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锯开了凌晨两点半的死寂。 那声音如此突兀、暴烈,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穿透力, 蛮横地撞碎了沈砚舟书房落地窗的隔音玻璃,狠狠扎进沈砚舟的耳膜深处。紧接着, 是短促却尖锐到能刺破耳鼓的刹车哀鸣,最后归于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擂动,几乎要撞断肋骨。 沈砚舟猛地从堆满并购案文件的书桌前站起,带翻了沉重的真皮座椅。 椅子砸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几步冲到窗边, 一把掀开厚重的丝绒窗帘。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汽油和橡胶烧灼的刺鼻气味,扑面灌了进来。 惨白路灯的光晕下,那辆哑光黑的幻影,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猎物, 静静趴伏在别墅庭院冰冷的大理石车道上。它的车尾,曾经完美流畅的线条被彻底摧毁, 向内扭曲、凹陷,形成一个丑陋而狰狞的伤口。碎裂的尾灯像溅开的血珠, 红色的光屑散落一地,闪烁着不祥的微光。而几步之外, 这一切的“凶器”——一辆破旧得几乎能进博物馆的白色小POLO——车头更是面目全非, 引擎盖如同被揉皱的锡纸般掀了起来,冒出丝丝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艰难地从驾驶座往外爬,动作笨拙而惊恐。沈砚舟甚至来不及披件外套, 穿着单薄的羊绒家居服就冲下了楼。庭院里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我,但沈砚舟感觉不到冷, 只有一股灼热的怒火和难以置信在血管里奔突。 管家老周和两个值夜班的安保已经先一步赶到,围在车旁,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和凝重。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冰碴, 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沈先生!”老周闻声回头,脸色发白, “是这辆车…突然失控冲进来…”沈砚舟的目光越过他, 死死钉在那个刚从POLO车里爬出来的女孩身上。她背对着他,正试图站稳, 瘦削的肩膀在深秋凛冽的夜风里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单薄的卫衣根本挡不住寒意, 也挡不住那几乎要击垮她的恐惧。她扶着严重变形的车门框,低垂着头, 细弱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像一只被抛弃在寒夜里濒死的小兽。“转过来。 ”他的声音沉得可怕,没有一丝温度。怒火在胸腔里燃烧, 幻影车尾那触目惊心的凹陷不断在我眼前放大, 每一个扭曲的棱角都在叫嚣着巨额的损失和无穷的麻烦。那颤抖的身影猛地一僵, 呜咽声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终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迟滞, 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路灯惨白的光线,像舞台的追光灯,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抬起的脸上。 就在那一刹那——嗡!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裹挟着冰渣的狂流,从沈砚舟的头顶狠狠贯下, 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里奔涌的怒火。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秒停止了流动, 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冲上头顶,炸开一片空白和尖锐的蜂鸣。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 只剩下眼前这张脸,被恐惧和泪水冲刷得狼狈不堪,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 猛地捅开了他尘封了二十年的、最隐秘也最疼痛的记忆之锁。太像了。那眉眼, 那鼻梁的弧度, 那因为惊吓而微微张开的唇形…尤其是那双被泪水浸透、此刻盛满了无边惊惶和无助的眼睛! 几乎就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那个年轻模样,在时光的尘埃里猝然复活, 以这样一种惨烈而荒谬的方式,狠狠撞进他的视野!“哐当! ”手中紧攥着的劳斯莱斯车钥匙,从沈砚舟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手指间滑脱, 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清脆刺耳的声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惊醒了凝固的时空,也惊醒了僵立如石像的我。沈砚舟死死地盯着她,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心脏在冰封的胸腔里狂跳,撞击声沉重得让我耳膜发疼。二十年的时光碎片, 带着陈旧照片特有的泛黄气息和尖锐棱角, 穿着白裙、笑容温婉羞涩的少女;图书馆里她低头看书时垂落的一缕柔软黑发;毕业典礼上, 的泪光和他指尖残留的、她最后一点微凉的体温……所有被刻意深埋、以为早已腐烂的细节, 此刻都无比清晰、无比残忍地翻涌上来。“沈…沈先生? ”老周带着极度不安的声音试探性地响起,小心翼翼地看着沈砚舟骤然失态、血色褪尽的脸, “您…您还好吗?要不要先报警处理?还是……”报警?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 女孩似乎也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忘了哭泣,只是睁着那双酷似温雅的眼睛, 茫然又惊恐地望着他,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 沈砚舟强迫自己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眩晕感和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楚。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 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清明。他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捡起地上的车钥匙。 金属冰冷的触感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不用。”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粝的木头,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目光却像钉子一样, 依旧牢牢钉在女孩脸上,试图从每一个细微的轮廓里, 再次确认那个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答案。不,不是确认, 是…是求证一个足以打败他过往二十年认知的、荒谬绝伦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可能。 他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在这死寂的夜里异常清晰。 女孩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变形的POLO车门上,发出一声闷响,眼中恐惧更甚。 “别怕。”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那两个字出口, 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这个距离, 足以让他更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里的血丝和泪光, 也足以让他捕捉到她脸上每一处与温雅惊人重合的细节。“告诉我,”沈砚舟紧紧地盯着她,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结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迫切, “***…叫什么名字?”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凝固。夜风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发出沙沙的轻响。女孩苍白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他,那双酷似温雅的眼睛里, 惊惶、茫然、困惑交织翻滚。她似乎想不明白, 为什么眼前这个被自己撞坏了天价豪车的、气势迫人的男人,此刻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不是责骂,不是索赔,竟是关于她那默默无闻的母亲。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带着浓重哭腔的、破碎的声音,像一缕游丝, 微弱地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温…温雅。”“温雅”!这两个字, 如同两道裹挟着万钧***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了他头顶凝固的夜空!不是幻觉! 不是相似!那尘封了二十年、带着旧日尘埃和血泪的名字,就这样猝不及防、清晰无比地, 从一个陌生女孩的口中说了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脏上, 发出滋滋作响的剧痛,伴随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味直冲喉头。眼前猛地一黑,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凶猛地攫住了我。他踉跄了一下, 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同样伤痕累累的幻影车身。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 却丝毫无法冷却体内那股焚心蚀骨的灼热和混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 带来一阵阵钝痛。温雅!真的是她! 这个女孩…这个撞坏他车、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女孩…她叫温雅母亲?!那她…她是谁?! “你…你叫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 带着血沫。女孩被他剧烈的反应彻底吓懵了,眼泪再次汹涌而出,顺着苍***冷的脸颊滑落。 “温…温念…”她抽泣着,语无伦次, 她快不行了…医院…医院在催…我太急了…刹车…刹车好像失灵了…”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 双手紧紧攥着自己卫衣的下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快不行了?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砚舟混乱的脑海。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 扫过她那辆破败不堪的POLO。透过撞烂的车窗,借着路灯的光,他看到了!后座上, 胡乱堆着几个廉价的、印着褪***院标志的行李袋,袋子口没拉严实, 露出了里面卷着的粗糙被褥边角,还有几盒包装简陋的、显然是长期服用的药物盒子!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车祸、温雅的女儿、温雅快不行了、匆忙转院、刹车失灵的破车…这些碎片像失控的拼图, 在我脑海中疯狂旋转、撞击!“哪个医院?现在要去哪里?”他厉声打断她的哭诉,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不容置疑。温念被他吼得又是一抖,泪眼朦胧地看着沈砚舟, 和医院…他们…他们说市一院有床位了…有专家…可是…可是…”她看着自己彻底报废的车,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再次淹没她,让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仁和? 那是城西一家以廉价著称、条件极其普通的二级医院!而市一院,才是顶尖的!她开这破车, 深更半夜,要横跨大半个城市,就为了给母亲转院救命?!“上车!”他没有任何犹豫, 一把拉开我那辆虽被撞烂了**但引擎应该无恙的幻影副驾驶车门,声音斩钉截铁, 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快!”温念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又看看那辆象征着天价财富与此刻她根本无法想象的赔偿的豪车, 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个前一秒还气势骇人的男人,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送你们去市一院!快!”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腔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别管这破车了!救人要紧!你妈等不起!”“救人”两个字像重锤击中了温念。 她猛地回过神,眼中的恐惧被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取代。“妈!对!妈!”她喃喃着, 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再顾不上其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幻影后座,手忙脚乱地去拉车门。 “老周!”沈砚舟一边迅速坐进驾驶座,一边对旁边同样处于震惊中的管家吼道, “留在这里处理现场!通知我的律师!还有,立刻联系市一院院长,告诉他们, 沈砚舟马上送一个危重病人过去,姓温!让他们准备好!必须准备好!用最快的通道! 听到没有?!”他的命令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是!沈先生! 我马上去办!”老周一个激灵,立刻躬身应道,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幻影猛地冲了出去, 将一片狼藉的现场和目瞪口呆的安保甩在身后。车子冲出别墅庭院, 碾过散落一地的红色尾灯碎片,汇入深夜空旷却依旧流淌着冰冷灯光的城市脉络。 囊爆开后残留的淡淡火药味和温念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泪水、廉价香皂和消毒水的复杂气息。 她蜷缩在后座,身体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用了很久、边角磨损严重的帆布包,像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她喉咙里溢出,在密闭的空间里低回, 像受伤幼兽的呜咽,一声声敲打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透过后视镜,他瞥见她苍白的侧脸, 那眉眼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与二十年前温雅哭泣时的模样几乎重叠。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二十年前那个雨夜, 温雅也是用这样绝望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转身消失在人海,从此杳无音信。他找过, 疯了一样地找过,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人脉,可她就如同人间蒸发。 巨大的痛苦和家族联姻的重压之下,他最终屈服,娶了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女人, 又在几年后因性格彻底不合而离婚,从此孑然一身,将全部精力投入商海搏杀, 用金钱和权势筑起冰冷的高墙,以为早已埋葬了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可命运这个残酷的编剧,竟在二十年后,以如此惨烈而荒谬的方式,将她的女儿, 连同她垂危的消息,狠狠砸回他的面前!温念…温念…这个名字本身, 就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带着温雅的温度和气息,**了他锈迹斑斑的心锁。 “你妈妈…”他试图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生了什么病?多久了? ”每一个字都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惊碎了什么。后座的啜泣声停顿了一下。 温念抬起泪痕斑驳的脸,透过后视镜看着他, 那双酷似温雅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尿毒症,”她的声音低哑, 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次突然恶化…仁和那边…说不行了…必须立刻转院…可能…可能要换肾…”她说不下去了,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她,身体缩得更紧,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尿毒症…五年…透析…换肾…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他的心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五年!整整五年!温雅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承受着病痛的折磨,挣扎在生死线上!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巨大的愧疚和迟来的钝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骨节突出。“别怕,”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极力维持的平稳,“市一院有最好的肾内科,最好的专家。 会没事的。”这话是说给她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他狠狠踩下油门, 幻影强大的引擎发出低吼,在空旷的午夜街道上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 朝着市一院的方向疾驰。仪表盘上跳动的速度数字,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底, 像倒计时的秒表,每一秒都牵扯着一条脆弱的生命线。二十分钟后,幻影带着刺耳的刹车声, 一个急甩尾,精准地停在了市一院急诊大楼灯火通明的门口。 早已得到通知的医护人员推着平车严阵以待。后车门猛地被拉开,温念几乎是滚了下去, 扑到平车旁,声音尖利而破碎:“妈!妈!我们到了!市一院到了!你撑住啊! ”两个护士迅速上前, 动作麻利却轻柔地将一个瘦弱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女人从后座挪到平车上。那一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惨白的急救顶灯下,沈砚舟看清了那张脸。 嗡——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被瞬间抽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被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那真的是温雅吗? 那张曾经明媚如春花、温润如暖玉的脸?此刻,只剩下嶙峋的颧骨高高凸起, 蜡黄的皮肤薄得像一层脆弱的纸,紧紧包裹着骨骼的轮廓,毫无生气。眼窝深陷, 紧闭的眼睑下透出浓重的青黑。曾经饱满的嘴唇干裂灰败,微微张着, 艰难地、微弱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的身体在薄薄的被褥下几乎看不出起伏,瘦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身上盖着的, 是温念匆忙收拾行李时胡乱卷来的那床旧棉被,洗得发白,边角磨损起球, 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布料的气息。 这与她曾经哪怕家境普通也永远整洁清雅的模样,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四肢冰凉。二十年的时光, 二十年的杳无音信,二十年的自我欺骗与尘封, 在这一具被病魔摧残得只剩下枯槁骨架的面前,被撕扯得粉碎! 那些深埋的、以为早已结痂的爱恋、愧疚、悔恨,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