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说的对! 宋允良确实回来了。 但老庄只说对了一半。 宋允良五分钟后就回来了。 “你干什么!” 庄言跑到银行门口去找他。 “收债券啊!” 宋允良指了指自己脚边的纸牌。 他刚才买了一张红纸和一根黑色签字笔,然后又跟杂货店老板借了块废木板和胶水。 “811型债券你们七十五元收,八十五元卖,813型债券七十元收,七十五卖,钱都让你们银行挣了,我现在按你们的卖价直接跟老百姓收债券,这五块、十块的差价,我让老百姓挣了。” “真的假的?” 路过的人不信,宋允良立刻甩出一张百元大钞。 “嘿!你还真买啊!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家把债券都拿给你!” 那人声音很大。 他一吼,只要是路过的人都往宋允良那里瞅两眼。 眼看人越来越多,庄言急了。 “你!你是不是诚心跟我们打擂台!” “姐姐,你管不着。” 宋允良笑嘻嘻的给别人找钱,不一会儿,他就收了十来张813号债券。 “姓宋的!我们银行不准你在这儿摆摊!” 陈卫山跑出来撵人。 “好!我换地方。” 宋允良立刻把牌子竖到人行道。 “总不能这条马路也是你们银行的吧。” “你!” 陈卫山两颊涨红,而宋允良一如既往的淡定,没有台阶坐,他就盘腿坐在地上。 “你收多长时间?” 有人问道。 “这说不准!反正我收够两千张就走人。” 宋允良从书包里拿出两个大铁盒。 “都不白来啊!凡是卖我债券的,我请你们吃巧克力!” 他买的都是进口巧克力,要六十多元才能买到的那种,对于每月只有几百元工资的普通长溪市群众来说,绝对是昂贵的礼品了。 “我跟你换!” 庄言看他身边那么热闹,索性把自己的债券也拿出来跟他交易。 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言言!你!” 陈卫山焦急的拉她到一边。 “你怎么能跟行长对着干呢?” “我愿意!” 庄言甩开他,义无反顾的朝宋允良那边去。 她甚至从银行搬了两个小马扎和他一起坐在马路边。 “言言!” 陈卫山低三下气的哀求她回去,但他的存在感比空气还低。 “你叫庄言啊?” “嗯。” 宋允良磕着她从柜台拿出来的瓜子解馋。 “好严肃的名字。” “我妈妈姓言,所以我才叫庄言。” 庄言抱着巧克力,边吃边碎碎念。 “刚才那个男高音是你雇来的托吧。” “对呀,一百块钱呢。” 宋允良给她看了一眼对方拿到钱后写的收据。 “你也太大方了吧。” 庄言觉得他花钱大手大脚。 “没事,他还帮我跑腿了,多付点人工费是应该的。” “跑什么腿?你把钱给我,我帮你跑。” “不用,你这么漂亮,我怎么忍心你顶着太阳出去,吃巧克力。” 宋允良把自己的另一半也送给她。 “那你告诉我,你让他干什么去了!” “去别的银行拉人。” 他说道。 “言言!” 两人同时叫住庄言。 “季扬?” 宋允良饶有趣味的坐在阴凉地观摩这段修罗场。 “你过来干什么!” 陈卫山警惕的盯着刚刚从出租车跑下来的男人,危机感被拉满。 “听说你这里收债券?” 季扬抱着公文包,他和陈卫山一样西装革履,但两人的面相却天差地别。 “没错!” 宋允良敲了敲脚边的木板。 “你要这么多债券做什么?就算等到期兑换,至少还要等六个月。” “这不用你管。” 季扬虽然被怼了,他却没有生气。 “我们银行有两万张813型债券,七十五元卖给你,你有没有问题?” “真的假的!” 陈卫山比任何人都震惊! “你们江南储蓄银行从来没有收购过债券,哪来的两万张!你是不是来捣乱的!” “这不用你管!” 季扬用同样的方式回怼他。 “怎么样?两万张。” 宋允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收拾东西。 “喂?你去哪?” 庄言愣了一下。 “跟他走!” “那你还回来吗?” 她追上两人的出租车。 “我忙完就回来。” 宋允良本欲上车,他突然停下脚步,这个动作让季扬心脏咯噔一下,随后他便放心了。 “呐,我不是什么喂,宋允良,今年十五岁,货真价实的弟弟。” 他用签字笔在庄言手心写上自己的名字。 “下次见面请你吃饭,地方随你挑!” “哎!” 庄言依依不舍的望着远去的车牌,这个像风一样的青年带走了一样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言言!你还看什么呀!赶紧回去告诉行长啊!” 听到陈卫山的声音,庄言才后知后觉的回去找老庄。 宋允良被季扬用最快的速度带回了银行办公室。 他一下车就呆住了。 玻璃全是灰,门上挂着锁。 除了他们俩,什么都没有。 “这······” “宋先生,这边说话。” 季扬也觉得尴尬,他从公文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宋允良跟着他的脚步,找到一间保管室。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请坐吧。” 他指了指走廊外的行军床。 “办公室没人打扫,只有这里还干净。” 宋允良望着这个仓促而拘谨的男人,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坐到了他指定的位置。 “你们银行要破产了吧。” “是的,再有半年,如果我们银行的不良资产率达不到要求,上面就会要求我们破产清算。” 季扬每每说起现状,脸上就会露出不自然的神情。 “那你们的债券?” “都是贷款人拿来抵债的。” 他把手里的文件交给宋允良。 “最近都不好干,老板们没钱还贷,只能拿各种资产抵。” “那你怎么不把债券卖给同行呢?” 宋允良问道。 “因为债券不好卖,所以华夏央行规定不准银行之间互相买卖,你知道央行是我们银行的银行,不能不听的。” 季扬苦笑不已。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收债券的?” “我本来在工行找一个跑路的老板,有个人一直在说长溪城市银行门口有个高价收债券的,就赶忙打车过去。” “行吧。” 宋允良猜想,那人应该是自己雇来跑腿的。 “我这个人言而有信,七十五块一张,不过我现在只有十三万,只能买1733张,如果你不嫌麻烦,我分批和你成交。” 他从书包里倒出一整盒深蓝百元大钞,一床的钞票就摆在季扬面前。 “这······” 季扬迟疑了一下,从裤口袋拿出BP机。 “宋先生,您稍等。” 他打字的时候,宋允良也在想等干完这票是不是也给自己买个传呼机。 “你做不了主呀?” “那倒不是,只是我们行长是个事无巨细的人,通知他一声总没错。” 季扬放下BP机,开始起草合同。 “那你慢慢写,我先回省里,后天我再来。” 宋允良等不及了。 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连夜买票奔向江南省的省会安陵市。 这天晚上,宋允良睁着眼睛坐了一晚,他出了火车站就找最近的银行。 “干什么!” 保安挡住他,不让他进。 “我有事!” 宋允良火急火燎的往里冲。 “哎!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不许进!” “你们还没下班呢。” 他指了指旁边的提示牌。 “现在是四点半,再有半个小时,我们就要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宋允良被保安步步推搡,急迫的他躲开这个人的阻拦,说什么也要往门口挤。 “我警告你!让开!” “不让!” “耽误我的事,你负责吗?” “你有什么事能耽误!” 保安斜眼看着宋允良,在他看来,对方就是一个毛头小孩。 不值一提! “滚开!滚开!我有大业务要办!” “你有什么大业务!” 宋允良被保安推到台阶下,不仅他摔倒了,连带路过他的一个老人也被他撞倒。 “你看看你那身衣服!老子迎来送往见过的大老板多了去了,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装X货!” “哎呦!我的腿!” “你!我记住你了!” 宋允良本想教训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保安,但看到老人痛苦的抱着腿,他跑过去扶起老人。 “爷爷,你觉得怎么样?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听到医院二字,保安像被火烧一样跳起来。 “哎哎哎!是他撞的你!和我没关系!” “滚蛋!” “臭小子你骂人!” “我骂的就是你!” “我!” 保安两步跳下来,试图和宋允良打一架,结果看到老人直直的躺在地上,他吓得赶忙跳回去。 宋允良见状扶起自行车,背上老人去医院。 挂了号,拍了片,护士大姐找上门。 “哪位是家属?” “我是。” 宋允良站起来。 “患者脑震荡,需要住院七天观察。” “什么!脑震荡!” 他无意识的惊呼被护士误以为是吝啬。 “人家是老人,能和你比吗?你怎么当儿子的!怎么把人摔成这样!” 宋允良挨了骂,又遭白眼。 “一楼交押金,交了费才能住院,这是医院规定。” “我!” “我什么!” “你!” “你什么!” 大姐横眉冷对,态度极其恶劣。 小宋累了一天一夜,着实没有精力跟她争执,他拿了单子就去缴费。 “小伙子,这是你爸呀?” 他回到病房,老人还在昏迷,旁边的病人见他坐在床边,于是靠过来搭讪。 “算是吧。” 宋允良心说我老子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什么叫算是,要么是,要么不是,哪有你这说法。” “是是是!是我爹。” 病友很不满,可宋允良已经累的不行,便随口敷衍。 他把背包挂在自己胸前,趴在床沿休息。 “你受的哪门子罪,去外面租个行军床呗。” “没钱。” 宋允良盘算了一下兜里的零钱。 他的存款全部变成了债券,身上只剩下不到三百块,这些钱还要吃喝,还要买回长溪的火车票,还是省着花更好。 “唉!谁都不容易呀。” 和他搭话的病友忽然感慨万分,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苹果。 “给你!饿了就吃。” “谢谢。” 宋允良感激的接住他给的水果。 病友见他不吃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蒙住头睡大觉。 连他也睡了,病房就更安静了。 宋允良折腾了一晚上,早已没了睡意,他拿出纸笔想给家人写信,却不知从何下笔。 出来半个月了,能说什么呢? 他又想到了陆羽。 自己匆匆离开,不知道那个朱建有没有找她的麻烦? 应该不敢吧。 刀光一闪而过,宋允良脑中飞过几秒幻觉,他在恍惚中看到陆羽持刀而来。 “醒醒!” “妈呀!” 宋允良被昨晚的护士大姐惊醒,大姐过来查房,看到他睡的跟死猪一样,于是把手里的查房表拍到了他后脑勺上。 “喊什么喊!压着线了!” 经大姐提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把旁边的呼吸机插座线给踩住了。 苹果还在,病友不在。 “他去哪了?” 宋允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急忙追问大姐。 “凌晨五点,心脏病发作,没了。” 大姐低沉的回答他。 “让开!一会儿来新病人,别挡道。” 他盯着空空如也的病床自言自语,眼神茫然,不知所措。 “我昨晚才跟他说过话。” “人就是这样,没准。” 护士大姐以为他被吓到了,于是又安慰他。 “你爸爸没事,过一两天就能醒。” “哦。” “水!” “喝水自己去倒。” 大姐准备走,听到有人要水,她一刹那以为是宋允良。 “不是我!” 宋允良也听到了,他立刻凑到老人面前检查。 “你醒了吗?知道我是谁吗?” “别乱动,快去叫医生!” 护士使出全身的力气赶走宋允良,等医生过来复查,老人已经恢复了意识。 “小伙子,谢谢你了。” 老人认出了他。 “小伙子?你们不是父子吗?” 大姐诧异的说道。 “我的年龄都能给他当爷爷了。” 老人刚醒就跟他们开玩笑,心态不是一般的好。 宋允良这才把昨天下午的事告诉大姐,结果大姐反倒埋怨他。 “你这人!不早说!害我误会了。” “我,行吧。” 好男不跟女斗。 宋允良摆摆手,不再解释。 “大爷,您身体素质真好,平常老人就算醒了也没力气说话。” 医生检查了一遍,咂着嘴羡慕。 “哈哈,老子!我以前当兵的!子弹都要不了我的命,摔一跤算啥!” “行啦!再观察,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别别介!这病房消毒水味重,我要回去。” 一听还要住三天,老人立刻抗议。 “爷爷,你还是躺着吧,我五天的押金都交了,医院又不给退,不住白不住。” 宋允良拐着弯劝他。 “真不退吗?” 老人不死心的问医生。 “不退。” 医生看了一眼宋允良,掷地有声的回道。 “唉!真是白花钱了!小伙子,出院以后把单子给我,我把医药费补给你。” “算啦,没多少,你留着自己花吧。” 宋允良搬了个凳子坐下削苹果,他不好意思吃独食,就切了一半放在老人床边。 “唉,又是苹果。” 老人眼中满是遗憾。 “怎么了?” 他不解道。 “我大女儿以前经常和我分苹果吃。” “哦,这还不简单,让阿姨再给你削一个呗。” 宋允良说完,老人更失落了。 “她出国啦。”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暗骂自己嘴快。 “没事,她都走十五年了,我早就不想了。” 老人说完随手拿起床上的信纸。 “你给家人写信啊?” “也不知道写什么,就想到什么写什么了。” 宋允良把信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看信最后写着儿允良,你叫允良,姓什么?” “宋。” “嗯,宋允良。” “爷爷,你怎么称呼?” “唐耀中。” “唐爷爷,你家人怎么联系,我去通知他们来接你。” 宋允良想到老唐的正牌家属还不知道老爷子住院,于是跟老人要家属的电话。 “算啦!老唐一个人住,小女儿在长溪市工作,让她为这事跑一趟也不值得,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长溪市,我正好在那里有业务,要不我送你过去呗。” “再说吧再说吧。” 老唐连连摆手拒绝,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拉住宋允良的胳膊。 “我记得我昏迷前你是去银行办事吧?” “嗨!别提了,我连人家大门都没进去。” 他一说,宋允良又想起那个斗鸡眼的保安。 “他为啥不让你进?” 老唐瞪圆了眼睛。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让我进。” 宋允良两手一摊,无奈苦笑。 “走!我跟你一起去!” “等!等下!” 老唐的力气比刚才的护士大姐还大,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挒着宋允良就出了医院。 银行保安一眼就认出了宋允良。 “你怎么又来了!” “我办业务。” 宋允良回道。 “不行!我们银行只办大业务,存钱取钱去别地去!” “什么叫大业务?” 老唐板着脸反问他,谁知那保安看到老头更是不屑一顾。 “怎么着也得有身西服吧,你看看里面来来往往的老板们!有哪个是他这样!” 保安拿警棍隔着玻璃对里面指来指去,凡他点到的人,皆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