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驯马 帝王为李昀挑选的两名师傅,一位是负责教习文史的温德诩,一位是负责骑射的范蒙。 前者是曾辅导帝王的先生,后者是数年前名震天下的将军。 李昀的确有一分意外。 但他并不会探究为何帝王会对他“寄予厚望”,他只知道一件事—— 必须抓住这机会。 帝师曾给他讲过一个古时将军驯烈马的故事。 “……那马儿暴烈,将军就用铁鞭抽皮,重锤击骨,烈马不堪疼痛,屈服于将军,从此成了他最爱的坐骑。”温德诩轻轻拨弄长须, “几年后,战争爆发,将军骑着它上了战场,那马儿却突然发了狂,将他甩到地上,以至将军最终被敌军斩杀。” 他年逾古稀,一双眼睛却依旧精明,问李昀:“殿下如何评价此事?” 李昀答:“先生讲驯马,实是驭人。” 温德诩一笑,“烈马可驯,人心难驭。” …… 马场内。 李昀死死抓住缰绳和马鞍,任由黄沙迷了眼也不松开半分。 他的确是故意挑衅范蒙,挑选绝影的。 范蒙不是个善于掩藏自己心思的,李昀甚至不需要揣摩,就能看出他如这匹良驹一样心高气傲。 他表面上恭恭敬敬,实则不屑一顾,显然并不想真的教导李昀。 李昀脑海中再度想起帝师的话—— 忠者直,不驭则窘;忠者烈,不驭则困。 他感到自己掌心一阵火辣辣,鼻腔内是呛人的黄沙。 绝影奔腾时,他的身体与烈马结实梆硬的侧腹部相撞,像被风浪拍打的小舟,颠簸不已。 可李昀仍然有六分的把握。 一是绝影早已被范蒙驯服过,虽比起寻常马儿性子更烈,但已不似最初那般暴躁,见人就撞。 李昀抚摸它的身体,它只是些微不耐烦地挪开便印证了这一点。 二是李昀本就没想过一开始就骑上马背。 马背太阔,马身壮硕,以他现在的身量骑上去了也踩不到脚镫。 他想要的不过是与绝影周旋,消耗它的体力。 原先范蒙已经骑着绝影跑了一个时辰,还没等它喝水歇息,李昀就攀上了它的身,强迫它再度奔跑起来。 等到绝影累了,它自然就会停下。 在那之前,李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死死抓住它。 因此,他一手握住缰绳与鬃毛,一手抓着马鞍,一脚踩着马镫,靠这三个支点稳住自己的身体,收紧腹部,将另一条腿也极力贴在马腹上。 他身量轻,做起来倒没有想象中费劲。 可远处传来范蒙的怒呵,绝影突然后腿用力一蹬,猛地腾空起来。 马鞍边缘滑,绝影这一飞跳,李昀已有些滑腻的掌心倏地就脱离了这一支点。 他心中一惊,拉着缰绳的手和踩着马镫的腿顿时绷得笔直,可身体还是向下落了几寸,几乎滑到马的下腹。 他的背部朝着地面,一阵剧烈的撕痛感令他闷哼出声。 原来是削成尖头的围栏木桩如一把钝刀,将他的衣服连同皮肉一齐生生割开。 比华昭仪的鞭子还疼。 李昀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咬着牙却抓得更紧了。 他习惯了疼痛,知道最疼的时候也就是刚开始,渐渐的身体就会麻木。 总之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开…… 不知又过了多久,李昀感到绝影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又小跑了一阵,绝影喷着气终于停下了。 李昀绷着唇角,压出一声带笑的气音。 他将缰绳卷了几圈收短,撑着马镫身体向上,右手再度抓上马鞍,一用力,收紧腰腹抬高腿。 于是便成功坐上了马背。 即便李昀踩不到马镫,但绝影亦没有丝毫反抗之意,没有要将他甩下来的迹象。 或许是它累了,又或许是它认可了李昀。 李昀低下头,抬起紧握缰绳的双手,缓缓张开。 掌心一片血肉模糊,粗糙的缰绳也被染红。 天气微凉,他的身体却生出层层热浪。 仿佛是血液沸腾了,令李昀陡然感受到一种近乎滚烫的,陌生又令人痴迷的……征服感。 “殿下!” 远处突然传来范蒙的呼喊。 李昀抬头。 高大魁梧的督尉险些要把眼睛瞪出来,满脸的震惊连浓密的络腮胡也遮不住。 李昀轻拉缰绳,骑着绝影缓步朝他走去。 他下颌微收,垂眸俯视范蒙。 “的确是万中挑一的好马,多谢师傅赐教。” 马上的皇子明明面容稚嫩,神情却睥睨,一如年轻的帝王。 范蒙心悦诚服,屈膝抱拳。 “殿下神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