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 老唐怒意已显,拉着宋允良走到对面的小卖部。 “师傅,电话能打吗?” “一分钟两毛。” 老唐从掏出两枚硬币放在老板手里。 “唐爷爷,算啦!我再去别的银行办吧。” “你别管!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宋允良不想再耽误时间,谁知这老头居然和保安杠上了,说什么也不走。 “喂!让穆瀚东接电话。” “我是谁?你告诉他,我姓唐!” “没时间?那你告诉他,他今天不见我,以后就都不要见了!” “我就在你们单位对面!” 老唐气呼呼的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等人,宋允良怕他中暑,跟老板借了把椅子,让他坐在树荫下。 “这老头谁啊?这么横!” “我不知道啊。” 宋允良又买了一瓶矿泉水,付账的时候老板光头悄悄问他。 “疯了吧,华开是全国第一行,里面的人谁能让他这么指挥。” 光头老板当着他的面嘀咕,说着真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跑出来,他三两步就跑到老人面前半蹲下。 “我擦!今天真是开眼了!” “我也开眼了,那老头是他爹吧。” 宋允良附和着,他转念一想,老头姓唐,出来的人姓穆,不太可能是亲爹。 “允良!” “哎!” 宋允良听到老头喊他,立刻跑过去。 “把你衣服脱下来!” “啊?” 穆瀚东听到老唐让他脱外套,愣住了。 “啊什么啊!脱衣服都不会吗?” “我!我脱。” 老唐嫌弃他磨磨蹭蹭,干脆自己上手扒,他把崭新的西装外套披在宋允良身上。 “行了,去吧。” “宋先生,您跟我来。” “噢,好。” 穆瀚东从头到脚扫视宋允良,每看一眼就暗暗思忖,这个呆头呆脑的毛头小子怎么会结识唐老? 他不知道,此时的宋允良也是一头雾水。 “你是?” “我姓穆,名瀚东,是华夏开发银行的经理。” “穆经理好。” 二人在马路边闲聊等红灯。 “你要办什么业务?” 穆瀚东开门见山。 “我有1840张面值一百,年利率10%的813型债券。” “据我所知,今早开市后,813型债券的市场价格是一百零七元,你要全部转让给我们银行吗?” “是的。” 宋允良的嘴角压不住的窃喜。 干完这一票,立刻入袋十九万六千八百八十块,扣掉零头,净赚五万八。 他刚高兴完,就看到刚才把他们拒之门外的保安贼头鼠脑的缩在角落里朝这边窥测,顺着他的目光,穆瀚东也看到了他。 看到领导进门,他脱下帽子,弯着身子跑过来赔笑。 “穆先生好。” “穆先生。” 一个二十多岁,容貌绝佳的女孩出来迎接他们。 “他被开除了,让财务结算他的工资。” 保安谄媚的笑容刚挤了一半,就听到这个晴天霹雳。 “华开行是华夏人的银行,只要是华夏人,都能进我的银行,我这里供不起你这尊佛,你去找你的大庙吧。” 穆瀚东非常严肃,比任何时候都严肃。 “是!” 刚才接电话的助手一出来就收到这样的命令,她下意识去看那个保安,不明白对方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宋允良本是冷眼旁观,不问缘由,但他望到保安的脸一半笑一半苦的扭曲模样时,又生出了恻隐之心。 “穆先生!” 他叫住了穆瀚东。 “什么事?” “我······我想问,如果我现在有十九万六千块,你们华开行可以贷给我多少钱?” 穆瀚东眼睛一亮,他喜欢聪明人。 “四十万。” “这么多!” 宋允良手心渗出细汗。 “二十万是华开行能借给你的钱,另外二十万是我个人借给你的钱。” “没区别吧?” 他明知故问道。 “有。华开行的二十万,你每月要还本付息,绝不能断贷,我的二十万,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而且无息。” 穆瀚东说完,宋允良既感动又敬佩,他第一次被一个人的气度所折服。 “好!成交!” 宋允良异常激动,直接跳起来搂住穆瀚东的肩膀。 “宋先生。” “什么?” “办个存折吧,五十九万六千元的现金太重,你的包装不下。” 穆瀚东欲言又止,尤其是见到宋允良的笑容凝固后。 “我······我没有身份证,只有户口本,能办存折吗?” 他讪讪摸着自己的脸,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户籍页。 “十五岁!” 穆瀚东身后的助理惊呼道。 她今年二十五岁,还只是一个小助理,而面前的少年才十五岁就能支配近六十万的现金流。 “你监护人在哪?” 穆瀚东冷着脸问。 “燕省桑林市、炼钢小区76号、户主宋玉霞。” 宋允良忽然有些后悔,他不会因为这个就食言吧······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没有,我妈同意的。” “你不上学?” “我退了。” “为什么?” “家里没钱,明年我大哥允文高考,我三弟允真中考,我四妹允娴和五妹允静小升初,哪个都要钱。” 穆瀚东一时语噎,他和助理小郑互相对视,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你爸爸呢?” 他又问。 “我没爸,我是我妈从垃圾站捡来的。” “她丈夫呢?” “牺牲了,我妈十多年前就一个人养家了。” 穆瀚东示意小郑去办手续,他拉着宋允良在最里面的休息室等待。 “你别折腾了,拿上十九万回家吧。” 他发自肺腑的劝道。 “不行,我大哥以后娶老婆要彩礼,我三弟不光要娶老婆,他心脏不好,要做手术,术后也要调养,我四妹和五妹结婚要嫁妆,我自己也得娶老婆,十九万不够,我妈就是一个普通工人,腿还有毛病,将来也要养老。” “真不行。” 宋允良抿嘴算账。 “那你答应我,挣够钱就回家。” “这你放心,我还要上学呢。” 穆瀚东无言以对,他几乎想要同情他,然而宋允良云淡风轻的笑容又让他把难过生生堵回去。 世界上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旧热爱生活。 他认为宋允良就是这样的英雄。 “穆经理,钱和合同都好了。” 小郑抱着三个密封的牛皮纸袋走进来。 “这里签字。” 宋允良在贷款合同签上自己的名字,小郑帮他把牛皮袋塞进背包里。 “这是八百八十元,由于不足一万块,所以单独拿出来给您。” “谢谢。” 这下,他又富裕了。 宋允良背着包离开时,保安和他一起从银行大门出来。 “我本来想帮你说情的。” 他直视保安眼中的怨毒。 “可是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恨意,你把我当仇人了。” “那又怎么样!” 保安捧着自己的物品箱,额头青筋若隐若现。 “我不能善待一个仇人。” 宋允良留下原地伫立的保安,径直离去。 他先去商场给自己配了一个全新的BP机,然后又去医院找老头,出来的时候唐老头已经不在了。 “他出院了。” 护士大姐告诉他。 “好吧。” 宋允良没有在病床找到人,连床头的苹果也不见了。 穆瀚东整理好宋允良的资料,当天晚上就去唐老头家中汇报。 “老首长,全都查清楚了。” 他跟在老人身后说道。 “宋允良,十五岁,今年读初三,半个月前从学校退学出来经商。” “他父母呢?” 唐老头和穆瀚东一样,都以为他是个年轻小伙,不成想对方竟是未成年。 “找不到他父母的信息。” “据桑林市传回来的消息,十年前,炼钢厂工人宋玉霞早上推板车去卖破烂,在垃圾站里发现了昏迷的宋允良。” “当地派出所的警察追查后发现,他是被拐到桑林市的,那个人贩子到桑林后就失去了下落,当时宋允良年龄太小,没有记住人贩的容貌,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记得自己在街上走,然后就被人蒙头抱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扔到垃圾场。” “命苦的孩子。” 唐耀中黯然神伤。 “那个叫宋玉霞的工人呢?” “宋玉霞,女,今年四十岁,桑林市人。” “一九七三年与军人程大志结婚,次年生下长子程允文。” “一九七九年二月生下双胞胎女儿程允娴和程允静,三月,丈夫在凉山战役中牺牲。” 穆瀚东的声音愈发低沉,他转业前也参加过凉山战役。 “我记得,你们连队就活了你们七个。” “是的。” 他们现在还记得凉山的红土地。 “你继续说。” 唐耀中摸着书房的相框,那一排排摆放的合照,都是他曾经的下属和战友。 “一九八零年正月,收养了女工友徐敏的儿子,由于那个孩子才两岁,所以改名宋允真。” “一九八一年十月,收养了当时年仅五岁的宋允良。” 提到这里,唐老头开始亲手翻阅宋玉霞的档案。 “好!好一个铁娘子!” 他连拍了好几下档案袋,穆瀚东也忍不住赞叹。 “是啊!这样刚强的女人,真的太少见了。” 唐老头眉头紧蹙,他放下拐杖,与旧部坐在花园的小石凳上闲聊。 “老首长,您是不是又想起?” 穆瀚东顿住,不再往下说。 “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想的。” 老唐的倔强,人众皆知,所以穆瀚东也不好再继续。 这厢刚作分别,那边乱作一团。 宋允良背的钱越来越多,他根本不敢在路上睡觉,到了长溪市,他打车去找季扬。 “开门!” “季先生!快开门!” “季先生,我是宋允良!” “开门!” 季扬来不及穿衣服,套了件衬衫就去拉闸门。 “你怎么大半夜过来?” 他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就要过零点。 “咱们说好的,我今天来找你。” 宋允良扔下背包,把五十九万六千的钞票垒在季扬面前,然后又在上面补了二百五十元。 “你再去点7950张813型债券,点清放进包里,明天我和你签合同。” 他鸠占鹊巢,当场躺在季扬的行军床上睡觉。 从现在开始,每一分钟都是钱。 “你没有抢银行吧?” 季扬不可思议的望着风尘仆仆的宋允良。 “抢银行哪有这么快。” 宋允良累的眼睛都睁不开,全凭着本能答话。 “才两天两夜,十三万就翻了四点五倍!你是不是去走私了!” “走私风险太高,我没命花。” “那你!” 季扬合住嘴,不仅是因为宋允良睡着了,而是意识到他现在不能追根究底。 他在银行工作了十年,接待过成千上万的人,像宋允良这么能赚钱的人,他第一次见,但季扬凭常识判断,宋允良来钱的方式必然是非常规的。 既然是非常规,那他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最安全。 他蹑手蹑脚的遛进行长办公室,借里面的固定电话给领导打去了电话。 “张叔叔,有谱了,聚丰食品厂的二百万贷款能收回75%。” “真的,我已经看到钱了,对方交付很快,估计这个月底就能收到一百五十万。” “好!您放心!我会的!” “您在外面一切小心,就这样。” 季扬后半夜没了睡意,他连夜翻出账本联系本地的贷款人,只有一个要求,没有钱还贷,就用想办法用债券抵账。 这些收不回来的贷款与其全部烂在账上,不如全部七五折甩出去。 宋允良不知道季扬的如意算盘,他天一亮就准备走。 “吃了饭再走吧。” 季扬提着买回来的包子和热粥。 “谢了,我赶时间。” 宋允良抓了一个包子路上吃。 他第二次去安陵市,没有再进华开行,而是分别找了三家银行出售手里的债券,毕竟他还欠着穆瀚东的钱,再见面哪怕对方不说,他也觉得尴尬。 处理完最后一批债券,他坐上回长溪市的火车。 “2000×107.8是21万5600。” “3950×107.2是42万3440。” “2000×107.5是21万5000。” 他去的几家银行对813型债券的价格都有或高或低的不同,宋允良算清这次的收入后给季扬发了条信息,让他提前准备。 “813只有10317张,余下不足数我想办法。” 宋允良收起BP机,坐在窗沿打量外面的风景。 他不敢睡觉,也不敢喝水,怕上厕所,只能用这种方式提神。 “大哥!大哥救我!” 宋允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求救,他使劲拍自己的脸,声音又停了。 “那个人是不是在叫你?” 身边的人提醒他。 宋允良望往后面的车厢,那个拼命挣扎的人也看到了他。 曾经的皮大衣卸下了大衣,换回了属于他的旧西装。 他撞开过道中的人群向宋允良飞奔而来。 “大哥,你借我一千六百块,回头我让陈哥还你!” “原来是你。” “你跑什么!” 他身后的两个乘警追过来抓他。 “大哥,看在我们有一面之缘的份上,你救我一次!不行你告陈哥,让他来救我!” 男人不停地朝他求救,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窃窃私语。 宋允良背起包,一路跟到乘警值班的车厢。 “他犯什么事了?” “乘客举报,他赌博出千。” 其中一个乘警端着保温杯说道。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 “按照规定,下车后移送派出所,拘留十天。” “不行啊!我不能留案底,我儿子还在上学!” “那你别犯法呀。” 见年轻的乘警冷着脸呵斥,端着保温杯的那人示意他别说话。 “你们两个认识?” “一面之缘。” “哦。” “曾经我在另一趟火车和他一个车厢,我下铺,他上铺,他和今天一样,出千被人抓住,我借了他五百块跟人家私了。” “张敬,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哈。” 保温杯大叔指着他鼻子恨铁不成钢的教训,训完重新坐下和宋允良说话。 “那这样,你要有钱再帮他一次,没钱你就出去。” “怎么帮?” 宋允良反问。 “你帮他把一千六还给苦主,下车他录个笔录就可以走,要不然只能拘留了。” 一听要拘留,张敬愈发的慌,他跪在宋允良脚边哀求。 “大哥,你再帮我一次,等陈哥把钱还我,我就有钱了,我本来不想再干这行的,可是陈哥把钱都拿走了,我得给我孩子交学费啊!” 张敬提到的陈哥就是陈定山。 宋允良想起来了,他几天前刚刚连蒙带吓的和陈定山借了十万元。 他叹了口气,摸出钱包数了一千六放在保温杯上面。 “请您转交。” 张敬和年轻的乘警都被他皮夹里厚厚的钞票惊呆了。 “下不为例啊!” 保温杯大叔警告张敬。 “是是是!” 张敬摇头摇成了拨浪鼓。 “谢谢!大哥谢谢!” 他转而又抓着宋允良的胳膊感谢。 宋允良别过肩膀,他不想掏这个钱,但是他怕自己再被意外缠上,所以才破财免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