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苏家万贯家财填平了侯府的窟窿,换来一纸婚书。可就在我们成婚纪念日那天, 顾玄清告诉我,他要去见他那个病得快死了的白月光表妹。他甚至**地请求我:「玉尘, 你跟我一起去,穿得风光点,正好让她死了那份心。」好啊,我倒要看看, 这场精心准备的苦情戏,最后到底是谁成了那个供人观赏的笑话。 1我与永宁侯顾玄清成婚三年的纪念日,一场秋雨浇得整个侯府都泛着一股湿冷刺骨的霉味。 而比这秋雨更冷的,是顾玄清递到我面前的一封信。信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字迹娟秀, 却在末尾沾染了一点猩红的印记,像是咳出的血,又像是女子点唇的胭脂。「拂雪咳血了, 病得很重。大夫说,恐怕……时日无多。」顾玄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我身侧的紫檀木多宝阁上。 那里摆着去年他从江南给我带回来的玉雕并蒂莲,如今看来,真是莫大的讽刺。拂雪, 柳拂雪。顾玄清那位寄养在府中的表妹,是他捧在心尖上的白月光,是他念念不忘的朱砂痣。 也是满京城勋贵口中,被我这个“铜臭商女”挤走的可怜人。我端起手边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沿着杯壁漫上指尖,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所以呢?」我掀起眼皮, 淡淡地问,「侯爷的意思是,要为她斋戒祈福,还是准备为她披麻戴孝?」我的话像一根针, 精准地刺破了他那副悲天悯人的假面。顾玄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裤子, 恼羞成怒地低吼:「苏玉尘!你就不能盼她点好吗?她都快要死了!」「哦?」 我将茶盏重重地磕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控诉。「死人, 是不会写信的。侯爷,你我成婚三年,她‘病危’了多少次,你心里没数吗? 从心口疼到头风症,从失足落水到误食毒菌,下次她是不是就要上演雷劈火烧了?」三年来, 柳拂雪就如同一道跗骨之蛆,阴魂不散地盘踞在我和顾玄清的婚姻里。 她总有层出不穷的理由,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将顾玄清从我身边叫走。而顾玄清, 每一次都吃她那套。他嘴上说着「玉尘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绝无二心」,可每次回来, 身上都带着柳拂雪惯用的冷梅香,那味道能在我鼻尖萦绕三天三夜, 提醒着我他曾与另一个女人有过怎样亲密的接触。所有人都说,我苏玉尘用万贯家财, 强行嫁入侯府,是鸠占鹊巢。却没人记得,当初是老侯爷拿着侯府所有亏空的账本, 跪在我父亲面前,求苏家出手相救。而唯一的条件,就是我嫁给顾玄清。这是一场交易, 我付出了真金白银,换来一个侯爵夫人的头衔,和一颗捂不热的男人心。见我无动于衷, 顾玄清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他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抓了抓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静默了许久,他忽然抬起头,脸上竟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像一头困兽。 「好,苏玉尘,算你狠。」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要去看她, 但我是想去看她的笑话!看看她这次又能装出什么新花样来!」我闻言,差点笑出声。 这是他被我戳穿所有借口后,想出的最新说辞吗?「你跟我一起去。」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亮了起来,「你打扮得隆重些,穿上你那件金丝孔雀羽的披风。 你是侯爵夫人,是这府里的主母,我们一起去,让她好好看看,死了那条不安分的心!」 他言之凿凿,仿佛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他想拉着我,去向他的白月光**, 以证自己的清白。却没想过,这出闹剧里,真正的小丑是谁。我看着他眼里的热切和算计, 心里那点仅存的温情,终于被这深秋的寒雨,彻底浇灭。「好啊。」我缓缓站起身, 走到他面前,为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吐气如兰,「侯爷有此雅兴,妾身自然奉陪。 只是不知……我们是去看望病人,还是去……看戏?」顾玄清的身体,在我触碰的瞬间, 僵硬了一下。2去往城外静安寺的马车上,我和顾玄清相对无言。车厢内熏着上等的沉水香, 可我总觉得,那股若有若无的冷梅香,已经提前钻了进来,黏腻地包裹着我,让人作呕。 顾玄清显然也坐立难安,他一会儿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天色, 一会儿又端起茶杯喝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既怕我到了地方真的发难,让他下不来台;又怕我不够尖酸刻薄,镇不住柳拂雪, 让她误会自己还有机会。他想要我做一把刀,替他斩断那份他自己舍不得斩断的痴缠。 他就是这么一个懦弱又贪心的男人。马车在静安寺的山门前停下。这座寺庙, 因为柳拂雪的常年“静养”,几乎成了我们侯府的私产。每月大笔的香油钱供奉着, 换来全寺上下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对她所有出格行径的缄口不言。 一个穿着青灰色僧袍的小尼姑早已等在门口,见到我们,双手合十,恭敬地行礼。「侯爷, 夫人,柳施主在后院的禅房里,只是……身子实在虚弱,方才又咳了血,怕是见不得风。」 小尼姑垂着眼,语气里满是恰到好处的担忧。顾玄清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他快走两步, 急切地问:「很严重吗?请大夫了吗?」「请了城里最好的王大夫,只说……让施主静养, 莫要再劳心费神了。」这话说得,好像柳拂雪这一身的病,都是我这个“恶毒主母”给气的。 我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身上的孔雀羽披风在山寺清冷的光线下,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华光, 与这里清苦朴素的氛围格格不入。顾玄清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像是在催促, 又像是在警告。我只当没看见。禅房的门虚掩着,一股浓重又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阵压抑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 紧接着是一个女子柔弱到极致的啜泣。「表哥……是你吗?咳咳……我就知道,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顾玄清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伸手推开了门。我站在他身后,透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屋内那副精心布置好的场景。 柳拂雪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衬得一张小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的嘴唇却红得异常,想必是刚刚用胭脂精心点缀过,营造出咳血垂危的凄美感。 床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药,和一个沾着血丝的白手帕。真是道具齐全, 一出完美的苦情戏。看到顾玄清,柳拂雪的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盈盈地望着他,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委屈和思念。 当她的目光越过顾玄清,落在我身上时,那泪水便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划过她消瘦的脸颊。 「表嫂……你也来了。」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又无力地倒了回去,***胸口喘息, 「对不起,拂雪身子不争气,不能……不能给表嫂请安了。 我只是想在临死前……再见表哥一面,求表嫂不要怪罪……」她每一个字, 都在往我身上泼脏水。好像我是个蛮不讲理、刻薄寡恩的妒妇, 连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心愿都不能满足。顾玄清果然动容了。 他眼底的挣扎和愧疚几乎要满溢出来,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去扶她。我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没有动。察觉到我冰冷的视线,顾玄清的脚步硬生生停住了。他回过头, 求饶似的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别这样。」又是这三个字。他翻来覆去, 只会用这三个字来应对一切他无法解决的麻烦。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屋内,搬了个绣墩, 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然后,我抬起头, 冲着僵在原地的顾玄清,勾了勾嘴角。「侯爷,你不是来看她笑话的吗?」我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冰锥,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里。「笑啊。」「你怎么不笑?难道是觉得, 眼前这场戏……不够好笑吗?」3我的话音落下,禅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躺在床上的柳拂雪, 脸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僵住了,眼里的泪水忘了往下流,就那么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显得滑稽又可笑。而顾玄清,他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铁青,又从铁青转为煞白。 他像是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他恶狠狠地瞪着我, 眼神里是被人揭穿的羞愤,和无法掩饰的恼怒。「苏、玉、尘!」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淬了毒的恨意。他大概以为, 我会顾及侯府的体面,会在外人面前给他留几分脸面。就算心里再不满, 也会配合他演完这出戏。可惜,他想错了。我的体面, 早在三年前苏家拿出万贯家财填补侯府那个无底洞时, 就已经被他和他家人的鄙夷消磨殆尽了。现在,我只想看他和他心爱的表妹,如何收场。 「表哥……」柳拂雪终于反应了过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拉顾玄清的衣袖, 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哭腔,「你别生表嫂的气……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该……不该让你为难……」她一边说着,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那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好一招以退为进,祸水东引。 她这是在提醒顾玄清,看啊,你老婆多么恶毒,把我这个病美人都气成这样了, 你还不快来维护我?顾玄清果然吃这一套。他心疼地看着柳拂雪, 眼中的怒火瞬间被怜惜所取代。他转过头,对着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恳求:「玉尘, 算我求你,别闹了行吗?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回家再说?回家, 然后等他从温柔乡里抽身出来,再用几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几件无关紧要的礼物, 来***吗?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我没有闹。」我迎上他的目光,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只是在提醒侯爷,别忘了我们今天来的目的。 侯爷不是要让她断了念想吗?现在正是好时机。你当着我的面,亲口告诉她, 你对她早已毫无情意,从此以后,你们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说啊。」我步步紧逼, 不给他留丝毫喘息的余地。顾玄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让他亲口对柳拂雪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他偏偏又找不到任何反驳我的理由,因为这个“看笑话”的借口,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现在,我只是在帮他实现它。「你……你简直不可理喻!」终于, 在我的逼视和柳拂雪哀婉的目光中,顾玄清崩溃了。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 红着眼睛冲我吼了一句。然后,他再也待不下去,大步流星地冲出了禅房,那背影, 与其说是气势汹汹,不如说是落荒而逃。男人就是这样。当他们心虚理亏, 无法面对现实的时候,就会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和懦弱, 试图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女人身上。禅房里,只剩下我和柳拂雪。 走廊上传来顾玄清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当那声音彻底消失后, 一直趴在床上“垂死挣扎”的柳拂雪,忽然安静了下来。她不咳了,也不哭了。 她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我。 那双刚刚还泪眼婆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不加掩饰的讥讽。「戏都看完了, 侯爵夫人还不走吗?」她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清脆,却带着一丝刻薄,「怎么, 是等着表哥回来接你吗?别等了,他现在一定烦透了你这张刻薄的嘴脸。」「不急。」 我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的茶,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末,「侯爷的笑话我看完了,现在, 轮到看你的了。」「我的笑话?」柳拂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苏玉尘, 你大概还没弄清楚状况吧?你以为你把他逼走了,你就赢了?你错了。你越是这样歇斯底里, 他就越是心疼我,越是觉得亏欠我。你用金钱把他的人捆在了侯府,可他的心, 永远、永远都只会在我这里。」她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胜利者般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三年前,若不是你苏家横插一脚,如今坐上侯爵夫人这个位置的, 本该是我柳拂雪!你不过是捡了我不要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告诉你,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把他攥得紧,他就越想往外跑。而我,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病着,他就会永远记着我,念着我,一辈子都对我怀着愧疚。 这份愧疚,就足够打败你拥有的一切。」她看着我,眼神得意又恶毒, 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美女蛇。我静静地听她说完,甚至还赞同地点了点头。「表妹说的, 很有道理。」见我如此反应,柳拂雪脸上的得意更甚。我看着她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笑了出来。「不过,表妹好像算错了一件事。」我放下茶杯, 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轻轻展开。柳拂雪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我手中之物时,瞬间凝固了。 4那是一枚玉佩。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一对交颈的鸳鸯,玉质温润, 被体温捂得暖暖的。柳拂雪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枚玉佩上,仿佛要将它看穿一个洞。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当然认得这枚玉佩。这是她柳家的传家宝,是当年她和顾玄清定下私情的信物。三年前, 我嫁入侯府的第二天,顾玄清就亲手将这枚玉佩交到了我手里。他说:「玉尘, 这是她从前给我的东西,如今我交给你,就代表着我和过去一刀两断。从今往后, 我顾玄清的妻子,只有你一人。」他说得情真意切,我也曾信以为真。可后来我才知道, 所谓的“一刀两断”,不过是他为了安抚我,演的一出戏。他只是把这块烫手山芋丢给了我, 好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着“痴情”和“愧疚”带给他的满足感。这些年, 我一直将它收在妆匣的最底层,几乎忘了它的存在。直到今天出门前,我才鬼使神差地, 将它带在了身上。「这……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柳拂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她指着我,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表哥说过……他会好好收藏的!」「是啊, 他‘收藏’得很好。」我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感受着它光滑的触感,慢悠悠地说, 「收藏到我的妆匣里了。侯爷说,睹物思人,他怕看见这个,会影响我们夫妻的感情, 所以全权交由我来处置。」我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表妹,你说, 我是该把它熔了打一套新首饰呢?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让它永不见天日?」「你敢!」 柳拂雪尖叫一声,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副病弱美人的姿态,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来抢。我往后一退, 轻易地避开了她。她扑了个空,狼狈地跌倒在地,身上素白的寝衣沾染了地上的灰尘, 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先前清丽脱俗的模样。「苏玉尘!你这个毒妇!你把玉佩还给我!」 她趴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裙角,涕泗横流,状若疯癫。「还给你?」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凭什么?这是侯爷给我的东西,现在, 它是我的。」我一字一句,都在残忍地提醒她这个事实。 这个她用来缅怀过去、捆绑顾玄清的唯一信物,如今已经落入了她最痛恨的人手里, 并且即将被彻底毁灭。这对她而言,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表妹,你刚刚不是还说, 侯爷的心永远在你那里吗?」我蹲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轻声说道,「可如今看来,他的心,似乎也不怎么值钱。连一块小小的玉佩,都保不住。」 柳拂雪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她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 此刻只剩下绝望和怨毒。「你会遭报应的……苏玉尘,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她喃喃地诅咒着。我站起身,用帕子嫌恶地擦了擦被她碰过的裙角,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报应?或许吧。」我转身,不再看她,「不过在报应来临之前,我想先送表妹一份大礼。」 柳拂雪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冲她展颜一笑,那笑容明媚又残忍。 「忘了告诉表妹。前几日,城南做药材生意的张员外托我为他寻一门继室。 我瞧着张员外年过半百,家财万贯,膝下又无子, 正适合表妹这样体弱温柔的女子去当家主母,享一世清福。」「我已经替你应下了。 聘礼我都想好了,就要张员外那间最大的人参铺子。想必,侯爷也会为了你的下半辈子着想, ‘含泪’点头同意这门亲事的。」「毕竟,把你嫁出去,对他,对我,对你, 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说对吗,我的好表妹?」我说完,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 那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尖叫和咒骂,径直走出了禅房。门外,阳光正好。我抬起手, 将那枚惹人厌烦的玉佩,随手扔进了寺庙的功德箱里。然后,扬长而去。5我回到侯府时, 天色已经擦黑。顾玄清的书房还亮着灯,想必他白日里受了气,正在里头生我的闷气。 我没有去自讨没趣,径直回了我的院子,吩咐丫鬟备水沐浴。 热水驱散了身上沾染的寒气和那股令人作呕的药味,也让我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我将自己嫁给柳拂雪的计划和盘托出,不仅仅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我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柳拂雪是侯府的表**,无父无母,她的婚事,按理说, 应该由顾玄清这个当家表哥和老夫人做主。但如今,老夫人早已不管事,而侯府的内宅中馈, 大到田庄铺面的收益,小到丫鬟婆子的月钱,都牢牢攥在我手里。顾玄清就算再心疼柳拂雪, 也不会为了她,和我彻底撕破脸。因为他知道,没有我苏家的财力支撑, 他这个永宁侯的体面,连一天都维持不下去。他会不舍,会痛苦,会挣扎。但最后, 他一定会妥协。他会一边流着鳄鱼的眼泪,一边亲手把他的白月光,送上别人的花轿。 因为他最爱的,从来不是柳拂雪,也不是我。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是他那点可怜的、需要靠女人的牺牲和付出来维持的所谓尊严。我泡在浴桶里,闭上眼,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我和顾玄清初见时的场景。那是在一次上元灯会,我被人流挤散, 是他,一袭白衣,温润如玉,提着一盏兔子灯,将我从人群中拉了出来。那时候的他, 眼神清澈,笑容温暖。也是在那一刻,我动了心。我原以为,我们之间, 就算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也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事实证明,我错了。 时间是把最无情的刻刀,能把一个翩翩少年郎,雕琢成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懦弱男人。 而那颗曾经悸动的心,也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变得坚硬如铁。第二天一早,我正在用早膳, 顾玄清就红着一双眼睛,冲进了我的院子。他看起来一夜未眠,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向整洁的衣袍也皱巴巴的,满脸的颓丧和愤怒。他一进来, 就将一封信狠狠地拍在了我的桌上,震得碗碟作响。「苏玉尘!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咆哮着,声音因愤怒而沙哑。我瞥了一眼,是静安寺派人送来的。我放下筷子,拿起信, 慢悠悠地展开。信是静安寺的主持写的,言辞恳切,却处处透着指责。大意是说, 柳施主昨日受了**,深夜里投了后院的莲花池,幸亏被巡夜的尼姑及时发现救了上来, 才没酿成大祸。如今人是救回来了,却一直高烧不退,人事不省,嘴里还一直念叨着, 让我把玉佩还给她。「你满意了?」顾玄清见我不说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非要把她逼死才甘心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这么恶毒!」一连串的质问, 像是冰雹一样砸在我身上。他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我。他只看到柳拂雪的投湖自尽, 却从不想想,若不是他优柔寡断,处处留情,事情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将信纸折好, 放到一边,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肴肉。「侯爷若是不想我把她逼死, 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细嚼慢咽,姿态优雅,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你现在就去写一封休书,把我休了。然后八抬大轿,把你的柳表妹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从此以后,你们双宿双飞,再也无人打扰,岂不美哉?」顾玄清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休了我? 他敢吗?休了我,就等于和苏家的财富一刀两断。到时候,别说维持侯府的开销, 恐怕连他自己喝西北风都成问题。他涨红了脸,半晌, 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放下筷子,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是要我继续容忍她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垂危, 日日年年地耗着我们本就所剩无几的夫妻情分?还是要我跪下来求她,求她大发慈悲, 别再来纠缠我的丈夫?」「顾玄清,我受够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他面前, 表露出我的厌倦。他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我,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般。或许在他眼里, 我苏玉尘就该是个予取予求,逆来顺受的商女,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 也该为了侯爵夫人的头衔,打落牙齿和血吞。过了许久,他才败下阵来,语气也软了下来。 「玉尘,我知道你委屈。可拂雪她……她真的很可怜。她从小就没了父母,寄人篱下……」 他又开始讲那些我听了不下百遍的陈词滥调。我抬手,制止了他。「侯爷,不必再说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路,我已经给你指明了。要么休妻,要么嫁妹。你自己选。」 「至于那枚玉佩,我已经扔了。」「从今往后,你和她之间,再无信物。」丢下这句话, 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6接下来的几天, 顾玄清没有再来找我。整个侯府的气氛压抑得可怕,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 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我知道,顾玄清在和我赌气,也在和自己赌气。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想必是在为他那虚无缥缈的爱情和实实在在的荣华富贵, 做着艰难的抉择。而我,则有条不紊地,开始为柳拂雪准备起了“婚事”。 我派人去城南张员外家提了亲,又选了好几个黄道吉日,让人送到书房,供侯爷“挑选”。 我就是要让他明白,这件事,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我的耐心,已经告罄。第五天头上, 书房的门终于开了。顾玄清派人来请我过去一趟。我到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案后, 面前摆着一张写了一半的婚书。几天不见,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神情憔悴, 却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你赢了。」他抬起头,看着我,声音嘶哑, 「就按你说的办吧。」我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张婚书。新郎:张德昌。新娘:柳拂雪。 主婚人那一栏,顾玄清的名字写得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什么时候去告诉她? 」我问。「明天吧。」他闭上眼,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你……你陪我一起去。这件事, 总要给她一个交代。」他还是懦弱。即使到了最后关头,还是要拉着我一起, 去面对他亲手造成的烂摊子。「好。」我答应了。这一次,我倒要看看, 他又想看一出怎样的笑话。再次来到静安寺,依旧是那个小尼姑在门口迎接。只是这一次, 她看我们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畏惧和疏离。禅房里,柳拂雪正靠在床头喝药。见到我们, 她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黑色的药汁溅湿了她素白的衣裙, 狼狈不堪。她的病,似乎好了一些,至少,脸上有了些血色。「表哥……表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