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次日,我在铜镜里看见自己脖颈的淤痕。 前世顾凌就是在这夜掐着我警告:“正妻之位早晚是晚晚的。 ”后来他果真为苏晚晚贬我为妾,最后用毒酒送我上路。重生归来,我笑着抚过那道淤青。 “夫君,表妹孤苦无依,不如接来同住?”当苏晚晚的中秋合卺酒递到我面前时。 我反手扣住她手腕:“这杯你代***饮可好?”看着她腹痛倒地, 我转头对顾凌耳语:“夫君可知——鹤顶红溶在合欢酒里,会死得更快?”红。 无边无际的红,像是打翻了地狱的熔炉,滚烫的岩浆黏稠地裹住我的口鼻。 每一次徒劳的喘息,都只能吸进更多灼烧肺腑的腥甜。身体在剧痛中抽搐, 五脏六腑被无形的铁爪搅碎、撕裂,视野里最后的景象, 是破败窗棂外那轮被血雾浸透的惨白月亮,冰冷地悬着,如同顾凌最后看我时, 那双淬了毒、毫无波澜的眼。“……夫人?夫人醒醒! ”一个带着细微哭腔、却又拼命压抑着恐慌的声音,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猩红梦魇。 那声音太熟悉了,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扎进我混沌的意识深处。是秋棠!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刺目的、令人眩晕的红色。大红的帐幔顶子, 绣着俗气的鸳鸯戏水图案,沉重地悬在头顶。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尚未散尽的龙凤喜烛燃烧后的焦油味, 混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熏香——那是昨夜顾凌身上沾染的、属于苏晚晚的廉价香粉气息。 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脖颈处传来尖锐清晰的痛楚。我下意识地抬手,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颈侧肌肤,那里**辣的,皮肤下像是埋着烧红的炭。“夫人, 您…您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秋棠那张尚带着几分稚气的圆脸凑近了, 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惶未定的水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沾湿的温热帕子,大约是准备给我擦拭额角的冷汗。噩梦? 我僵硬地转动眼珠,视线掠过秋棠年轻的脸庞, 掠过帐幔外模糊的、贴着大红囍字的雕花窗棂,最终定格在床头小几上。 一只青玉合卺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杯沿残留着一点暗红的酒渍,像干涸的血迹。旁边, 是一柄纯金打造的、雕着并蒂莲花的喜秤,冰冷地反射着帐幔缝隙透入的微光。 一切都和记忆里那个新婚次日的清晨,一模一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我猛地推开秋棠试图为我擦拭的手, 几乎是滚下那张铺着大红百子千孙被的婚床。赤足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得我浑身一激灵,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我踉跄着扑向梳妆台前那面磨得锃亮的黄铜菱花镜。镜面冰凉,清晰地映出我的脸。 昨夜精心描绘的新娘妆容早已被泪水、汗水揉花,残留下斑驳的胭脂和黛色。 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新糊的窗纸。而最刺目的, 是脖颈上那圈紫黑色的淤痕——指印的形状,狰狞地盘踞在脆弱的颈侧,像一条丑陋的毒蛇, 死死缠绕。就是这双手。昨夜,红烛高烧,宾客散尽。我忍着羞涩与疲惫, 强撑着身为新妇的体面,为顾凌解下外袍。指尖刚触到他腰间温润的玉佩, 手腕就被他猛地攥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陆雅柔,”他的声音带着酒气, 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全然不见白日里人前的温文尔雅。 那双曾让我沉溺的、***浅淡笑意的眼眸,此刻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 清晰地映着我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你记着,顾府正妻这个位置,不过暂时由你坐着。 它迟早是晚晚的。”他的手指,带着薄茧,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狠狠掐上了我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我,眼前阵阵发黑。我徒劳地抓***他铁钳般的手臂,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别妄想摆什么正室夫人的架子,更别妄想动晚晚一根头发。 ”他俯下身,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耳廓,话语却比腊月的冰凌更锋利, “你只需安安分分,当好你该做的摆设。否则……”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满意地看着我因极度缺氧而抽搐,“我不介意让你现在就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被信任至深之人亲手扼杀的痛苦、以及那句宣告苏晚晚终将取代我的冰冷判决……前世种种,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重生归来的灵魂上。指尖用力***冰冷的铜镜边缘, 指节泛出青白色。镜中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燃烧、沉淀, 最终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淬了毒的寒冰。那寒光凛冽,连我自己看了都心惊。 “夫人…夫人您别吓奴婢啊!”秋棠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扑过来, 小心翼翼地想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又不敢触碰我颈上那骇人的伤痕。我缓缓转过身, 目光落在秋棠那张写满担忧和恐惧的脸上。前世,就是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 在我被贬为妾、困在荒院时,为了给我求一碗热粥,被苏晚晚寻了个由头, 活活杖毙在冰冷的庭院里。她临死前那双含恨望天的眼睛,曾无数次出现在我前世的梦魇中。 心口猛地一抽,尖锐的痛楚压过了脖颈的窒息感。我深吸一口气, 那冰冷的、带着尘埃和腐朽气味的空气涌入肺腑,竟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镇定。 “秋棠,”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帮我梳妆。”秋棠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她看着我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感到陌生和畏惧,但她还是顺从地应了声“是”,强压着颤抖, 扶我在梳妆凳上坐下。菱花镜里,清晰地映出颈间那道刺目的紫痕。我伸出手指, 冰凉的指腹轻轻抚过那凹凸不平的皮肤,感受着皮下淤血带来的肿胀和疼痛。指尖下的触感, 是昨夜屈辱的铁证,也是此刻刻骨仇恨的燃料。镜中的女子, 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向上弯起,勾出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映在铜镜里, 扭曲而诡异,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厉鬼,对着这尘世发出无声的狞笑。“秋棠, ”我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淬毒的甜腻,“你说……表姑娘苏晚晚, 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城西的小院里,是不是太可怜了些? ”秋棠正小心翼翼地用浸了温水的软帕为我清理颈上残留的胭脂痕迹,闻言,手猛地一抖, 帕子差点掉在地上。她愕然地抬头,从镜中看向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触及我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夫君待她如亲妹, ”我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天气,指尖却一下下点着那道淤青, “我们新婚燕尔,府里正缺热闹。不如……把她接过来同住,也好全了夫君一片爱护之心? ”秋棠的脸色彻底白了,她看着我颈间那清晰的指痕, 再看看我脸上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神情,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不明白, 为何昨夜刚被姑爷如此狠戾地对待,夫人今日竟会主动提出接那个祸根进府? 难道真是被吓疯了?“夫人……这……这恐怕……”秋棠嗫嚅着,声音发颤。“去准备吧。 ”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就今日。用我的名义,派辆体面的马车去接。 就说……新妇想见见表妹,叙叙家常。”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极慢, 舌尖仿佛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秋棠不敢再多问,惶恐地应了声“是”, 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当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才放任自己脊背微微佝偻下来。铜镜里,那双眼睛里的寒冰瞬间碎裂, 翻涌起滔天的恨意和痛楚,如同被狂风搅动的深海漩涡。顾凌,苏晚晚。 前世你们加诸我身的,今生,我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这一日, 顾府上下都笼罩在一股微妙的气氛里。下人们窃窃私语,目光躲闪地瞟向正院方向。 昨夜新房里那短暂的争执和夫人清晨颈间的淤痕,早已透过门缝墙根, 成了下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端庄温婉的新夫人, 竟在新婚第二日就提出要接那位寄居在外的“表姑娘”入府。消息传到前院书房时, 顾凌正提笔写着什么,闻言,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大团浓黑的墨迹。他抬起头, 英挺的眉宇间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深沉的探究, 最后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放下笔,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敲击着。“她……真这么说的?”顾凌的声音低沉, 听不出喜怒。“是,侯爷。”回话的是顾凌的心腹长随顾忠,低眉顺眼, “夫人身边的秋棠姑娘亲自吩咐的,说夫人想见表姑娘,叙叙家常。马车已经去接了。 ”“叙家常?”顾凌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冷意和玩味。 他想起昨夜那双因恐惧和窒息而瞪大的眼睛,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破碎光芒。仅仅一夜, 她就转了性子?是识时务了?还是……另有所图?“知道了。”顾凌挥挥手, 目光重新落回那团污了的墨迹上,心思却已飘远。也好,晚晚能名正言顺地住进来, 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孤身在外更让他安心。至于陆雅柔……只要她安分, 他暂时还不打算动她。毕竟,陆家那笔丰厚的嫁妆,才刚刚入库。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 懒洋洋地洒在正厅光洁的地砖上。我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 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袅袅茶烟氤氲,模糊了我眼底的冷意。下首, 顾府几个管事嬷嬷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夫人, 这是侯爷名下三间绸缎庄近半年的账册,请您过目。”内院大管事赵嬷嬷上前一步, 将一摞厚厚的账本恭敬地放在我手边的方几上, 低垂的眼皮下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新夫人? 不过是个刚进门、昨夜还被侯爷教训过的摆设罢了,懂什么管家理财?不过是走个过场。 我并未抬眼,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发出细微的瓷器碰撞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急。”我放下茶盏,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厅内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紧。“既是侯爷的产业, 自然要看得仔细些。赵嬷嬷,”我目光终于抬起,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身上, “城东那间‘瑞锦祥’,上月进的那批蜀锦,账上记的是每匹三十两?”赵嬷嬷心头一跳, 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回夫人,是。因是上等货色,价格比寻常蜀锦高些。”“哦? ”我微微挑眉,指尖轻轻点着圈椅的扶手,“可我昨日回门,恰好路过‘宝华记’, 听闻他们半月前也进了一批同等的蜀锦,每匹只售二十五两。‘瑞锦祥’的掌柜, 莫不是被人诓骗了五两差价?”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嬷嬷瞬间有些发白的脸, “还是说……这账册记得,不够清楚?”赵嬷嬷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新夫人昨日回门? 她怎么知道“宝华记”的行情?还知道得如此精准?!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老奴……”“还有,”我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城郊那处田庄, 佃户上交的秋粮,账册上记着是六百石。可我瞧着库房那边报上来的入库单子, 似乎是……五百八十石?”我微微倾身,目光如实质般压向赵嬷嬷,“赵嬷嬷, 这中间差的二十石粮食,是长了翅膀飞了?还是……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 ”“扑通”一声,赵嬷嬷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 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夫人恕罪!老奴……老奴一时糊涂! 是……是那黑心的管事……”她语无伦次,脸色惨白如纸。厅内其他管事也个个面色惊惶, 噤若寒蝉,再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我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又呷了一口。 目光掠过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赵嬷嬷,没有丝毫波澜。前世,就是这些蠹虫, 借着苏晚晚的势,一点点掏空我的嫁妆,最后连给秋棠买口薄棺的钱都凑不出。今生, 就从你们开始清算。“一时糊涂?”我放下茶盏,声音冷了下来,“侯爷信任, 才将内务交托于你们。你们便是如此回报的?”厅内落针可闻,只有赵嬷嬷压抑的抽泣声。 “念你初犯,又是府中老人,罚俸三月,庄子和铺子的管事即刻撤换。 若再有下次……”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厅内所有人,“家法处置。”“谢夫人! 谢夫人开恩!”赵嬷嬷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一个刻意拔高、带着几分娇怯和惊喜的女声。“表哥——! ”那声音如同淬了蜜的毒针,瞬间刺破了厅内刚刚凝固的肃杀气氛。 我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缓缓松开, 脸上冰封的神情如同初春湖面乍裂,迅速漾开一层温婉得体的笑意。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浅粉色缠枝莲纹锦缎袄裙的少女,像一只翩跹的粉蝶,由丫鬟引着, 脚步轻盈地踏入厅堂。她约莫十六七岁,身姿纤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生得极为精致, 尤其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此刻蕴满了盈盈水光,楚楚可怜, 目光越过厅中跪着的赵嬷嬷等人,直直地、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委屈, 投向坐在主位上的我……身后。顾凌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屏风旁,大概是听到动静过来的。 他一身墨色常服,长身玉立,目光在触及苏晚晚时,那份面对管事时的冷峻瞬间化开, 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温柔。苏晚晚莲步轻移,径直朝顾凌走去, 仿佛这厅堂里只有他一人。她微仰着头,眼波流转,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表哥, 晚晚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欲语还休的娇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凌立刻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抬手,似乎想抚上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但目光触及端坐在主位、正含笑看着他们的我时,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有些僵硬地收了回去,只低声道:“胡说什么。这不是好好的? ”苏晚晚这才仿佛刚注意到我的存在,目光转向我, 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审视和……敌意?随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