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当晚,沪上最高级的旋转餐厅被未婚夫包下。 在漫天烟火与宾客的祝福声中,他单膝跪地,举起那枚我亲自设计的钻戒。 我含着泪,刚要伸出手,他却突然起身,走向了人群中的我的养父。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笑着将戒指戴在了养父那只因常年劳作而布满粗茧的手上。 他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恭喜你,怀着我’岳父’的孩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给他了。” 1 我是沪上小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 我的养父是一位退休教师,在二十年前的车祸现场,他从燃烧的残骸里抱出了我。 我与沈聿白相识于微时,用全部积蓄支持他创立公司。 腹中的孩子,是我们尝试了两年才得到的礼物。 这些事实,在此时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刀。 刀柄,握在沈聿白手里。 他举起养父的手,像展示一件战利品。 “大家看,这就是证据。” 养父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旧款的手表。那是我用第一笔工资买给他的礼物。 “这对’父女’,戴着情侣表,怀着我们的孩子,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沈聿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亢奋。 他直起身,再次面向所有宾客,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了一张折叠的纸。 他将那张纸展开,高高举起。 “我知道,仅凭一块表,你们或许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那么这个呢?” 他将纸张对准了最近的镜头。 “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宣判快感。 “报告显示,我,沈聿白,不是江杳腹中胎儿的生物学父亲。” “换句话说,她肚子里的野种,不是我的!” 短暂的死寂过后,整个宴会厅炸开了锅。 窃窃私语声瞬间汇成了尖锐的指责。 “天啊,真的假的?跟自己的父亲?” “我就说嘛,平时看她一副清高的样子,原来骨子里这么恶心!” 一个曾经和我交好的名媛,此刻正对着身边的朋友摇头。 “沈总真是太可怜了,被骗了这么多年!” “你看她爸,一把年纪了,还做出这种事,真是为老不尊!” 那些话语像锋利的针,密集地射向我和我身后的养父。 我听见有人毫不掩饰地议论。 “这孩子,啧啧,真是个孽种啊。” 一道道鄙夷的目光,扎在我的皮肤上,扎在我平坦的小腹上。 我的养夫呆立在原地,嘴唇嗫嚅,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身体开始轻微地摇晃。 我下意识地想去扶他。 沈聿白挡在了我的面前。 “怎么?心疼了?” 他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江杳,你不是最擅长设计吗?你看我设计的这个局,是不是比你的任何作品都惊艳?”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一种陌生的、燃烧的恶意。 闪光灯在我眼前炸开,白茫茫一片。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到一张张开合的嘴,一双双充满了鄙夷或怜悯的眼睛。 我缓缓将手放在小腹上。 那里很平坦,现在还没有任何隆起的迹象。 可我知道,那里有一个生命。 一个我和他共同期盼了七百多个日夜的生命。 现在,这个生命被他定义为***的罪证。 我的心不是痛,是碎了,然后被碾成了粉末。 我看着沈聿白那张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 看着他身后,我那摇摇欲坠、一生清白的养父。 看着周围那些举着手机,记录下我此生最耻辱一刻的宾客。 2 一夜之间,我成了全上海的耻辱。 “顶级设计师与养父不伦,深情未婚夫现场揭穿” 这样的标题血淋淋地挂在所有社交媒体的头条。 我的照片,我养父的照片,甚至我们家门口的街道,都被曝光在网上。 评论区是污言秽语的狂欢。 我把自己锁在公寓里,手机的震动声从未停歇。 我必须澄清。 我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找到了一个相熟的媒体主编,王姐。 我曾经帮她的女儿免费设计过一条毕业典礼的项链。 电话接通了。 “王姐,是我,江杳。”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哦......江杳啊。”她的声音透着一股疏离。 “网上的事情不是真的,是沈聿白在污蔑我,我有证据......” “江杳,”她打断了我,“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很难办。” “沈先生那边......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独家材料’。我们作为媒体,也要考虑读者的兴趣点嘛。”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什么材料?” “就是一些......你和你父亲的日常照片,还有一些......邻居的’证词’。”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那些都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总之,这个风口浪尖上,我们是不会发任何单方面澄清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电话被挂断了。 我捏着手机,指节泛白。 我不死心,又联系了一家之前有过合作的公关公司。 负责人听完我的诉求,沉默了很久。 “江小姐,抱歉,这个单子我们接不了。” “为什么?” “沈先生已经是我们的客户了。” 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冷得我彻骨。 他早已买通了所有我能想到的路。 他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而我就是那只被困在中央的猎物。 就在这时,手机推送了一条新的热点新闻。 是秦菲。 一个知名的情感类意见领袖,以“人间清醒”、“为女性发声”著称。 她发了一篇长文,标题是《人性的幽暗:当亲情越过边界》。 文章里,她没有直接点我的名字,但字字句句都在指向我。 “一个从小缺爱的女孩,很容易将对父爱的渴求,错误地投射到养父身上......” “我们同情她的遭遇,但更应该警惕这种以亲情为名的情感绑架......” “那个在婚礼上心碎的男人,他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 她用最温柔的笔触,给我判了***。 文章下面,是数万条赞同的评论。 “秦菲老师说得太对了,一针见血!”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心机深沉!” “心疼沈总,被这两个人骗得好苦!” 我看着那些文字,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 我冲进卫生间,跪在马桶前,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我的喉咙。 世界很大,却没有一条路是为我敞开的。 3 舆论的法庭判了我***,我只能去求真正的法律。 第二天,我带着养父去了最近的派出所。 养父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片,眼神浑浊,走在路上始终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攥着他的手,他的手心一片冰凉。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年轻的民警。 我递上身份證,一字一句地陈述。 “警察同志,我要报案。” “沈聿白,也就是我的前未婚夫,在公共场合公然捏造事实,对我本人及我的养父进行诽谤,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民警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 他显然也知道了网上的事。 “女士,您的心情我们理解。”他开始敲击键盘,做着笔录,“但是,诽谤案属于自诉案件,而且取证非常困难。” “他当着几百人的面说的,还有无数的视频证据,这还不够吗?”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 民警皱了皱眉。 “但对方律师可以辩称,这属于’情感纠纷’中的’情绪失控言论’,而不是主观恶意的’公开诽谤’。” “法律上对这两者的界定,是很模糊的。”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可以说他当时是因为看到你们戴着情侣表,一时情绪激动,产生了合理怀疑。” “所以才说出那些质问的话。” “他可以不承认那是’诽谤’。”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块表是我送给父亲的礼物!” “这个您需要提供证据。但即使提供了,对方也可以说他不知道。” 民警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 我的养父在一旁,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警察同志,”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都是我的错,那块表我不该戴的......我给孩子添麻烦了......”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按了接听,里面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 “江小姐,我是沈先生的代理律师,姓张。” “我当事人希望我转告您,如果您执意要走法律程序,我们奉陪到底。” “我们手上,掌握了大量您和您养父’过度亲密’的照片和视频。” “到时候,法庭上见,恐怕对您二位的声誉,会是二次伤害。” 那些所谓的过度亲密的照片,不过是父亲为我擦去嘴角的饭粒,或是在公园里,我挽着他的手臂散步。 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亲情瞬间,在他们手里,都变成了最肮脏的武器。 “你们无耻!”我对着电话低吼。 “我们只是在法律框架内,为我的当事人争取最大权益。告辞。” 电话挂断了。 我看着笔录本上那几个潦草的字,再看看身边泣不成声的养父。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将我吞没。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理,真的说不清。 4 走出派出所,养父的身体晃了一下,直直地倒了下去。 “爸!” 我尖叫着,扶住他瘫软的身体。 他的脸色灰白,嘴唇发紫,手死死地捂着胸口。 救护车的鸣笛声撕裂了长空。 急救室的红灯亮了很久。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急性心肌梗死,情绪刺激太大。” “幸好送来得及时,暂时脱离危险了,但需要住院观察。” 我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手机在这时又响了起来,是沈聿白的母亲。 “江杳,你马上到我家来一趟。” 我曾经以为,她会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现在,我只想知道,这场荒唐的闹剧中,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半小时后,我出现在沈家金碧辉煌的客厅里。 沈母端坐在沙发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倨傲和冷漠。 我站着,没有说话。 “你还有脸来?”她开口,声音尖利。 “不是您叫我来的吗?”我平静地反问。 她似乎被我的态度激怒了,猛地站起身,端起茶几上的一杯水,狠狠地泼在了我的脸上。 冰冷的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流下,浸湿了我的衣领。 “不知廉耻的东西!我们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惹上你这种脏货!”她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我没有动,也没有擦脸上的水。 水珠顺着我的下巴滴落,一滴,两滴。 我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骂完了吗?” 她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你......你还敢顶嘴?” “如果只是为了泼我一杯水,骂我几句,那您的目的达到了。” “我父亲还在医院,我需要回去照顾他。”我说完,转身就要走。 “站住!”沈母厉声喝道。 她从茶几下甩出一份文件,扔在我脚下。 “把这个签了。” 我低头看去。 是一份协议书。 内容很简单:第一,我必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第二,我必须在公开媒体上承认自己品行不端,向沈家道歉,澄清一切都是我的错。 第三,我必须拿着协议,和我的养父一起,永远离开泸上。 “只要你签了这份协议。” 沈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施舍的意味,“聿白可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你一笔钱,保证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们会让你们父女俩,彻底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弯下腰,捡起了那份协议。 纸张很薄,却重如千斤。 我看着沈母那张刻薄的脸,忽然明白了。 恶,原来是会遗传的。 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我将协议书,一页一页,非常缓慢地,撕成了碎片。 然后,我当着她的面,将纸屑洒在了她光洁的地板上。 “告诉沈聿白。” 我看着她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他会后悔的。”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这个让我作呕的家。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对过去的温情,彻底死了。 剩下的,只有冰冷的,刻骨的恨意。 5 回到公寓,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断开所有网络的连接。 我需要绝对的安静。 我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夜。 天亮时,我拿出手机,登录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的个人社交平台。 我的账号下,有数百万的粉丝,此刻,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 我没有看那些评论。 我编辑了一条新的动态。 我没有写长篇大论的辩解,也没有声泪俱下的控诉。 我只上传了两张图片。 是两份礼物。 第一份礼物,是一张来自沪上最权威医院的男性生育能力检测报告。 报告的抬头,是沈聿白的名字。 在诊断结果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无精症。 报告的右下角,有沈聿白的亲笔签名。时间是一年半以前。 第二份礼物,是一份法律文书的扫描件。 标题是:辅助生殖(捐赠者)知情同意书。 文件上,详细列明了甲乙双方,也就是我和沈聿白,在完全知情且自愿的情况下,同意通过合法的医学捐赠途径,进行辅助生殖。 文件上,同样有我们两个人的亲笔签名,以及律师事务所和公证处的红色印章。 签署日期,是半年前。 我给这条动态配上了一句话。 只有一句话。 “沈聿白,你的病,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 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