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迟迟第二天毫无意外地又迟到了。

白皙的双腿蹬了好久，勉强坐起身子，看着被清晨的微风吹动的窗帘，迷迷糊糊的双眼逐渐睁大。

几点了……夏迟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冲入洗手间，刷牙洗脸，将小兔子睡衣换了下去，随便找了一条裙子套在身上。盯着镜子里的甜美软萌的女孩子，一时间有点难以适应，嗯，明明昨天在游戏里看到的还是个清秀而高挑的女警，这个穿着露肩荷叶边连衣裙、手腕上戴着草莓晶粉色手链的女孩子一点也不像她！

还有……眼底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啊？

果然，从游戏中退出的感觉，就好像从一个世界过渡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爱丽丝走过了镜子或者穿过了那扇小门，掉入了兔子洞，魔法消失。现实真实得令人发指。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逐渐适应——这才是她。

那一瞬间，不真实的感觉涌来。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女警，还是这个住在出租屋里刚刚大学毕业开始工作的女生？不过，鉴于生活总是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的原理，大约现在这个状态比较糟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厉害的女孩才是自己吧。她以后绝对不会贪玩了，游戏这种东西有过体验就好了，绝对不会再玩游戏了！哼！

“早……”白乐乐迷迷糊糊地走进了洗手间，和她一起洗漱。

“晓朵呢？”

“在睡吧，昨晚她写稿子到好晚啊。你不去上班吗？现在都九点了。”

“啊……”夏迟迟整张小脸都快皱起来了，“乐乐，我感觉我要被开除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就说你迷路了就好啦，第一次上班都是这样的。”白乐乐笑嘻嘻地说，“喏，你看，我每次都说我迷路了，总裁没有一次朝我发脾气啊……”

夏迟迟疑惑道：“那为什么我一点小事都要被骂啊……”

白乐乐耸耸肩：“不知道啊，反正我的老总对我特别好。”

夏迟迟深深叹了口气，白乐乐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是我月薪才两千块……”

是……这样吗？

因为月薪低，所以就要求宽松了吗？

夏迟迟深吸了一口气：“放心，乐乐！将来我努力养你！”

白乐乐点点头：“说好了！我等你，苟发达，勿相忘！”

“嗯！”

她现在可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呢，她还有白乐乐要养！匆匆赶到办公楼，想起同事小姐姐喜欢喝咖啡，她专门买了几杯咖啡带上去。她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新人嘛，刚进公司难免要遇到质疑，不过没关系啊，她会努力和同事处好关系，打消大家对她的偏见。刚进电梯，夏迟迟就看到了李玥染和另外一个对她冷嘲热讽的女同事，她大度地笑了笑，算作打招呼。

“你们要咖啡吗？这是给你们带的……”

李玥染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看向夏迟迟，又看了眼她手里的咖啡，脸色阴晴不定。还真是傻白甜啊？当职场是学校呢？说实在的，她看不惯夏迟迟，不仅仅是因为楚淮南，她只是不介意煽风点火让大家和她一起讨厌夏迟迟而已。她才来公司两个月，算不上什么前辈，而且领导已经开始对她的能力提出质疑了，她努力地拉拢同事，探听消息巩固地位。

她一进来就是负责言情版块的内容编辑，现在手头满打满算才两个作者，成绩最好的作者均订（每章平均订阅量）也不过八百，远远达不到目标，她还要把他们当佛爷一样供奉着。天知道这个女孩是什么来头，如果手里有大批作者资源，又有能力培育出一批优秀作者、带出一本本好书——那她以后还怎么在公司混下去？她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可这里谁不是呢？这里面真心可没有多少，职场归根结底还是拿能力说话的，顶头那位小姐姐可是六亲不认的主儿。这个女孩说不好，可能会威胁到她的饭碗。所以，最好在她试用期的时候就将她撵出公司，至于办法嘛……对付这种初出茅庐的女大学生，办法不能更多了。

不过短暂的犹豫，她已经计上心来，笑得甜美地接过了夏迟迟手中的咖啡。

“谢谢呢，这是我最喜欢的卡布奇诺。”她长得并不好看，嗓音矫揉造作得要命，“我是负责言情版块的内容编辑。这是刘玲，我的顶头上司。”

“嗬！”刘玲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

夏迟迟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抱以无所谓的笑容。

李玥染拉住夏迟迟的手：“你知道吗？你的求职简历是我看到的，我觉得不错递给周姐的。”

夏迟迟微愣。

“所以啊，你可是我招进来的呢。”李玥染又笑得意味深长。

潜台词：职场前辈，又是把你带进公司里的人，夏迟迟，你最好识相点，我也算你半个领导了。

夏迟迟一笑：“谢谢你啊！”

李玥染显然不满意夏迟迟的不识相，不过压着火气没说，电梯门打开，她拽着夏迟迟走进了走廊。

“嗨，谢什么？哦，你手头有好的作者吗？”

夏迟迟眉头一皱，有点心虚。

李玥染暗暗松了一口气：“以后收到新稿子的话，你发到工作群里，我们帮你集体审核看看。”

夏迟迟正愁不知道审核流程呢，本以为要递给周姐做决定，没想到原来是发到工作群里啊……

一边的刘玲正纳闷李玥染为什么忽然和夏迟迟走得亲近，昨天煲电话粥的时候不是还和自己一起骂她的吗？看到李玥染和新来的狐狸精亲近，她只感觉一股无名火堵在喉咙处，灼得人隐隐作痛。直到听到李玥染给夏迟迟挖坑，才跟着笑了起来。

夏迟迟刚走，她就拉了一把李玥染：“稿子不是给周姐做终审就好了吗？”

李玥染笑了笑：“对啊，我也说了我们只是帮忙啊。古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她的稿子以后我也帮着审一审，能压就压，周姐看到稿子被我骂的话，怎么好意思给她过审？要是真的有不错的入了周姐的眼，我让我的作者照着她的大纲框架仿写些出来，也算我收的稿子啊。”

刘玲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李玥染肩膀上，笑翻了：“真有你的啊……”

李玥染笑得阴冷，一缕黑发落在她不屑的脸蛋旁：“哼！我说了，不过是个小新人而已。玲姐，你不喜欢，我随随便便就能教训她。”

刘玲跟着笑了笑，眼睛猛地放光，因为她看到了穿着格子衫、眼神微冷的楚淮南。

她一把夺过了李玥染的咖啡，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地跑了过去：“淮南哥哥，我买了两杯咖啡，你要不要尝尝？”

李玥染翻了个白眼。

色欲熏心的女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十分钟后，夏迟迟看着面前放着的一杯卡布奇诺，感觉有点奇怪。

楚淮南刚才什么也没有说，把卡布奇诺放在她的桌子上，转身就走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给她买的吗？

更玄妙的是，她看到上面星巴克店员标的那个“夏”字……

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咖啡很眼熟？这难道是她送给刘玲的那杯吗？夏迟迟朝后坐了坐，感觉似乎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想不清楚了，干脆就不想了，喝了一口咖啡，打起精神看最近的投稿。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网站投稿邮箱中游戏类的稿子就有十多篇，每篇三万字开头加大纲，她今天要全审核完的话，估计要加班……深吸一口气，夏迟迟打开了投稿箱，神情格外认真。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夏迟迟慌忙接了起来。

“喂？”

“迟迟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嗓音，“工作找得怎么样了？现在入职了吗？”

夏迟迟慌忙拉开椅子，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轻声道：“妈，我很好啊，今天已经上班了，一会儿我把我办公室的照片拍给你看。”

“找到工作就好。”母亲道，“记得好好吃饭，这两天盛京市可能会变天，要不要妈妈给你寄些衣服？”

夏迟迟只有两身替换的衣服，鼻子一酸，还是道：“不用啦，我的衣服够穿了。”

“你啊……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哦，对了，你和那个沈嘉树怎么样了？”

夏迟迟呼吸一顿：“妈妈，我和你解释过了，沈嘉树只是我的学长而已！你不要乱想了。如果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暗恋他呢。”

“哦，这样啊。真可惜！”

夏迟迟只觉得窘迫，因为大学时有一次换寝室，沈嘉树过来帮忙，刚好撞到了妈妈。

妈妈不知怎的就认定了沈嘉树是她男朋友，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那沈嘉树现在有女朋友了吗？”怕什么来什么，妈妈还是不死心，继续问着。

夏迟迟愣了愣。

他有女友了吗？

想到他从阳光中走过来的样子，想到他的豪车，不由得自嘲地一笑。

这样的男孩，说什么都不会缺女孩子喜欢的吧。

“应该……有了吧。妈，我和你说了很多遍，沈嘉树和我啊，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对他没有什么感觉的。”

“你呀，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都二十四岁了，也该替自己着急了。你知道你风风哥吗？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他现在在美国留学，今年马上就回国了，身高也好，长相也好，各方面都挺合适的。要不然，你们过段时间见见？你阿姨提起你就满意得合不拢嘴，你风风哥也是蛮想见你的。”

一提到风风哥，夏迟迟就想起小时候那个总是掀她裙子的浑蛋，当即大声道：“妈妈，我不要见！”

“你看看你！”妈妈也跟着来气了，“又没有男友，还不肯相亲，你是想怎么样？难道就这么单着？你看着吧，等你到了三十岁变成了老姑娘，谁还要你？女人好年纪就这么几年，过了就没了。”

“妈妈……我……”

“好了，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可别放我的鸽子，听到了吗？”

“我不要……我说了我不要。”

“就这么定了，具体时间我通知你。”母亲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夏迟迟的心里乱了套，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却看到领导周姐已经站在那儿了。

“我让你玩《后天都市传》，想一个围绕这个游戏的收稿策划方案，你写了吗？”

夏迟迟有点发慌：“我刚接触这个游戏，还没来得及进入主线剧情，时间能宽松两天吗？”

周姐一扯唇，眉眼间是刮骨的冷意：“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也不是……”夏迟迟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周姐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没用的东西！”

夏迟迟紧紧握住拳头，有点呼吸困难。

一旁的李玥染看到这一幕，嗑着瓜子笑了起来。她是不是太高估这个女孩了？上班时间接电话不说，交代的工作也不好好完成？夏迟迟也顾不得难过了，拉开椅子迅速开始审稿，等到下班的时候，稿子竟然处理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头脑昏沉得不得了。夏迟迟将手机放入口袋里，没注意一支唇膏掉了出来。

唇膏一下子落在了李玥染的脚上，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假作慌乱地一脚踩碎了夏迟迟的唇膏：“好痛啊！你是想砸死我吗？”

夏迟迟看着被李玥染“一不小心踩碎”的唇膏，那是白乐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很喜欢。可是这个时候由不得她心疼唇膏了，李玥染已经哭得泪花都出来了，所有同事都看了过来。

“好痛啊……好痛好痛啊……人家脚趾都肿了！夏迟迟，你是故意的吧？！”

“对不起！”夏迟迟冷着脸，不想和这个女人争执，俯身捡起唇膏，转身就要走。

李玥染看夏迟迟不痛不痒的模样，气急了，不依不饶地闹着：“你走什么走？！砸了人不用赔偿了啊？亏我还把你带进公司，你就这么对我啊？”

她就不相信，周围的同事和自己好歹相处两个月，遇到事情了会偏心这个新来的！

她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所有人此时看向她的异样眼神。

坐在她旁边的男同事笑着摇了摇头，大部分人也都跟看笑话似的看着她。

刘玲已经“噔噔噔”地走了过来：“你昨天就烫了淮南哥，今天又欺负玥儿？大小姐，这里不是你家公馆，你能不能收敛点？”

夏迟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玥染脱了高跟鞋捂住脚嗷嗷地叫个不停，只觉得头疼。

“好了，”夏迟迟妥协道，“我去给你买药……”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同事站起来说要去聚餐，李玥染也顾不上喊疼了，站起来就拽着刘玲跟上去：“还有我……我也要去吃，今天去哪里吃啊……”

夏迟迟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李玥染。李玥染感觉到了夏迟迟的目光，转头对夏迟迟道：“你记着，你欠我的！”

夏迟迟愣住了。

……自己欠了她什么了？

楚淮南也在人群中看向了她，几度犹豫后走了过来：“下班了，你要一起去吃吗？”

夏迟迟慌忙笑道：“不用了，我……家里有人等我了。”

楚淮南愣住了。

家里有人……是那个开车送她来的男朋友吗？

她独自低头收拾着桌面，黑色的长发落在她白嫩柔软的脸颊旁，黑色的长睫毛下面是湿漉漉的眼睛。好像一只小鹿一样清透可爱的眼睛。他终于发现她和别的女孩子不同，没有那么多功利和钩心斗角的样子，尽管刚刚才被李玥染无理取闹欺负了一番，可现在的她却依然是清澈的。

“淮南哥……快来啊……”身边已经响起了刘玲的喊声。

“对啊，大家伙儿都在等你呢。”李玥染看着楚淮南对着夏迟迟发呆，也没好气地催促起来。

楚淮南转身朝着众人走去。

夏迟迟抬起头，看向落在窗户上的那抹暮光。

干净而清透的光泽，落在一株办公室最常见的绿萝上，绿萝抽根拔节努力地生长，带着生命的韧性和无畏。

那些女人尖叫嬉笑的声音好像一下子都远了。

没关系的，一切都是暂时的，她们并不是你的朋友，为什么总是在意注定只是陌路人的人的看法呢？只是有时候啊，忽然感觉无助，那样的无助很没缘由。是自己执迷不悟，总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事情，反而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夏迟迟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沈嘉树的名字。那种奇怪的情绪让她无法排解，很想问问他该怎么办。

他……一定有女朋友吧？现在找他，算是打扰吗？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外一端，一处写字楼内。

沈嘉树坐在办公桌前，面对一团乱麻的公司文件，只感觉头痛欲裂。他顺手打开了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女孩回头看过来的样子，在夕阳的光泽中，女孩的笑容明灿，黑而明亮的眼睛好像永远生机勃勃。那是迎接大一新生的时候，沈嘉树记得那个身子娇小手里却提着几个行李箱的女孩。其他新到的女生要么撒着娇、闹着父母，要么就是一口一个师兄地喊着求学长们帮忙。他站在纷乱的人群中，只觉得太阳太晒，蝉鸣让人心浮气躁。他忽然站在一片翠色斑驳的树荫里看到了她，有人喊她的名字，就是那一瞬间她回头笑着看过来。

他那似溺水一般压抑无趣的人生，好像忽然抓住了希望。他讶异于为什么只是简单的笑靥，就能够让他在无数次逆境和绝望中重新燃起斗志。他仔细地分析了她的眉眼，竭力思考她的肌肉和骨骼的分布，想尽办法用理智来告诉自己那是愚蠢的情绪。可是……不管怎么理性分析，他还是喜欢就这么看着她，那是一种可以将他在现实中伤筋断骨的四肢百骸都治愈的干净的笑容。

“沈总……受到最近抵制韩流风波的影响，我们韩语培训学员的报名数又破新低——甚至还有人在我们的辅导班门口送花圈、挂横幅，现在影响很大！”

行政也跟着插嘴：“沈总，最近招来的人也都说不来了，他们说有更好的公司给了三倍于我们的工资。”

沈嘉树眸光微冷：“什么公司？现在韩文辅导普遍不好做。花三倍工资挖人？他们是钱多没处花吗？”

行政嗫嚅道：“就是这个道理啊，我们也很纳闷，不过那些应聘者说好像不是做韩语教师，而是……什么翻译。”

翻译……难道是父亲的图书公司？

沈嘉树心中一突，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都通透了。与其说是最近抵制韩潮的风波造成公司经营困难，不如说是有人存心利用这次事件推波助澜，想尽办法打击他的事业，让他放弃自己辛辛苦苦创建的一切。

除了家里的老爷子，还会有谁那么闲？！

妥协吗？

绝不！

沈嘉树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女孩，将手机关了，扯唇一笑：“把退学的那些学员的联络清单给我一份。”

手下一听BOSS的话，都愣住了：“难道沈总要一个个给他们打过去吗？”

“我们培训学校的特色就是一对一服务，不是吗？”

“可是……沈总……”

“既然你们说服不了，老师也都辞职了，那就让我来吧。”

行政犹豫了一下：“那些辞职的老师和被挖走的应聘者该怎么办？”

沈嘉树眼皮也不抬：“继续招聘。”

家里的图书公司到底是什么样子，他难道不清楚吗？他们既然招过去，就要养得起。

三十个人，四十个人，每个人每个月三倍于市场价格的工资，父母能撑多久？

他既然下定决心走出家庭做自己的事业，就不会输在一时的挫折上。

夏迟迟出电梯之前，一直黯然看着手机上他的电话。直到屏幕暗了下来，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走出了大楼。

同一座楼，顶层，林氏的总裁办公室。

秘书正在向林一尔汇报最近政府新的地产招标信息，以及手下分析出的结果。

林一尔穿着法国名家手工定制的西装，熨帖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此时正漫不经心地听着秘书汇报工作，而手指一下下地敲着键盘。游戏耳机半挂在林一尔的脖子上，电脑还在运行着游戏《后天都市传》，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因为没有戴耳机的缘故，没有进入全息真人体验版而是只能看简单的屏幕影像，再怎么精致的 3D建模和渲染都让人感到不够真实。

他无所谓地开口：“这次竞标，我们不必参加了。”

“……林总？”他们可是连投标书都差不多写好了，就等林总拍板要拿哪块地了啊。

“都是一些没什么价值的地方，那些狗要抢，我们就等着他们抢……一个个都看不清形势，我等着看他们哭着四处借钱周转的样子。”

他的话一顿，目光落向落地窗外。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楼下十字路口的洪流中，一抹倩影走过。她好像迷了路……迷茫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正确的回家方向。

“林总……林总……”

林一尔唇角的笑在秘书的一声声呼唤中慢慢压了下去，回头瞥了她一眼：“怎么？”

“没……没什么……”

再次转眸看向落地窗，眉眼间压下一片阴霾。

一错神的工夫，小丫头就不见了。

真可惜！

梧桐路，82 号。

夏迟迟拿着钥匙上了二楼，才打开门，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火锅香气。扎着小围裙的白乐乐看到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啊，终于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就等不及先吃了。今天是大厨吴晓朵掌勺哦……”

吴晓朵正端着调制配料的碟子：“……我在网上看到了寿喜烧火锅的做法，试着做了一下……迟迟，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夏迟迟笑了一下，换了鞋子，将包包放在一旁，凑过去，“这是……日本和牛？哇……”

“哦，是我老总给的啦，本来他买了回家做消夜的，”白乐乐小脸粉扑扑的，“后来临时有酒局，就顺手递给我了。因为顺路，他还开车送我回来呢，说是这个和牛要新鲜着吃才好！”

夏迟迟想想觉得自己憋屈坏了：“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老板啊？”

白乐乐挑着眉笑得好开心：“我啊，从小到大就被说运气好。我男朋友也听说了，他还说我是傻人有傻福……”

吴晓朵推了一下眼镜，干净的嗓音没有什么波澜地轻声说着：“……既然是日式料理，那是要用鸡蛋液做底料还是香油碟？”

“其实日式酱油和昆布柴鱼高汤配着会更好吧？”白乐乐托腮。

“我不要吃生鸡蛋啦，会拉肚子的……”夏迟迟一下子摇头。

“这样……”吴晓朵点了下头，“那就做川式的香油碟吧。”

正讨论着，夏迟迟错眼看到窗外有一个小女孩正趴在窗台上，偷偷朝屋子里看。

她的眼神落在锅里被煮得热乎乎的牛肉上，一动也不动。

在看到夏迟迟之后，小女孩立刻瑟缩地藏了起来。

夏迟迟慌忙走到门口拉开门，果然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洋娃娃，蹲在窗户下的地面上，手指好像在轻轻地抠着什么。

“好可爱的女孩子！”白乐乐跟了出来，看到小女孩后，第一个笑了起来，“你妈妈还没有回家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小女孩抬起眼，戒备地看了她们一眼。

她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红色书包，梳着乱糟糟的双马尾辫，瘦瘦小小，像是一个忧郁的破布娃娃。夏迟迟看了看隔壁的住户，那个女人好像还没有回家。

夏迟迟有几次半夜点外卖，都巧合地看到那个女人踩着高跟鞋，化着精致的妆走过楼道。那气息很像她的女领导周姐，不过和周姐不同的是，她背的包是假的，腕表是假的，连香水都散发着劣质的味道。

她竭尽全力地想要维持自己的体面，可她的潦倒落魄却总是能被年轻的女孩们轻易识破。

“我饿了……”小小的、软糯的嗓音从女孩的嗓子里发出来，小女孩忍着不哭，“妈妈要工作，所以总是很晚下班。我忘了带钥匙，我好饿！”

夏迟迟走到女孩面前，蹲下去，伸手轻轻擦着她的眼泪：“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先吃点东西，然后姐姐陪你一起等妈妈好吗？”

“嗯。”女孩像一只畏缩的小猫，轻轻点了点头。

吴晓朵也拿出纸巾，无声地递给了夏迟迟。

夏迟迟回头看向吴晓朵，她看到她眼镜片下沉如深渊的眸子泛起微微的波澜。

夏迟迟带着女孩朝屋内走去，白乐乐已经准备好了碗筷，调好了香油碟，夹了满满一筷子肥牛递给了小女孩：“喏，我是你乐乐姐姐……那个戴着眼镜、总是不说话、拿着本书看的呢，是你晓朵姐姐。”

小女孩吃了一口牛肉，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白乐乐和吴晓朵。

白乐乐又拉了夏迟迟过来：“这个姐姐是你迟迟姐姐……是个大笨蛋！嗯！”

小女孩“扑哧”一声笑了。

夏迟迟期待了半天，没想到白乐乐居然会这样介绍自己，大惊失色之下小脸立刻涨红了，翻了一个白眼，气呼呼地说：“乐乐，你才是笨蛋！”

白乐乐哪里管得上夏迟迟的小表情，早就捂住肚子笑了起来。

夏迟迟慌忙蹲下去，认真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姐姐才不是笨蛋，你记住了吗？姐姐是最聪明、最漂亮的姐姐！”

小女孩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听到夏迟迟说的，圆圆的大眼睛写满质疑，似乎是对这句话持保留意见。

夏迟迟脸色一僵，就听到身后白乐乐的笑声更大了，她整个人都在沙发上打滚儿，嚷嚷着让吴晓朵给她揉揉肚子。

吴晓朵一双谨慎的眼睛也带了点儿笑意。

夏迟迟索性不理她们两个，专心夹了一筷子牛肉，小女孩识趣地张大了嘴巴：“啊……”

肥肥的牛肉送进了小女孩的口中，夏迟迟生怕女孩被噎住，又把旁边的橙汁拿了过来。

“好吃！”女孩一边像小仓鼠一样吃着，一边好奇地看着夏迟迟，又看了看吴晓朵和白乐乐。

“迟迟姐姐，如果你是笨蛋的话，我就最喜欢笨蛋了……”小女孩忽然喃喃地说着。

夏迟迟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轻声细语地说：“可姐姐不是笨蛋啊……”

“我叫苏星月，你可以叫我丫丫。我妈妈叫苏嘉禾。我们就住在你们隔壁，我知道姐姐的，姐姐你不知道我吗？”

夏迟迟一边给她喂茶，一边轻声道：“以后如果有陌生人带你走，你不要随便答应，知道吗？”

她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不过还是乖乖回了一句：“好！”

“……”不行，不能破功。

丫丫皱着小脸想了想：“你们有肉肉吃，你们还很漂亮！”

夏迟迟叹了口气，小丫丫才多大呀，一个小学女生，以后再慢慢教吧。

“丫丫……以前很少吃肉吗？”

丫丫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没有肉肉吃，现在有了，学校食堂有肉肉吃。不过，我妈妈给我的零花钱总是不够，我可以买肉饼——才一块钱，而且里面也有肉。”

夏迟迟听得一阵心酸。

丫丫一脸安慰的样子：“我喜欢吃面，我不喜欢吃肉，没关系的。”

白乐乐已经走了过来：“姐姐这里还有牛肉干、薯片，吃完了就和姐姐一起看动漫好不好？你喜欢什么动漫？嗯……小猪佩奇？”

丫丫像成人一样叹了口气：“乐乐姐姐，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天真啊？还喜欢小猪佩奇，我们同学都不看小猪佩奇。”

白乐乐笑得喘不过气来，托着腮：“嗯，那你喜欢什么？”

丫丫扬眉：“当然是名侦探系列了！丫丫将来也是要做侦探的。”

吴晓朵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默默地收拾了碗筷，看着白乐乐逗丫丫。

夏迟迟听着她们聊天，手忙脚乱地拿出了自己囤积了很久的零食，又从冰箱里找到 1664（一种啤酒）和百利（一种酒），将薯片和爆米花都放在盘子里，找吴晓朵一起拌了水果沙拉，装了满满一大盘的辣味鸭肠、藕片和腐竹。

考虑到丫丫不能喝酒，夏迟迟还用牛奶、红茶特意调兑了奶茶，里面放了巧克力碎，虽然没有啤酒清爽，却能甜到心坎里去。

小女孩憧憬的最美好的世界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和几个漂亮的好友一起找一个合心的小房子住下，再也不用被妈妈教训，每天都可以换着花样吃好吃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可以没完没了地看自己喜欢的动漫。

再也不用想谁嘲笑自己的裙子一夏天只有一条，也不用难过自己永远一个人在家写功课，童年真的是太累了，好像有无数的绳索将她的小心脏捆得扎扎实实，让她再也呼吸不过来。

长大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她有一天也会变成和迟迟姐姐、乐乐姐姐、晓朵姐姐一样开心的大人吗？

几个姐姐的笑声好像好听的音乐，她们和自己说着话，给自己吃着好吃的，女孩们的独有香气萦绕在鼻尖。她喜欢她们漂亮的裙子，喜欢她们无忧无虑的脸，喜欢她们的高跟鞋，还喜欢她们漂亮的长发。

年幼的女孩甚至有些恐惧。也许这是一场梦吧，她醒过来之后，还是要面对冰冷的储物间，总是忙于工作对她发脾气、诅咒她、说她是吸血鬼的妈妈。她甚至不被允许进入妈妈的房间，因为那里有妈妈宝贵的笔记本电脑，如果她敢让妈妈失望的话，她会被妈妈活活打死的。

为什么妈妈可以穿漂亮的衣服，自己就不能呢？她很想吃蛋糕房里美味的蛋糕，可是妈妈说她没有多余的钱给她买蛋糕，如果想要蛋糕，等她长大赚钱后自己去买。

可是长大，真的是很漫长的事情啊。这些姐姐小时候也和自己一样吗？她将来真的会变成头发又顺又长，浑身都明艳的女孩吗？

她竭力和所有姐姐一起笑着，她不想让这些姐姐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甚至想要说谎告诉这些姐姐自己过得很好。

夏迟迟看着丫丫破破的小裙子，忽然笑了：“丫丫，姐姐会做小裙子哦，你要不要姐姐给你做漂亮的小裙子？”

丫丫喝奶茶的动作一顿：“小……小裙子吗？”

“嗯，”夏迟迟歪头笑了笑，“姐姐在大学社团里曾经可是‘手作娘’哦，团里的LOLITA（洛丽塔，一种服装风格）小裙子姐姐都会做，还有不少纸样，缝纫机也还在……丫丫，我把那些纸样改小一点，就可以做出合身的小裙子给你穿了。”

一条小裙子动不动就成百上千，夏迟迟以前还没有“退坑”的时候只买了几件就撑不住了，在现实的重压下，活生生将自己逼成了“萝娘”圈的手作大佬。

丫丫想了想：“会不会……很麻烦……要花钱吗？”

夏迟迟爱怜地摸了摸瘦小却清秀的小女孩：“傻瓜，你现在就要学会懂得自己比钱重要。”

丫丫的眸子微微疼了一下。

夏迟迟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的小梳子，将丫丫的头发打散，一点点将丫丫的头发梳理着，最后仍然是双马尾的样子，可是两个侧边却有着美丽的麻花。细细薄薄的刘海儿，看上去精致秀气，好像画报里的女孩。

又翻出绵羊油的小瓶子，轻轻涂在丫丫被风吹日晒的小脸上，慢慢揉开。

“好香！”丫丫轻声说着。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细腻的触感在脸颊上慢慢化开，好像……

她正在被好好对待着，被人关心着，被人珍重着。

丫丫的小身体僵住了。

“这个……”白乐乐一眯眼，“这个难道是我男朋友从澳洲给我带的绵羊油的同款？”

夏迟迟一直没好意思告诉白乐乐，这款绵羊油只有几十块钱。白乐乐一直对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推崇备至，对男友从国外带回的化妆品也心爱得不得了。

“啊……”夏迟迟轻声道，“应该不是同款吧，这个是我在网上买的……不到一百块……”

白乐乐很笃定地点头：“绝对不是同款！”她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估计是国产的，不过看样子很不错，蛮滋润的，适合小丫丫用。”

夏迟迟笑了起来，看向丫丫：“丫丫，喜欢吗？”

丫丫惊艳地看着自己原本已经皲裂的小脸现在奇迹般地恢复了娇软，看着那瓶绵羊油，眸子里露出艳羡的目光。

她的内心挣扎着。

妈妈说，女孩子要那么漂亮没有用。

妈妈说，没有多余的钱给她花，她如果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就不要总是张口要东西。

妈妈说，她要做一个聪明的大人。

丫丫一下子不说话了，她几乎怀着敌意看着那个小瓶子。

她要懂事、要做大人呢。

“不……”

还没有说完，口袋一沉，绵羊油的小瓶子已经放进了她的口袋中。

沉甸甸的感觉。

丫丫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间，暗到密不透风的内心好像坍塌出一个角落，有熹微的光落进来。

——不是的。

她很重要。她也值得。

“懂事”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很懂事，可得到这个小瓶子时还是觉得那么开心啊？

真是一件让人难过又不能相信的事情。

夏迟迟看着她纠结的小表情笑道：“小傻瓜，为什么你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啊？收到礼物难道不应该开心吗？这是给你的哦……以后还会有许多许多礼物呢，迟迟姐姐很爱你呢。”

“夏迟迟，你太狡猾了！丫丫，乐乐姐姐也爱你呢！喏，虽然乐乐姐姐既不会做小裙子也不会做奶茶，还没有绵羊油顺手送给你，可……”越说越没有底气，白乐乐想了想，将头发上的丝带摘下来，系在了丫丫的头发上，“好看不，你乐乐姐姐送给你的，乐乐姐姐也爱你的。”

吴晓朵原本一直不声不响，此时也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脸严肃：“这是《世界名人传记》，我希望可以对你的人生有所帮助。”

白乐乐忍不住吐槽：“吴晓朵，你应该送她《爱丽丝漫游仙境》之类的吧，这本书不适合吧？”

吴晓朵开腔：“我觉得很适合。这本书的每个名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并且为了自己的信念和梦想，能够吃寻常人不肯吃的苦，一步一个脚印走出自己的人生道路，我觉得对于丫丫来说，兴许会有很好的启发。”

“可是……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来说，这是不是太沉重了？还是不要了吧。”白乐乐仍然不开心的样子。

白乐乐自忖，这种大部头的书，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吧。

人生？！丫丫一下子夺过了书本：“我要的，我要的……”

吴晓朵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忽然憋出了一句：“丫丫，朵朵姐姐也爱你。”

丫丫眨眨眼，夏迟迟惊讶地发现，她的眼底居然蓄积了许多眼泪。

爱啊！

可是……电视上不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吗？

如果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吧。

正说着，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个女人冰冷而克制的声音传来：“您好，听说苏星月在这里，是吗？”

屋内的气氛忽然僵住了。差不多十点半了，的确是丫丫妈妈下班的时候了。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夏迟迟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笑着摸了摸丫丫的额头：“你妈妈来接你了呢，太好了不是吗？”

丫丫抿紧了唇不说话，忽然一把将发带扯了下来。

妈妈看到会生气吧？

任何能够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妈妈都会生气的。她爱妈妈，她不想让妈妈生气。她想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孩子。那一瞬间，仿佛刚开始透露出鲜妍光泽的小女孩一下子收敛起了所有的美好，重新变成了那个破布娃娃。

苏嘉禾站在门口，一天的疲惫让她的眼底有一层青黑，天知道她今天有多倒霉，又加班到十点，没能赶上地铁！只能打车，足足花了七十块钱打的费回来的，这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费用。

月底了，她身上的钱连支唇膏都不够买，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又是他老婆接的！被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她心里清楚，那个男人是一分钱也不会给她们了。她回来又找不到丫丫，找上物业、调了楼道监控录像才发现是隔壁那三个姑娘带走的，她就不能让她省点心？揣着一肚子的火，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女孩们，微微点了点头。

夏迟迟也在看着苏嘉禾。

这是一个高挑清瘦的女人，浑身散发着暮夏花朵的熟烂到快腐败的气息。她做过微整形，打过玻尿酸的鼻子不自然地高挺着，脸上是水光针过度注射的痕迹。

夏迟迟为自己心底不客气的评价讶异了一下。

“丫丫，过来！”

夏迟迟慌忙说：“丫丫好像很喜欢蛋糕，这里还有没吃完的，不然你带回去给丫丫吃吧。”

苏嘉禾看了一眼夏迟迟，眼底带着淡淡的轻蔑：“不用了。”伸手拉住了丫丫，“谢谢你们今晚照顾丫丫。”

夏迟迟笑着摆手说道：“没关系的，以后你如果忙的话可以让丫丫来我们家做客。”

苏嘉禾矜持而冰冷地朝着夏迟迟点了点头。

她转身带着丫丫回家，低头皱眉问丫丫：“你怎么又忘了带钥匙？这么喜欢去别人家？”

丫丫深深垂下头，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裙摆。

白乐乐的手放在夏迟迟的肩膀上，探头出来：“这个女人一身名牌，好像不缺钱啊，为什么这么对丫丫？”

夏迟迟慌忙把白乐乐拽进屋子里，一根手指比在唇上：“嘘——会被听到的。”

白乐乐“哈”的一声：“不会吧？”

夏迟迟有点头大，摇着白乐乐的肩膀：“乐乐，真的会被听到的，她离我们就几步远，兴许还会生气吧。”

白乐乐干脆也生气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本来就是她不够尽责！”

夏迟迟也注意到了苏嘉禾的穿戴，想告诉白乐乐那些大部分是高仿货，可是想想白乐乐这个大嘴巴如果不小心说出去就更不好了，只能道：“大概……是有什么苦衷吧，你别乱想，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女儿啊？”

白乐乐的眼睛垂了下来，明显被说动了。

她的手机铃声忽然大作，白乐乐本来已经蔫了，听到这个声音立马来了精神：“是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了！”

说着，就抱着手机往自己房间里钻，甜蜜的声音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到：“不是发短信和你说了嘛，今晚你自己早点玩完游戏就睡觉好了，我们家今天来了一个小客人，我们可能会晚点上线。”

“……”

“什么……你又要钱？我……我不是昨天才给你打了五百块钱吗？”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白乐乐整个人都已经僵住了。

夏迟迟走了过去，白乐乐抬起脸看向她，神色怔忡惶惑。夏迟迟伸出一只手，白乐乐下意识地握紧，她浑身都在颤抖。

“这个月我已经给你打了五千块了，我不是不想你过得自在一点，可是这些钱如果正常生活的话，一定够了吧——”说到这里，白乐乐有点焦灼，“你是不是被骗了啊？还是出什么事情了？”

因为离得近，夏迟迟听到了电话里的男人的声音：“这年头，五千块能干什么？我跟你讲，乐乐，我现在做电商，要铺货，还要上直通车，每天都是在烧钱啊。不过等我赚钱了就好了，一个月几十万，到时候你要什么都有。”

白乐乐想了想：“我上你的那个店铺看了，不是还没有挑好上什么货吗？这么着急撒钱是不是不大好？”

“乐乐，你不相信我啊？”

白乐乐皱着眉：“我是这样想的，你爸爸不是给了你十万块吗？我这边再攒攒，我们先稳妥点，凑个首付把房子买了，把婚结了再说。房贷可以慢慢还，你一点做生意的经验都没有，如果赔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借呗。”

白乐乐：“不是，你听我说好吗……”

“算了，我找别的女人借钱去。”

白乐乐一下子慌了：“我是真的没钱了，我每个月才几千块，房租还是迟迟和晓朵帮我垫的，我给你的钱都是我爸妈攒下来寄给我的啊。”

“我说了不用了。”

白乐乐的声音几乎是恳求了：“不然我去找你，我再想想办法？你现在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老子说不用了就是不用了！你听不懂人话吗？你能不能更傻一点？”

白乐乐的手越来越冰凉了，她忍住哽咽：“我问你……你现在哪里？”

“老子凭什么告诉你？”

与此同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不会吧？不就是问女朋友要点钱，这点钱都不肯给你啊？”

“你到底在哪里？！”白乐乐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后情绪激动了起来。

“够了够了！我和鸡腿、老幺在网吧开黑呢，刚刚那个女人是鸡腿媳妇儿，你上次不是见了吗？好了，够了！还有，你上次不是说给我买了《后天都市传》游戏的专用耳机吗？在哪儿呢？老子现在天天对着电脑打，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白乐乐一下子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原来他不是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找女人了，他还是愿意解释的，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我买好了，情侣的，我的是粉的，你的是蓝的。”

电话那头的男人忽然爆了粗口：“你是不是傻？我不是跟你说过，千万别买情侣款的，千万别买情侣款的！你还是买了！那玩意儿的情侣款就是个噱头！把两个劣质的没人要的垃圾玩意儿涂个颜色捆绑在一起卖！这都是骗傻子的！要买就买最高端的那种，宁可价格贵点。”

白乐乐被骂蒙了，委屈地说：“可是我的……”

“好了好了……我不要了！”

“真的，都是很好的。”

“我说了我不要了！什么破玩意儿！爱滚滚，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白乐乐挂了电话，本来还有点高兴的样子，现在已经彻底垮了，抱着夏迟迟就哭了起来。

“都怪我……”不等夏迟迟开口说什么，白乐乐就开始认错了，“我明明知道他不喜欢情侣款耳机的，我还非要买。他不喜欢我不听话的样子。”

夏迟迟忍不住道：“乐乐……我觉得他不适合你。”

白乐乐挂着泪珠的脸看了一眼夏迟迟，挣扎和执念在心中纠缠成一处：“没有啊……”

她的嗓音很虚弱：“没有，真的没有！我发誓，他对我很好啊，只不过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我愿意和这样的他在一起。你看，他很凶，我不凶，有人欺负我了，他就会为我出头啊。我傻，他很聪明，这样才好啊，每次我犯傻的时候他都能帮着我。”说着说着，她就破涕为笑，“你说是不是啊，迟迟？”

夏迟迟的声音很微弱：“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哭了。”

吴晓朵忧心忡忡地走过来：“乐乐……这是怎么了？”

白乐乐擦了一把眼泪，笑嘻嘻地抬起头：“没有没有，我很好啊，一会儿还要找我男友一起打游戏呢。晓朵，你今天……是不是发稿酬了啊？”

吴晓朵干净的小脸露出忧郁的神色：“嗯，发稿费了。”

“多少钱？”

吴晓朵咬了咬嘴唇：“才一千五。”

夏迟迟心里默默想，看来网费的重任到时候真的要自己一个人承担了。

“可能是我的文章有问题吧。”吴晓朵叹了口气，“我投了很多网站，他们都说我的文不符合市场方向。我不想写千篇一律的文章，那些文章都是复制粘贴一样的开头，我看着就觉得恶心。我想写我自己的东西，哪怕题材不是那么受欢迎……不行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我支持你，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吴晓朵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我手里还有点积蓄的，生活暂时还不成问题。”

“积蓄？”白乐乐皱眉，“你哪里来的积蓄？难道……是他？”

吴晓朵有点不知所措。

她口不择言地说道：“该睡了！迟迟，我去洗漱了，你和乐乐打完游戏也早点睡。”

夏迟迟有点迷茫地看了一眼匆匆逃跑的吴晓朵，又看了一眼白乐乐：“什么他？难道晓朵有男友了？不对啊，晓朵什么时候有的男友？”

白乐乐道：“就是……大一的时候追晓朵的那个大我们一届的作家啊，说是什么很厉害的那个。”

“晓朵当时不就拒绝了吗？”夏迟迟有印象，实在是当时闹得太轰动，在所有人都以为吴晓朵会一下子“平步青云”的时候，吴晓朵却不声不响地拒绝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生其实挺不错的，印象里很温柔，说话也很和气，和许多苦苦挣扎的网文小扑街（粤语中表示倒霉，可怜的意思）相比，人家年纪轻轻一本书就封神了，也看在吴晓朵的面子上教过她们许多写文章的知识。

她们一直以为吴晓朵也喜欢他——吴晓朵平时就不怎么爱说话。

那个男生足足追了吴晓朵两年，从大一后半学期追到大三前半学期，后来听说病了，然后就封了笔，销声匿迹了。

“那个男生又回来了？”夏迟迟惊讶地问着。

“不知道啊……我只知道，那个男生经常换地点给晓朵打钱，还说什么——即使他离开了，也会让晓朵衣食无忧。晓朵被爸妈撵出家门的时候身无分文，就是靠着他给的钱活下来的。不过啊，就是找不到人，打钱地点还经常换，晓朵要找他还钱，人家把她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只是每个月都会打钱，已经坚持一年了。”

夏迟迟承认自己是个庸俗的人，比不过吴晓朵心高气傲，她沉默了片刻，问道：“多少钱啊？”

“三四千吧，能有多少啊？不过日常花销是够了。”白乐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我觉得有一天，如果我和我男友分手了，我也会这么做吧。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他过得很好。他那么笨，做生意又总是亏钱，我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吴晓朵躲在门后，低着头，镜片下的眼睛有些落寞。夏迟迟和白乐乐说错了。他没有不联系她，他也有找她。她心里一团乱麻，走到电脑前，下意识地打开了邮箱。里面躺着一封邮件，是一张很简单的照片。湛蓝的天空，云层很低，那是他的手，手指上停着一只海鸥。

下面是一行简单的字：晓朵，这只海鸥很像你。

她看了会儿那只笨鸟。像吗？不像。吴晓朵删掉了匿名邮件。她还记得当时所有人知道他追她之后的流言蜚语。

“哎哟，晓朵，你发达了啊，那可是网文界大神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想要傍大款啊？”

“不就是靠着一个男人吗？有什么本事？！”

“……”

她当时蒙了。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的事情，可是如果真的和他在一起了，她还要写书吗？写书赚一百元也好，一千元也好，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赚的，可他是什么样子她很清楚，他恨不得帮她把所有学费、生活费都缴清了，恨不得给她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他说他看不得她吃苦的样子，他的温柔是多么容易让人沉溺，她一个月的稿酬，都抵不过他给她的一天零花钱。那些努力值得吗？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吓到的样子。

那是她从小到大最害怕的事情：忘记了自己是谁。她很怕自己会率先放弃自己。这是她拒绝的理由，也是她之所以是自己的原因。

此时的客厅里，白乐乐的情绪发泄完了，拉住夏迟迟的手低声恳求着：“迟迟，陪我打《后天都市传》游戏好吗？”

夏迟迟半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闻言摇头：“不行，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白乐乐不依不饶：“算我求你了好吗？我男朋友现在在网吧，肯定在玩《后天都市传》，我想上游戏里找他……你陪陪我了。”

夏迟迟听白乐乐提起她的男友就觉得心情不大好，好半晌才出了声：“我劝你还是和他分手吧，我觉得他对你并不好。”

白乐乐快哭了，沉默了一会儿，哀声道：“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真的好想找他，可是我不敢一个人去。他现在肯定还在生我的气呢，你就陪我一起吧。”

夏迟迟看到白乐乐苍白的脸，深深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陪你就是，别哭了！”

白乐乐这才笑了：“你真好！”

夏迟迟凑了过去，轻轻摸着她的小脸，帮她把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擦干：“哭成花猫脸了……”

白乐乐抽了一下鼻子，一张娇俏的小脸抬得高高的：“你知道天生丽质有多么不容易吗？我可是那种就算哭也是梨花带雨，美得一塌糊涂的女人！”

她站了起来，把耳机递给夏迟迟：“我在游戏里先找你，然后再去找我男友，不知道他看到我会不会吓一跳呢？哈，想想还真是蛮期待呢。”

夏迟迟笑了笑。

白乐乐俯身，抱住夏迟迟狠狠地骂道：“我真的好想他啊，我挂了他的电话之后就开始浑身发慌。迟迟，你说我是不是犯贱？为什么我会疯了一样害怕他离开我。”

夏迟迟看向白乐乐：“乐乐，如果有一天你不和他在一起了，你会后悔今天这么努力地去爱他吗？”

白乐乐擦了一把眼泪，本来这样的问题，从前她听到是会生气的，可是此时的她垂下头，安静了好久。

微微拳曲的长发好像垂落的花蔓，落在她的脸侧，她忽然笑着轻轻摇头：“迟迟，我不会后悔的，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是当下的我的所有愿望。即使重来一次，我也愿意为了我的感情付出一切。”

她那双像小猫一样的眼睛忽然抬起，带着些许痛苦：“为什么我要从小就学会忍耐？为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感情无足轻重，未来才是最重要的？难道我们不是活在当下吗？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不重要、感情不重要，总是有比我重要的事情，听大人话啊，读书啊，上大学啊……为什么我从来不重要？我不会后悔现在做我想做的事情，等将来我老了，至少我还有回忆，至少我也曾经做过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浑浑噩噩地过完我的一生。”

我们还年轻，夏天才开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挥霍，去不顾一切地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路。尽管遍地荆棘，可是我绝对不会后悔。

白乐乐揩掉了眼角最后的一滴泪水：“迟迟，我想做我想做的事情。”

夏迟迟半晌后，轻轻“嗯”了一声，挽起笑来：“我陪你啊。”

她起身，去倒了两杯 1664：“干！”

白乐乐喝了一大口，戴上耳机，一脸严肃：“迟迟，我要进入游戏了，等你哦……”

夏迟迟也伸手拿了耳机，小巴掌一挥：“走走走……游戏里见。”

场景一瞬间转换，系统提示“是否读取下线期间的游戏历程？”

那是什么？夏迟迟直接点了“是”。

“游戏尚未进入主线，无可读取游戏历程，是否直接进入游戏？”

“……”夏迟迟简直想要吐槽这个智障游戏了，算了，毕竟是AI，怎么能对它要求太多呢？

夏迟迟点击了“进入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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