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绫一回头,却见她的母亲文容卿也立在门口。 她一身素淡的雪青长衫,未施脂粉,目光静静地落在季绫身上。 那一刻,屋里赵姨娘带来的柔软气息像是被抽干了。 文容卿并未开口,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赵姨娘的话。 季绫心头一阵。 记忆中,母亲对她总是冷淡而疏离的,成日间捧着诗与剧,仿佛书中的世界才能牵动她的情绪。 母亲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 议亲、赴宴、见客,向来是赵姨娘一手张罗。 季绫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她。 不是因为她打骂。文容卿从不动手。 季绫很早就明白,在文容卿面前,她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自己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在雕的一块料子。 这块料子必须听话,安静,得体。喜怒藏得好,礼数不能差分毫,连哭时抽泣几声、滴下几滴眼泪,都必须得体。 “规矩,是你一生的护身符。”文容卿常说这话,“我的女儿,不需要学所谓的‘新女性’。” 季绫忽然开口,“我要见爹。” 赵姨娘忙说,“哎呀,他这几日不在,你忘记了?走的时候特意说,回来了选个好日子,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季绫忽而身子一软,趴伏在梳妆台上,泪水一下子涌出来。 泪水落下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抽了一口气,想叫自己哭起来“合规矩”。 赵鸢连连几步上前,“绫儿,别哭……” 还未碰到她的肩,身后就传来一声冷漠的喝止,“别管她。” 季绫听了,肩膀抖得更厉害。 她小时候,一旦哭了,赵姨娘总是会来哄她,给她擦脸,拿糖。 那时候她以为,母亲只是冷,却不坏。 可今日,赵姨娘想哄,却被一句话压了回去。 连仅存的温暖,也不被允许了。 她伏在案前,哭得嗓子哑,泪水混着脂粉沾了一袖子。直到眼泪哭干,身体一点点脱力,她才缓缓停下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 “哭够了就走吧。”文容卿道。 赵姨娘柔声哄道,“今日这伍先生姨娘见过了,可是一表人才呢。整个漢昌的少爷公子都不如他。” 季绫当然知道伍应钦一表人才。 前世正是被他那副样子唬住了,才懵懵懂懂嫁给了他。 “妈,姨娘,绫儿不想嫁人。” “你长大了。”文容卿终于开口。 季绫抬眼望她,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绫儿想留在你身边。” 赵姨娘连连上前,轻声呵斥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文容卿道,“其实你去不去,都一样。我替你挑的,不会有错。” 季绫怔了一下,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 若是她父亲叫几个士兵来把她抓过去,她倒能不管不顾地闹开,大不了死了算了,反正已经死过一回。 可她母亲与姨娘却是一张温柔的网,将她兜住了,越收越紧。 她想挣扎,却不敢太用力,因为这网是她们的血肉织成的。 她用力挣,她们两败俱伤。 但不用力,就永远也挣不开。 季绫不想她们痛,就得自己忍着。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复了呼吸。 如今祖父与父亲一同做局,她若硬闹,只会输得更快。 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想想别的法子。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我去。” “走吧。” 赵姨娘抚了抚她的发顶,“好孩子。” …… 文容卿带着季绫进了包厢。 白得刺眼的灯光,将屋内照得一览无余,连灯架的阴影也利落得像黑刃。 一张圆桌上错落着几只精致的瓷杯,倒满茶水。 还未上菜。 可季绫知道,今天这席,她来了,最重要的“菜”已经到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