“然, ”她话锋一转,脊背挺得笔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儿臣绝不信这虚无缥缈的命格之说,能斩断血脉亲情!若上天真有示警, 儿臣愿以血肉之躯,亲赴太庙,于列祖列宗神位之前,斋戒三日,焚香祷告,自证清白! 若天象有异,灾劫当由儿臣一力承担!若天象澄清,儿臣只求还我楚氏血脉一个公道!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整个金銮殿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被楚明昭这番决绝的誓言震住了。斋戒三日于太庙之前?这几乎是赌上了性命! 一旦期间有任何风吹草动,天象稍有异变,所有的“刑克”罪名都将坐实,她将万劫不复! 这份孤勇,这份对自身血脉清白的执着,让不少原本心存疑虑的朝臣都为之动容。 威远侯沈烈虎目含泪,再次高呼:“公主至纯至孝,天地可鉴!老臣恳请陛下允准! ”老皇帝冕旒下的目光深沉如渊,在楚明昭那张与已故皇后依稀相似的倔强脸庞上停留良久。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审视:“准奏。三日后,太庙前, 设坛斋戒。钦天监、礼部,协同办理。”“儿臣,谢父皇恩典。”楚明昭深深一拜, 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地面。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丞相秦巍眼中一闪而逝的阴冷, 和楚玉柔(作为宗室女,她亦有资格列席旁听)嘴角那抹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的快意。风暴, 已在太庙上空酝酿。4.三日后,太庙。巨大的青石广场被肃穆的气氛笼罩。 高大的朱红宫墙沉默矗立,飞檐斗拱刺向铅灰色的、仿佛触手可及的厚重云层。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沉闷气息,一丝风也没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广场中央,一座临时搭建的三层圆形祭坛巍然矗立。坛体由巨大的青条石垒砌, 外裹明黄锦缎,绘着繁复的日月星辰、山河社稷图。坛顶中央,一尊巨大的青铜方鼎内, 手臂粗的龙涎香正缓缓燃烧,青烟笔直上升,没入低垂的云霭之中。祭坛下方, 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两侧,鸦雀无声。 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祭坛前那片空地上——一身素白麻布孝服、未施脂粉、未戴钗环的楚明昭, 正笔直地跪在冰冷的***之上。她闭着眼,双手合十,面容沉静如水,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那份近乎虔诚的孤绝,在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目。 皇帝楚胤身着庄重的玄黑冕服,在仪仗簇拥下,缓步走向祭坛。 他的脸色在冕旒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楚玉柔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裙, 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温婉与哀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的手臂,低眉顺眼,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恭谨。“父皇小心台阶。”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就在皇帝即将踏上祭坛第一级台阶,楚玉柔微微侧身, 准备引路的一刹那——一直闭目跪着的楚明昭,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中再无半分沉静, 只剩下冰封千里的锐利与洞悉一切的决绝!她豁然起身,动作快如闪电, 清越的、带着穿透一切阴霾力量的声音骤然炸响,如同平地惊雷:“护驾——!!! ”这声呼喊太过突兀,太过尖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预警, 瞬间撕裂了太庙广场上死寂的沉闷!几乎就在她声音落下的同一瞬间!“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撕裂开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从祭坛顶端爆发出来! 不是沉闷的雷声!是爆炸!是毁灭性的巨响!只见祭坛顶端那尊象征着江山永固的青铜方鼎,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碎、抛起!巨大的鼎身在刺目的火光和翻滚的浓烟中四分五裂! 燃烧的碎片、滚烫的香灰、碎裂的青石如同暴雨般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那爆炸的核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