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大雪连下了三日。 顾景航也三日未踏入西厢房半步。 听廊下的佣人说,余小姐自入府便夜夜咳血不止,唯有老爷守在床边,才能喝下半碗药。 阿碧第二十次听见这话,狠狠将湿抹布摔在青石板上。 屋内,西医正收起听诊器,镜片后的眉头越皱越深:“黎小姐的肺痨已到三期,若不用上租界医院的盘尼西林,怕是……” “怕是什么?” 黎彤望着窗外,有片枯叶挣扎着坠在栏杆上。 这身子骨早就在三个月前亮了红灯。 那日她穿着新定制的法国洋装去赴茶会,才发现她瘦得连尺码都改了三次。 每日清晨起来,手帕里总沾着几点血星子。 众人都劝她向顾景航开口,凭他租界商会会长的面子,总能搞到稀缺的进口药。 没人知道,确诊肺痨的第一夜,她就敲开了书房的门。 可当她心里想的都是“或许能和景航去霞飞路看场电影”时,她的丈夫正在为余芊芊包下和平饭店整个二楼,听她唱新谱的《秦淮景》。 听到她的请求,顾景航甚至没从账本上抬眼:“芊芊今晚要试新做的戏服,你先让阿碧去药店抓点药。” 一次、两次、三次。 人心都是肉长的,终究会凉透。 他不信她咳血到晕厥,她又何必再求他施舍半分关心? 阿碧红着眼眶送走第十七位医生,转身就哭成了泪人:“余芊芊算什么东西?夫人在燕京大学拿奖学金时,她还在茶馆给人倒茶呢!凭什么她装病就能让老爷推掉所有生意,夫人咳血咳得手帕都染红了,他连个电话都不打!” 阿碧刚掀开棉门帘,就听见皮鞋声踏过回廊,伴随一声冷嗤。 “黎彤!你非要今天请医生?芊芊心口疼得打滚,德医都被你截胡了!” 黎彤攥着吸氧管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阿碧被顾景航的眼神惊得后退半步。 却见他脚下踩着黎彤咳血帕子,终于红了眼:“老爷可知道,夫人咳血咳得把枕头都浸透了?您天天守着余小姐听戏,可曾过问过夫人?夫人连好一点的进口药都用不上!”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看你是仗着黎彤撑腰,才敢编排主子!” 顾景航转身时踢翻了药柜,大大小小的药瓶滚到黎彤脚边。 黎彤扑通跪下,旗袍下摆浸在泼翻的药水里,“阿碧从小跟着我在燕京长大,她嘴笨心实,您饶了她这一回,我以后亲自盯着她……” 顾景航一把掐住她下巴:“就是你这副心慈手软的样子,才让底下人骑到主子头上!留着这种搬弄是非的奴才,顾家迟早要被搅得鸡犬不宁!” “拖出去!四十藤条,一次都不能少。我倒要看看,没了这些挑事的奴才,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黎彤挣扎着爬起来,“不要!她才十八岁,四十藤条会打死她的!” 顾景航停在门口,却没回头:“若不是看在你黎家的面子上,敢编排我顾景航的女人,早就该沉塘。” 黎彤扑过去,却被顾景航拽住手腕,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求你了!我...我把顾太太的位置让给余芊芊,汇丰银行的股份也给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回应她的只有满室冷漠。 阿碧被拖到院子里。 一鞭接着一鞭抽下。 她在屋内苦苦哀求,阿碧在廊下嘶喊。 为她争辩,为她叫屈,没有一声是为自己求饶。 黎彤的眼泪混着鼻涕,顾景航死死攥着她的手腕不松手。 外头的哭喊声越来越小,空气中满是血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摘下礼帽,低声开口:“老爷,那丫头没气了。” 没气了? 黎彤浑身发软,瘫坐在地。 从黎家带到顾家,跟了她十年的阿碧,就这么没了? 顾景航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神稍稍缓和,语气却依旧冰冷:“用她的命,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既然是顾太太,就别学市井泼妇撒野。” 他甩开她的手,转身要走。 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补了一句:“既然你这么喜欢咳血,以后广慈医院的大夫,一个都不准进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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