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墨点惊魂梅雨初歇的汴京城,翰林图画院青砖黛瓦的院落里弥漫着潮湿的墨香。 苏亦心屏住呼吸,指尖微颤地握着狼毫笔,宣纸上墨迹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山形。"停。 "一个冷冽的男声在背后响起,苏亦心手一抖,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难看的墨点。 她慌忙起身,低头行礼:"程待诏。"程靖阳负手而立,一袭靛青色长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 他目光落在苏亦心的画作上,眉头微蹙:"这画的是什么?""回待诏, 是临摹李成的《晴峦萧寺图》。"苏亦心声音细如蚊蚋。"我知道原画是什么。 "程靖阳冷冷打断,"我问的是你画的这一团墨渍。"画室里其他几位画师发出低低的窃笑。 苏亦心耳根发烫,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这是她进入翰林图画院的第三日, 眼前这位年仅二十五岁便荣膺待诏之职的程靖阳,是出了名的严苛。程靖阳拾起她的画作, 对着光线审视:"山无脉络,水无源流,树无生气。匠气过重,毫无灵韵。 "他将画放回案上,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重画十遍。"苏亦心猛地抬头, 杏眼中满是错愕:"十遍?可明日就是...""嫌多?"程靖阳挑眉。"不,下官不敢。 "苏亦心迅速低下头,颈后一缕碎发随着动作滑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程靖阳目光在那缕发丝上停留一瞬,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明日辰时, 我要看到十幅合格的临摹。"待他走远,画室里顿时议论纷纷。"苏画师,你可真走运。 "同僚林素儿掩口轻笑,"程待诏平日让人重画都是二十遍起。 ""听说上月有个画师被他骂得当场辞了职。"另一人接话。苏亦心勉强笑笑, 重新铺开宣纸。她不能退缩,这份差事是她和母亲唯一的生计来源。父亲早逝,家道中落, 若非她自幼习画有些天赋,恐怕连图画院的门槛都摸不着。暮鼓响起,同僚们陆续离去。 苏亦心点燃油灯,继续埋头作画。窗外渐起淅沥雨声,她浑然不觉, 直到脖子酸痛才惊觉已是三更时分。"第七幅了..."她***发胀的太阳穴, 伸手去取墨块,却不慎碰倒了油灯。"小心!"一道身影箭步上前,及时接住了倾倒的灯盏。 滚烫的灯油溅在那人袖口,在靛青布料上洇开深色痕迹。"程待诏!"苏亦心惊得站起身, 膝盖撞到案几,一阵钝痛。程靖阳将灯盏放稳, 皱眉看着自己的衣袖:"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下官该死!"苏亦心慌乱地掏出手帕, "您的衣服...""无妨。"程靖阳避开她伸来的手,目光扫过案上整齐排列的七幅画作, "你一直在画?"苏亦心低头:"还差三幅..."程靖阳拿起最上面一幅看了看, 又对比她最初那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进步不小。"他忽然在案前坐下, 取过一张新纸:"看好了。"苏亦心怔怔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执笔蘸墨,在纸上挥洒自如。 寥寥数笔,远山轮廓已跃然纸上,与李成的笔意竟有七八分相似。"山势要这样走, 皴法要干脆。"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依旧冷淡,却多了几分耐心,"你的笔太犹豫了。 "苏亦心凑近细看,不经意间一缕发丝垂落,轻扫过程靖阳的手背。两人同时一僵。 "对、对不起!"苏亦心急忙后退,却不料踩到自己的裙角,整个人向后仰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稳稳将她扶住。程靖阳的脸近在咫尺,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墨香气。"笨手笨脚。"他松开手,语气依旧严厉, 耳根却微微泛红,"继续画吧,我看着。"苏亦心坐回位置,心跳如鼓。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程靖阳竟真的坐在一旁,不时指点她的笔法。当他偶尔俯身示范时,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际,让她握笔的手几乎颤抖。四更鼓响,程靖阳起身:"够了, 剩下的明日再画。""可是您说辰时要...""我改主意了。"他打断她, "现在回去休息。"苏亦心不敢违抗,收拾好画具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 程靖阳忽然叫住她:"苏画师。"她转身,见他站在灯影里,轮廓分明如刀刻。 "你的天赋...不错。"他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竹。苏亦心站在廊下,雨已停了。 她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次日清晨,她早早来到画室, 却发现案上整齐摆放着十幅临摹——七幅是她的,另外三幅笔法明显高出许多, 却刻意模仿了她的风格。"听说了吗?"林素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昨晚程待诏在画室待到天亮呢。"苏亦心低头整理画笔,假装没听见, 却掩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第二章鸟朝凤晨光熹微, 苏亦心踏入翰林图画院的朱漆大门时,发现院内气氛不同往日。画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她走来,又迅速散开。"苏画师来得正好。"林素儿拦住她, 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你可听说了?太后六十寿辰在即, 图画院要绘制一幅《百鸟朝凤图》作为贺礼。"苏亦心微微一怔:"这等大事, 自然该由待诏们主笔。""问题就在这儿。"林素儿压低声音, "程待诏方才在堂上点名要你协助。""我?"苏亦心手中的画笔袋差点掉落, "我才入画院半月有余,如何担得起...""苏画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程靖阳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晨光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林素儿慌忙行礼退开。 "随我来。"程靖阳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容拒绝。苏亦心小跑着跟上,穿过曲折的回廊, 来到一间她从未进过的宽敞画室。室内光线通透,中央摆放着一张丈二匹的宣纸, 四周案几上陈列着各色颜料,有几盒甚至是她只在传闻中听过的海外珍品。"太后崇尚自然, 厌恶匠气。"程靖阳背对着她,手指轻抚过宣纸边缘,"这次的《百鸟朝凤图》需别出心裁。 "苏亦心屏住呼吸:"下官才疏学浅,恐怕...""我看过你入画院时的应试之作。 "程靖阳突然转身,黑曜石般的眸子直视她,"那幅《雀跃枝头》,笔法虽稚嫩, 但鸟雀神态灵动,有常人不及之处。"苏亦心心头一跳。那幅画是她为纪念父亲所绘, 画的是童年时父亲教她观察的第一只麻雀。"从今日起,每日卯时至此,酉时方归。 "程靖阳走向窗边的书案,取出一卷画册递给她,"先研习历代花鸟大家的笔法。 "苏亦心双手接过,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指,一阵微妙的酥麻感从指尖蔓延至心尖。 她慌忙低头,掩饰泛红的脸颊。"有问题吗?"程靖阳的声音依旧冷淡。"没、没有。 "苏亦心摇头,"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去吧。"程靖阳已转身整理画笔, "明日我要看到二十种不同鸟类的草图。"苏亦心抱着画册退出画室,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转过回廊拐角,她差点撞上一个人。"哎哟,这不是苏画师吗? "图画院管事赵公公扶住她的肩膀,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她肩头摩挲, "听说程待诏特别看重你?"苏亦心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行礼道:"赵公公过誉了, 下官只是奉命协助。"赵公公眯起三角眼,脸上堆着笑, 眼神却冷得像蛇:"苏画师年纪轻轻就有这等造化,想必家学渊源吧? 不知令尊是...""家父早逝,不过是乡下秀才,不足挂齿。"苏亦心心跳加速, 这是她入画院时编造的说辞。"哦?"赵公公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 "老奴还以为...你姓苏,说不定与二十年前的苏明远大人有些渊源呢。 "苏亦心浑身血液仿佛凝固。父亲的名字从这个宦官口中吐出,带着某种危险的试探。 她强自镇定:"下官福薄,不曾听说这位大人。"赵公公呵呵一笑:"也是,苏大人获罪时, 你怕是还没出生呢。"他忽然凑近,带着浓重鼻息低语,"不过啊,这宫里的事, 有时候知道得越少越好,你说是不是?"不等苏亦心回答,他已甩着拂尘扬长而去, 留下她站在原地,手中的画册几乎要被捏皱。接下来的几日, 苏亦心白天跟随程靖阳绘制《百鸟朝凤图》,晚上则辗转难眠。赵公公的话像一把利刃, 剖开了她小心维护的平静假象。父亲苏明远,曾经的翰林待诏,因卷入谋反案被处决, 家族也因此败落。母亲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她逃回祖籍,隐姓埋名十余年。 如今她冒险回到汴京,进入父亲曾经供职的图画院,就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发什么呆? "程靖阳的声音将苏亦心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笔尖的墨已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污渍。 "对、对不起!"她慌忙去擦,却被程靖阳扣住手腕。"这纸价比黄金。"他冷声道, 却没有真正的怒意,"去藏书阁找张萱的《写生珍禽图》来参考,顺便清醒一下头脑。 "苏亦心低头称是,逃也似地离开画室。图画院的藏书阁位于西侧僻静处,平日少有人至。 苏亦心登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在积满灰尘的书架间寻找那幅画作。阳光透过高处的菱花窗, 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应该在最里边的架子上..."她自言自语, 忽然瞥见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匣。匣子半开着,露出里面一叠画稿。出于好奇, 苏亦心轻轻抽出那叠画稿。展开一看,竟是数十幅鸟类速写,笔法之精妙,神态之生动, 远***在画院所见的任何作品。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羽毛根根分明, 眼神锐利如刀;一对交颈鸳鸯,柔情似水,仿佛能听见它们的呢喃。翻到最后一页, 她看到了熟悉的署名——靖阳。"这是...程待诏的画?"苏亦心震惊不已。 这些作品若公之于众,足以让他在画坛名声大噪,为何要藏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 "未经允许翻看他人私物,这就是苏画师的教养?"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亦心吓得差点丢开画稿。程靖阳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下官知错! "她慌忙将画稿放回木匣,"我只是来找《写生珍禽图》,偶然...""偶然? "程靖阳大步走来,一把合上木匣,"图画院的规矩,藏书阁东侧为公用, 西侧为私人存放处,你会不知道?"苏亦心确实不知。她垂首而立,等待更严厉的责罚, 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罢了。"程靖阳语气忽然缓和,"找到你要的画了吗? "苏亦心摇头,不敢抬头看他。"在这里。"程靖阳从高处取下一卷画轴,递给她, "下次若再分心毁了我的画纸,就不只是跑腿这么简单了。""下官谨记。 "苏亦心接过画轴,鼓起勇气问道,"程待诏,那些鸟类速写...为何不展示于人? 它们真的很...""多嘴。"程靖阳打断她,"回去工作。"回画室的路上, 苏亦心脑海中全是那些栩栩如生的鸟类速写。那样灵动传神的笔触, 与平日严厉刻板的程待诏判若两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午后, 苏亦心正专心勾勒一只孔雀的尾羽,忽听画室外一阵骚动。"靖阳,为兄不请自来, 不会打扰你作画吧?"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摇着折扇步入画室,面容与程靖阳有七分相似, 却多了几分风流气。苏亦心立刻认出这是程家嫡长子,现任礼部郎中的程景阳。 程靖阳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兄长有事?""听闻你负责太后寿诞的《百鸟朝凤图》, 特来看看。"程景阳目光在画室中转了一圈,落在苏亦心身上,"这位是? ""图画院画师苏亦心。"程靖阳简短介绍,"还不快见过程大人。 "苏亦心放下画笔行礼:"下官见过程大人。"程景阳走近几步, 折扇轻托起她的下巴:"好个清秀的画师。靖阳,你何时收了这么位美貌弟子? "苏亦心被迫抬头,对上程景阳探究的目光,浑身不自在。"她只是协助绘制鸟雀部分。 "程靖阳突然横跨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兄长若无事,我们要继续工作了。"程景阳挑眉, 似笑非笑:"急什么?为兄难得来一趟。"他绕过程靖阳,指着画作道, "这凤凰的构图似乎过于保守,不如...""图画院的事不劳兄长费心。 "程靖阳语气冷硬,"赵公公方才在寻你,说是汪太监有请。"听到"汪太监"三字, 程景阳表情微变,终于收起折扇:"既如此,为兄先告辞了。 "他临走前又深深看了苏亦心一眼,"苏画师,后会有期。"待程景阳的脚步声远去, 苏亦心才长舒一口气。她注意到程靖阳的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程待诏...?""今日到此为止。"程靖阳声音低沉,"明日我要看到完整的凤凰草图。 "苏亦心知趣地告退。走出画院大门时,夕阳已西沉。她回头望了一眼, 隐约看见程靖阳独自站在窗前的身影,挺拔而孤独。回家的路上,苏亦心思绪万千。 赵公公的试探,程景阳的出现,还有那些被刻意隐藏的绝妙画作...种种迹象表明, 这图画院平静表面下暗流涌动。而她,苏明远的女儿,似乎正不知不觉地卷入其中。 转过一个街角,苏亦心忽然察觉有人***。她加快脚步,闪进一家绸缎庄,从后门绕出, 几经周折才甩开那个影子。回到家,她紧紧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爹爹, "她无声地呢喃,"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程家与您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章暗流涌动连熬三夜后,苏亦心的眼眶下已浮现出淡淡的青影。她蘸了蘸朱砂, 在宣纸上细细勾勒出一只凤凰的翎羽。这是她第七次重画这幅草图, 前六次都被程靖阳一言不发地丢进了废纸篓。"凤凰乃百鸟之王,岂能如此呆板? "这是他唯一的评语。苏亦心咬住下唇,笔尖微微颤抖。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讲过的一个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那种孤高清傲的姿态,与某人何其相似。笔随心动,她大胆改变了传统构图。 不再将凤凰置于画面中央受百鸟朝拜,而是画它傲立悬崖之巅,回首睥睨,百鸟盘旋于云间, 似畏似敬。背景处,她用淡墨渲染出远山叠嶂,更显凤凰孤高。"僭越。 "冷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亦心手一抖,一滴朱砂落在凤凰眼周,宛如血泪。 程靖阳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气息拂过她耳际。"下官知错,这就重画。 "她慌忙去拿新纸。"不必。"程靖阳按住她的手,"我说过要你重画了吗? "苏亦心愕然抬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如深潭,表面平静, 深处却似有暗流涌动。她这才意识到他的手还覆在她的手上,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让她心跳骤然加速。程靖阳似乎也察觉了这点,迅速收回手, 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构图尚可,但凤凰神态还不够。继续完善。""是。 "苏亦心低头应道,却忍不住追问,"程待诏不觉得这种构图...不合传统吗? "程靖阳已转身走向自己的画案,闻言头也不回:"规矩是死的,画是活的。 "这句话让苏亦心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她偷偷抬眼,看着程靖阳挺直的背影。晨光透过窗棂, 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边。那一瞬间,她似乎窥见了藏在那严厉外表下的另一面。午后, 图画院来了一群年长的画师,都是为评审《百鸟朝凤图》初稿而来。为首的周待诏须发皆白, 是画院最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靖阳啊,太后寿诞非同小可,这构图还是稳妥些好。 "周待诏捋着胡须,皱眉审视苏亦心的凤凰草图,"将凤凰置于云端中央, 百鸟分列两侧朝拜,方显尊贵。"其他画师纷纷附和。苏亦心站在一旁,手指绞紧了衣角。 她看见程靖阳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周老所言极是。"程靖阳终于开口, "不过太后素来不喜陈腐之作。这悬崖凤凰的构思,倒也别致。""胡闹! "周待诏拍案而起,"凤凰象征太后娘娘,岂能立于悬崖这等险地?还有这眼神,太过凌厉, 哪像祥和之兆?"苏亦心屏住呼吸,等待程靖阳妥协。毕竟周待诏在画院地位崇高, 连院使都要礼让三分。"周老,"程靖阳声音平静却坚定,"悬崖象征高处不胜寒, 正是太后执掌后宫多年的写照。凤凰回首,是顾念苍生。至于眼神..."他顿了顿, "太后十六岁入宫,历经三朝更迭方有今日,岂是寻常闺阁女子的温婉? "一席话说得周待诏哑口无言。老画师盯着程靖阳看了半晌, 忽然笑了:"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罢了,随你去吧,横竖是你担责任。"待众人散去, 苏亦心忍不住轻声道:"谢谢程待诏。"程靖阳正在调色, 闻言手腕微不可察地一顿:"谢我什么?""为下官的僭越之作辩护。""你想多了。 "程靖阳依旧不看她,"我只是觉得周老头太过保守。去把青金石颜料拿来,要研磨细些。 "苏亦心抿嘴一笑,转身去取颜料。虽然他不承认,但她知道,那是他对她创意的认可。 这种认知让她心头涌起一丝甜意,比蜜糖还要细腻绵长。申时刚过,天色骤变。浓云如墨, 顷刻间便遮蔽了夕阳。苏亦心正收拾画具,忽听一声惊雷炸响,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程靖阳站在窗前望了望,"你没带伞?"苏亦心摇头。 她清晨出门时晴空万里,哪想到会变天。程靖阳沉默片刻, 忽然从门后取出一把油纸伞:"走吧,我送你一程。 ""这...这不合适..."苏亦心慌忙摆手。"明日还要赶工,你若病了耽误进度, 谁来负责?"程靖阳已撑开伞,"还不跟上。"苏亦心只得小跑着钻入伞下。伞不算大, 两人不得不靠得极近。她尽量缩着身子,避免碰到他,却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混合着墨的气息,清冽而沉稳。汴京的街道在雨中变得朦胧而陌生。青石板路上积水成溪, 倒映着两旁店铺的灯火,宛如星河落地。两人一路无言,只有雨点敲击伞面的声响, 像一首无字的歌。转过御街拐角,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程靖阳迅速侧身, 将苏亦心护在内侧。泥水泼了他半边衣袖,深色的痕迹在靛蓝布料上迅速蔓延。"程待诏! "苏亦心惊呼,下意识掏出帕子为他擦拭。就在她拂开他湿透的袖口时, 一道狰狞的疤痕映入眼帘——那疤痕横贯手腕,虽已年深日久,仍能想见当初伤口的深度。 程靖阳猛地抽回手,眼中闪过一丝苏亦心从未见过的慌乱。"旧伤而已。"他声音低沉, 将袖口拉好,"前面就是你家了吧?"苏亦心知趣地不再追问,但心中疑云密布。 那道疤痕...不像是意外所致,倒像是...自戕留下的。可程靖阳年纪轻轻就官居待诏, 出身名门,有什么理由..."到了。"程靖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果然, 前方不远处就是她租住的小院。"多谢程待诏相送。"苏亦心行礼道谢,犹豫片刻又补充道, "那道伤...若需上好的金疮药,家母略通医理,配的药很有效。 "程靖阳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必。明日别迟到。"说完,他转身步入雨中, 身影很快被雨帘吞没。苏亦心站在屋檐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母亲唤她, 才如梦初醒。翌日清晨,苏亦心特意绕道城西的"芳菲阁",买了一份桂花糖蒸酥酪。 这是汴京有名的点心,程靖阳曾在一次闲谈中提过喜欢。"苏姐姐又来买点心? "装裱匠的女儿柳小桃正在店里帮忙,见她就笑吟吟地迎上来,"还是老样子? "苏亦心点头:"今天要两份,一份给母亲,一份..."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带给同僚。"柳小桃年方十六,活泼伶俐,是苏亦心来汴京后结识的少数朋友之一。 她麻利地包好点心,眨眨眼:"是给那位’冷面待诏’的吧?""你怎么知道? "苏亦心耳根发热。"全城就数他最爱我家的酥酪,从前常派小厮来买。"柳小桃凑近, 压低声音,"听说他脾气古怪,对下属严苛得很,是真的吗? "苏亦心想起程靖阳为她挡雨的模样,摇了摇头:"他只是...不善于表达善意。""哟, 苏姐姐该不是..."柳小桃促狭地笑,"看上他了吧?""胡说什么!"苏亦心慌忙否认, 却控制不住脸上的热度,"我只是...只是敬佩他的画艺。"柳小桃也不拆穿, 笑嘻嘻地送她出门:"下次来,告诉我更多’冷面待诏’的事呀!"到了图画院, 苏亦心将点心悄悄放在程靖阳的画案上,附了张字条"谢昨日相送"。她刚转身, 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这是你放的?"程靖阳拿着字条,表情莫测。 苏亦心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下官...下官只是顺路...""我不喜甜食。 "程靖阳打断她。苏亦心猛地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那双眼此刻竟***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不过...多谢。"他声音极轻, 却让苏亦心心头一颤。整整一天,程靖阳都表现得与平日无异——严厉、挑剔、不苟言笑。 但苏亦心注意到,那包点心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傍晚散值时, 苏亦心发现自己的画笔被人重新清洗过,排列得整整齐齐。而程靖阳的画案上, 放着一本翻开的古籍,正好是她昨日提过想参考的《林泉高致》。她悄悄勾起嘴角。 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啊...图画院回廊的阴影里,赵公公眯眼看着这一幕, 对身旁的小太监耳语几句。小太监领命而去,直奔皇宫西北角的偏殿。"汪公,鱼儿已上钩。 "小太监跪地禀报,"靖阳待诏果然对苏家女特别关注。"帘幕后, 一个阴柔的声音轻笑:"好,继续盯着。程家兄弟,一个都跑不了。 "第四章真相迷雾午后的翰林图画院一片寂静,大多数画师都去参加太学举办的画艺交流, 唯独苏亦心被程靖阳留下修改《百鸟朝凤图》中孔雀的羽色。她专注地调着颜料, 试图配出那种阳光下才会显现的七彩光泽。"再添一点群青。"她自言自语, 指尖沾了点颜料,在试色纸上涂抹。忽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隔壁藏书阁传来。 苏亦心本不想理会,可"苏家"二字如针般刺入耳中,让她手中的画笔陡然停滞。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查苏家的事?"一个陌生的男声压抑着怒火,"十年之约将至, 你非要在这时候惹是生非?""兄长多虑了。"这是程靖阳的声音,却比平日更加冷硬, "我自有分寸。"苏亦心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隔墙。 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画室都能听见。"分寸?"那陌生声音——想必是程景阳——冷笑一声, "你让苏明远的女儿进图画院,还亲自指导她画太后寿礼,这叫有分寸?汪公公已经起疑了! ""她画艺出众,入选理所当然。"程靖阳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固执。"出众? "程景阳讥讽道,"当年苏明远的画艺不出众?结果怎样?父亲用一条命才保住程家, 你现在是要把全族再拖下水吗?""父亲的选择,我从未认同过。 "程靖阳的声音忽然变得锋利如刀,"苏家血案,程家欠的债,迟早要还。""你! "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砸在桌上,"别忘了,当年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那女孩若知道真相, 第一个恨的就是你!"苏亦心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才不至于跌倒。 父亲的名字被这样提起,还有"血案"、"欠债"这样的字眼...她咬住下唇, 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惊醒。"谁在那里?"程景阳的厉喝吓得苏亦心一个激灵。她慌忙后退, 却不慎碰倒了案几上的笔洗。铜器落地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画院中格外刺耳。 藏书阁的门被猛地推开,程靖阳和程景阳同时出现在门口。程景阳一袭墨绿锦袍, 面容与程靖阳有七分相似,眼神却凌厉得多。他目光如刀,上下打量着苏亦心。"苏画师, "程靖阳声音冷得像冰,"你在这里做什么? ""下官...下官在调色..."苏亦心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听到声响, 以为是猫..."程景阳眯起眼:"哦?听到什么了?""什么都没听清。"苏亦心低头, 盯着地上蔓延的水渍,"下官耳背。"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亦心能感觉到程景阳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靖阳,管好你的人。 "程景阳最终冷哼一声,甩袖而去。程靖阳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得可怕。 苏亦心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程待诏, 我...""从明天起,"程靖阳打断她,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你去协助周待诏整理画院历年档案。百鸟图不必再画了。 "苏亦心猛地抬头:"可是太后寿辰在即...""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程靖阳转身前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颤,"记住, 图画院最忌讳的就是多嘴多舌之人。"直到程靖阳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苏亦心才瘫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在她脑海中翻腾——苏家血案、十年之约、程家欠的债...还有那句"那女孩若知道真相, 第一个恨的就是你"。父亲苏明远,那个在她记忆中只剩模糊轮廓的温柔男子, 到底与程家有什么恩怨?而程靖阳...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次日清晨, 苏亦心如命前往档案室报到。周待诏年事已高,只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留她一人在满是灰尘的卷帙中埋头苦干。档案室位于图画院最偏僻的角落,终年不见阳光,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墨香。苏亦心一边整理凌乱的卷宗, 一边留意任何与父亲或程家有关的记录。一连三日,程靖阳都没有出现。 苏亦心白天整理档案,晚上则辗转反侧,回忆着父亲生前留下的只言片语。 父亲从未提过程家,只说自己是因得罪权贵而遭祸。可若真如程景阳所言, 程家与苏家的恩怨不止于此...第四天傍晚, 苏亦心在档案室最底层的木箱中发现了一册发黄的画师名录。翻开脆弱的纸页, 她的目光突然被一个名字钉住——"苏明远,翰林图画院待诏,元祐五年因谋反罪除名, 家产抄没,秋后处决。""谋反...?"苏亦心手指颤抖,几乎拿不稳册子。父亲是反贼? 这怎么可能!记忆中那个教她画小鸟、念诗文的温柔男子,怎会...她急切地往下翻, 却发现关于父亲的记录到此为止,下一页被人撕去了。翻遍整个木箱,也找不到更多线索。 夜色渐深,苏亦心仍不死心,点起油灯继续搜寻。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 她终于在一堆破损的卷轴下发现了一本尘封的奏折副本。展开一看, 是当年审定父亲罪行的三司会审记录, 末尾赫然列着几位审判官的签名——其中一个名字让苏亦心如坠冰窟:程远山, 程靖阳的父亲。奏折从指间滑落。苏亦心捂住嘴,强忍哽咽。 原来如此...程家不仅是父亲的仇人,更是直接导致他家破人亡的元凶。 而程靖阳...他明知她的身份,却还让她进入画院,是出于愧疚,还是另有所图? "这么晚还不回去?"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亦心浑身一僵, 慌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才转身面对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程靖阳。 "下官...在整理周待诏要的名单。"她低头掩饰红肿的眼睛。程靖阳走近几步, 目光扫过摊开的奏折,表情微微一变。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看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苏亦心咬住嘴唇,没有回答。 程靖阳忽然伸手合上奏折:"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为什么让我进画院? "苏亦心抬头直视他,声音因压抑的情绪而颤抖,"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从一开始就知道。"程靖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图画院选人,唯才是举。 ""谎言!"苏亦心猛地站起,打翻了油灯。黑暗瞬间笼罩了两人, 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彼此的轮廓。"你父亲害死了我爹, 现在你又...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黑暗中,她听见程靖阳的呼吸变得沉重。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有些真相...现在还不到揭晓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苏亦心质问,"等到下一个十年之约? 还是等到我像父亲一样莫名其妙地——"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捂住她的嘴。 程靖阳不知何时已贴近她,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慎言。"他的气息拂过她耳际, "这墙后处处是耳。"苏亦心僵在原地,既因这突如其来的接触,也因他话中的警告意味。 程靖阳慢慢松开手,却没有后退。"继续整理档案,不要问不该问的,不要看不该看的。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这是为你好。"说完,他转身离去, 背影融入走廊的黑暗中。苏亦心独自站在档案室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父亲的面容、程靖阳复杂的眼神、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一切都在她脑海中纠缠不清。 接下来的日子,苏亦心表面上顺从地整理档案, 暗中却开始留意一切与父亲或程家有关的蛛丝马迹。程靖阳似乎刻意避开她,两人即使碰面, 也形同陌路。图画院同僚察觉异样,开始变本加厉地刁难苏亦心。她的画笔被人折断, 颜料被调换,甚至完成的画作也会莫名消失。而程靖阳,那个曾经为她辩护的人, 对此视而不见。直到品画会那天。品画会是图画院每月一次的惯例,所有画师展示近期作品, 互相点评。苏亦心提交了一幅《寒林栖雀》, 是她根据父亲生前最后一幅未完成的作品续画的。"这构图杂乱无章,用色也太过艳丽。 "林素儿率先发难,"苏画师莫非以为画几只鸟就能称为佳作?"其他画师纷纷附和, 言辞愈发尖刻。苏亦心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幅画倾注了她对父亲的全部思念, 如今却被人如此践踏..."我看不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批评。 程靖阳从后排站起,缓步走到画前。画室瞬间安静下来。"寒林萧索,雀鸟却生机盎然, 对比鲜明。"他指着画作,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至于用色, 诸位细看——雀羽的朱红与枯枝的赭石形成冷暖对比,正是点睛之笔。 "苏亦心震惊地望着他。这是多日来程靖阳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为她说话, 而且是对她作品的直接肯定。"不过..."程靖阳转向她,眼神复杂, "雀鸟的眼神太过哀伤,失了灵动。画者心境,最易在笔下流露。"这句话像一把钥匙, 突然打开了苏亦心心中的某个锁结。父亲教她画的第一只鸟, 就是快乐的、充满生命力的...而她这些日子沉浸在仇恨与困惑中,早已忘记了那种纯粹。 品画会后,苏亦心独自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望着落叶出神。"给。 "一块叠得方正的帕子递到眼前。苏亦心抬头,对上程靖阳平静的目光。她没有接, 他也不恼,只是将帕子放在一旁的石凳上。"你父亲的案子,"他忽然开口,声音极轻, "另有隐情。但现在不是详谈的时候。"苏亦心猛地看向他:"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程靖阳望向远处:"等百鸟朝凤图完成,等太后寿辰过后...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可以不信。"程靖阳转身离去,"但记住,在这深墙之内, 除了我,不要轻信任何人——尤其是赵公公和汪德海。"第五章寿辰风波太后寿辰当日, 整个汴京城张灯结彩。宣德门外,百官车马排成长龙,各色贡品琳琅满目。 苏亦心作为图画院低阶画师,本无资格入宫贺寿, 却因程靖阳一句"画作者需随行解说"而获准入宫。"跟紧我,不要乱看乱说。 "程靖阳身着墨蓝色官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这是他这些天来对苏亦心说的第一句话。苏亦心低头应是,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自从那日在档案室发现父亲与程家的关联后,她夜不能寐,脑海中全是支离破碎的线索。 程靖阳那番似是而非的暗示,更让她如坠云雾。穿过重重宫门, 苏亦心被皇宫的恢弘气势所震慑。朱墙金瓦,飞檐斗拱,处处彰显着天家威严。 侍卫们冰冷的眼神让她不自觉地往程靖阳身边靠了靠。"镇定些。"程靖阳目不斜视, 声音却压得极低,"你这样子,倒像是来做贼的。"苏亦心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是啊, 她父亲被诬谋反,如今她入宫面圣,更该谨言慎行才是。寿宴设在延福宫。殿外广场上, 百官按品阶排列,静候太后驾临。程靖阳带着苏亦心站在图画院的队列中, 前方是院使和周待诏等前辈。"《百鸟朝凤图》已经呈上去了?"苏亦心小声问道。 程靖阳微微点头:"寅时就送进去了。"忽然,一阵骚动从殿内传来。 只见一位身着绛紫色官袍的中年宦官快步走出, 尖声宣道:"传翰林图画院程靖阳、苏亦心入殿觐见!"苏亦心浑身一僵。 为何会单独召见他们?莫非画作出了什么问题?程靖阳面色不变,只低声道:"记住, 无论太后说什么,你只需跪谢,不要多言。"殿内金碧辉煌,熏香缭绕。 太后端坐于珠帘之后,虽看不清面容,但通身的气度已令人不敢直视。 苏亦心随着程靖阳行了大礼,伏地不敢抬头。"平身。"太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 "哪位是《百鸟朝凤图》中凤凰部分的主笔?"苏亦心心头一跳。 凤凰明明是程靖阳亲自执笔,为何..."回太后,是微臣。"程靖阳上前一步。"哦? "太后轻笑一声,"可哀家听说,这凤凰的构图,是一位姓苏的女画师所创? "殿内瞬间安静。苏亦心能感觉到无数目光刺在她身上, 其中一道尤为锐利——来自站在太后身侧的一位五十余岁的宦官。那人面容白净,眉眼含笑, 却给人一种毒蛇般的阴冷感。"回太后,"程靖阳声音平稳,"苏画师确实提出过构想, 但最终执笔仍是微臣。""有意思。"太后似乎很愉悦,"来人,把画展开。 "几名太监立刻展开那幅《百鸟朝凤图》。阳光下,金碧辉煌的凤凰傲立悬崖,回首睥睨, 百鸟盘旋其下,气势非凡。"哀家很喜欢这凤凰的眼神。"太后指着画作, "凌厉中透着悲悯,正是治国之君该有的气度。这构思确实别致,是哪位的手笔? "苏亦心感到程靖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隐含警告。但她还是上前半步,行礼道:"回太后, 是下官愚见。""抬起头来。"苏亦心缓缓抬头,透过珠帘, 隐约看见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正含笑望着她。"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才思,难得。 "太后点头,"你叫什么名字?""下官苏亦心,翰林图画院低阶画师。""苏? "太后突然坐直了身子,"可是...苏明远的后人?"殿内气氛骤然凝固。 苏亦心感到一阵眩晕,太后竟知道父亲的名字?她强自镇定:"回太后, 下官...下官确是苏明远之女。"一阵窃窃私语在殿内蔓延。 那位阴鸷的宦官忽然俯身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太后表情微变, 再开口时语气已冷淡许多:"原来如此。程待诏,这画构图虽好, 但凤凰羽翼处理得过于凌厉,不够祥和。回去修改后再呈上来。""微臣遵旨。 "程靖阳深深一揖。"退下吧。"一出殿门,苏亦心便双腿发软,险些跌倒。 程靖阳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蠢货。"他声音压得极低, 眼中怒火灼人,"我让你不要多言! ""我...我只是回答太后问话...""你可知道刚才太后身边那人是谁? "程靖阳几乎是咬着牙说话,"汪德海,内侍省都知,当年审理你父亲案子的三司之一! "苏亦心如遭雷击。难怪那人看她的眼神如此诡异...回到图画院, 程靖阳当众宣布太后对《百鸟朝凤图》不满,需要重画凤凰部分。众画师议论纷纷, 有人小声嘀咕"都是苏亦心那僭越的构图惹的祸"。"从今日起, 苏画师不再参与百鸟图绘制。"程靖阳声音冷硬,"改由林素儿接手。 "林素儿得意地瞥了苏亦心一眼。苏亦心站在原地,感到一阵难堪和委屈。 明明太后亲口称赞了她的构思,为何程靖阳要当众贬低她?更让她不解的是,当晚回到家中, 却发现桌上多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一看,竟是上等的青金石和孔雀石颜料, 还有一张字条:"勿骄勿躁"。那熟悉的字迹,正是程靖阳的。"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苏亦心抚摸着珍贵的颜料,心中五味杂陈。白日里当众羞辱她, 夜里又送来这样的礼物...次日清晨,苏亦心决定去找柳小桃。装裱铺后院, 柳小桃正哼着小曲整理画轴,见她就笑吟吟地迎上来。"苏姐姐!听说你们面见太后了? 快跟我说说宫里是什么样子!"苏亦心勉强笑笑,简单描述了宫中见闻, 却隐去了太后认出她身份那段。"程待诏也真是的,"柳小桃听完撇撇嘴, "明明太后喜欢你的构思,他干嘛当众贬低你?""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苏亦心自己也不确定。她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心包裹的绢布,"小桃, 你见多识广,可认得这画风?"绢布展开,是半幅残破的山水画, 只有右下角署名"明远"二字尚清晰。这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柳小桃仔细端详, 忽然瞪大眼睛:"这...这画风好生眼熟!"她转身在画堆里翻找片刻,抽出一幅旧作, "你看,这是程待诏早年的习作,是不是很像?"苏亦心接过对比,心头一震。 两幅画的皴法、用墨,甚至题字的方式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若非深知父亲笔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