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夏夜，褪去了白日的暴晒，晚风带着海边特有的潮湿与温热，拂过阳台的栏杆。

林晚夏背对着客厅里那个温暖明亮的世界，感觉自己像是被放逐到了一个孤岛。

那里面的欢声笑语，此刻听起来那么遥远，甚至有些刺耳。

她靠在冰凉的玻璃门上，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模糊的震动，那是周胖子的大笑和音响里播放的音乐。

她闭上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试图平复胸口那阵不受控制的狂跳。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终究还是颤抖着划开了接听键。

“喂，姐。”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怯意。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姐？”

电话那头，林映雪的声音一如既往，像一块被打磨得光滑却没有任何温度的玄冰，每一个字都透着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审问，“我跟顾远离婚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

林晚夏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她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她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林映雪，此刻一定是坐在她那间能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办公室里，穿着精致的套装，脸上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表情。

“知道就好。”

林映雪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姐妹间的温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与不容置疑的命令，“我现在很忙，长话短说。你立刻回房间收拾你的东西，我已经让张助理往你那边去了，一个小时之内到。你先搬去希尔顿酒店的行政套房住几天，等我空下来，再给你安排新的住处。”

这一连串的安排，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狠狠地砸在林晚夏的心湖上，激起一阵阵愤怒的涟漪。

她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通知下属的口吻来决定自己的人生？

林晚夏的心猛地一沉，她握紧了手机，下意识地回头，透过玻璃门，看到顾远正举着酒瓶和周胖子碰杯，脸上是她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那笑容像一缕阳光，给了她一股莫名的勇气。

“我不搬。”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拿出了一套早就想好的说辞，“我马上就要期末答案了，专业课的复习资料和模型都堆在房间里，现在搬家太折腾了，会影响我复习的。”

“林晚夏！”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被冒犯的、不加掩饰的怒意，“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说你大学念了两年，连最基本的规矩和廉耻都不懂了？那是我前夫的家！你一个还没毕业的、没出嫁的女孩子，孤男寡女地住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你不要脸，我们林家还要脸！”

“脸面？规矩？廉耻？”

这些刻薄又伤人的词语，像一根根淬了毒的、冰冷的针，一瞬间刺穿了林晚夏所有的伪装。

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积压在心底许久的委屈、心疼和愤怒，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了。

她的眼圈“噌”地一下就红了，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带着浓重的哭腔：

“在你眼里，除了你的事业、你的脸面、你的规矩，还有什么？你跟我谈规矩，那你怎么不说，我大一那年发高烧到三十九度八，烧得说胡话，你人在国外谈着几千万的生意，电话都打不通的时候，是谁？是顾远哥！是他抱着我一路从学校跑到医院，挂号、缴费、陪我吊水，守了我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还给我带了亲手熬的粥！”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被林映雪视作理所当然、甚至早已抛之脑后的往事，此刻被林晚夏声泪俱下地全部翻了出来。

“我上大学第一次来报道，人生地不熟，是谁大包小包地陪我，帮我铺床、整理宿舍，还请我全寝室的同学吃饭，让她们多照顾我？是你吗？不是！是顾远哥！你那个时候，正忙着参加你的庆功宴！”

“还有，去年！我的家长会，你明明答应了要来，结果临时一个跨国会议，你就忘得一干二净！老师在电话里问我’林晚夏同学，你家里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的时候，又是谁？还是顾远哥！他放下手里重要的游戏构架，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赶到学校，像个真正的家长一样，坐在那里听老师讲了我半个小时的缺点，还一个劲儿地跟人家道歉！”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眼前的城市霓虹变成了一片片晃动破碎的光斑。

“在你眼里，他只是一个被你淘汰掉的、碍眼的前夫！可在我这里，他比我那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只会用钱来打发我的亲姐姐，更像亲人！一千倍！一万倍！”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林映雪显然是被她这番决绝的、带着血泪的控诉给震住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个一向被她视为温顺、乖巧、可以随意安排的妹妹，竟敢为了一个“外人”，如此激烈地忤逆自己。

半晌，林映雪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寒的、极端的冷漠，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真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林晚夏，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你这胳膊肘，拐得可真够远的。”

“我再通知你最后一遍，这是命令，不是商量。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你必须搬出来！否则，从这个月开始，你所有的生活费、包括你的学费，一分钱都别想再从我这里拿到！”

“嘟——嘟——嘟——”

说完，她便“啪”地一声，狠厉地挂断了电话，不给林晚夏任何再辩驳的机会。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冰冷忙音，林晚夏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凉的玻璃门缓缓滑落，蹲在了地上。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委屈的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牛仔裤。

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委屈。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周胖子隐约的喊声“晚夏学妹，快来吃蛋糕啊”，她才如梦初醒。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痕，又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她对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这才颤抖着手，拉开了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

“打完啦？谁啊这是，一通电话打得跟一个世纪似的，催命呢？”

周胖子正啃着一块西瓜，含糊不清地随口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一个同学，问我一道高数题。”

林晚夏低着头，快步走回茶几边，不敢让灯光照亮自己红肿的眼睛。她拿起一瓶没开的啤酒，手忙脚乱地用开瓶器启开，仰头就往嘴里猛灌。

冰凉苦涩的酒液并没有浇熄她心里的委屈和怒火，反而因为喝得太急，呛得她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眼泪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哎，你慢点喝！怎么了这是？”

一直默不作声的顾远，皱起了眉。

他不是周胖子那样的粗线条，从林晚夏拉开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到了女孩身上那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悲伤气息。

她眼眶通红，鼻尖也泛着惹人心疼的粉色，那副强颜欢笑的脆弱模样，比直接放声大哭，更让他揪心。

他伸出修长的手，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拿走了她手里的酒瓶，放在了自己够不到的另一边。

然后，他微微倾身，沉静如水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温和：

“晚夏，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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