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堡到西方的那片神秘森林,骑行需要耗费一天一夜的时间,贺冬冬于晨光曦微时启程,途中遭遇横风,抵达时已是次日黄昏。 他将“大海”身上的缰绳缠在靠近入口处的一棵粗壮的白桦树干上,伸手抚摸它的前额,后退几步,拾起挂在腰间的号角,深吸气,吹出雄浑的低音。 通体漆黑的骏马仿佛受到触动,抬起前蹄,仰天长鸣,声音震得林间树叶簌簌响,却没有一只鸟雀飞出来。 这是一片极其危险的密林。 林中树木高耸,遮天蔽日,身处其中难以辨别方向。贺冬冬由坐落于东方的城堡来,留在入口处的马匹就是他的指“南”针。 他每向前走二十步,就在左手第一棵树的背面画下一个扇叶形的标记,并刻下这棵树的编码,作为下一次探索密林的路引。从数字1到358,他足足花了两年时间。 这天,贺冬冬刚走过第358棵白桦树,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连忙蹲下身,屏住呼吸,盯着声音来的方向,悄悄向它靠近。 有声音就代表有活物。自打他开始探索这片密林,连只过路的蚂蚁都没见过,这绝对是个了不起的发现。 贺冬冬伸手拨开草丛,正欲探头往里看,忽然被什么击中双眼,瞬间陷入黑暗。耳边是奔跑的脚步声,距离他越来越远。 贺冬冬的身体失去平衡,匍匐在地上,寻找挂在腰间的号角。 这时,头顶传来阵阵惊雷,声音盖过号角的低吼和骏马的嘶鸣,将他囚困在这毫无生气的密林中。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寻找距离最近的一棵白桦树,环抱住它,在与自己胸口平齐的位置摸索扇叶形的标记和数字,什么也没找到。 他又去找下一棵,再下一棵。 暴雨倾盆而下,浸透了披在身上的斗篷,坠着贺冬冬的身体。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太阳穴像被钢铁人的手紧紧钳住,耳边传来油锯切割金属的声音。 贺冬冬知道,他的大脑又一次异常放电了。 这次是在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考场上。 “听说了吗?初三一班的贺冬冬下午考数学的时候晕倒了。”龚小秋背着书包,走去图书室的路上,听到走廊里有人高声交谈。 “不是晕倒,是发病。”一名同学纠正道,“我当时就在现场,他忽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把同学和监考老师都吓坏了。” “后来呢?” “当时教室里乱得要命,大家一窝蜂围上去,有掐他人中的,有给他做人工呼吸的,还有要叫救护车的,结果没一会儿,他自己就站起来了,想坐回位置上继续考试,被他们班主任过来硬是给拉走了。” “估计是去校医务室了吧。” “我记得贺冬冬去年参加运动会的时候受过伤,跳高撞到器械上,当时就晕了。该不会是把脑子撞坏了吧?” 龚小秋加快脚步,不顾校规,开始在走廊里奔跑,喘着粗气,推开校医务室的门,没见到贺冬冬。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图书室,刚进门,就看到贺冬冬坐在两人固定的位置上,正埋头做题。 “太好了,你没事!” 龚小秋一时激动,忘了控制音量,引来周围同学侧目,连忙捂住嘴巴。 她坐在贺冬冬身边的位置上,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他们说你考试的时候晕倒了,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这次,龚小秋刻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真把我给吓死啦。” 贺冬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还沉浸在陷入黑暗那一刻的恐惧中。 人的恐惧产生自杏仁核,受到刺激,传导信号,将记忆存储至大脑,以备在下一次遭遇相同情况时做出反应。通常贺冬冬会压抑这种反应,中途阻断信号,让恐惧停留在产生的那一刻,只作为客观事实,而非主观感受进入大脑。 可是这一次,他失败了。 直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周围同学和老师震惊的眼神,贺冬冬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这具作为贺冬冬存在的肉体像是被某种不具名的力量全权接管,蛮横地切断大脑与肢体间的连接,关闭他的五感,让他彻底丧失了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失败,意味着相同的情形随时有可能再度上演。 “可能是癫痫。”贺冬冬说。 龚小秋并没有亲眼见过得癫痫病的人,只知道霍家村人管这叫羊角风,听说发起病来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像招了邪。 “每个人都有可能生病,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就像我得过阑尾炎。” “你不明白,癫痫和阑尾炎不一样。”贺冬冬努力向她解释,“得了阑尾炎,做手术切掉就好了,可是癫痫,有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 这句话把龚小秋吓到了。 “你会死掉吗?” “那倒不至于。” “只要不会死掉,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这是我爷爷说的。” 贺冬冬的脸紧绷着,欲言又止。 “你是担心,在考试过程中发病,会影响你的成绩?” 不是。贺冬冬在心里说。 他看到龚小秋那双滚圆的黑眼睛,想起她称赞自己是“天才”时流露出的表情。他不相信,如果她看到自己发病时的样子,还能做出那样的表情。 可他还是点了头。 龚小秋心里却有些高兴。她在想,如果贺冬冬因为发病影响成绩,没办法考入实验班,就可能跟她成为同班同学,说不定以后还能上同一所大学。 意识到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阴暗自私的想法,龚小秋用力甩头,想将它甩掉。 模拟考成绩很快出来。 龚小秋第一时间跑去布告栏,看到光荣榜上高居榜首的名字,和后面紧跟着的一串数字。语文,141,数学,150,英语150,物理,100,化学,100,生物,100... “这真的是人类能考出来的分数吗?”身边同学啧啧称奇。 “之前有人说贺冬冬的脑子被学校的跳高杆给撞坏了,我还以为这次考试年级第一名要换人了呢。” “人家可是天才,脑子比一般人结实,哪那么容易撞坏。” 龚小秋伸手进衣兜,摸到自己的成绩表,心想,看来脑子被撞坏的人是我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