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名在外的晋公主毫无教养的流言在一日之内火遍全宫,苏悦抱着瓜子,陷入了深度自闭。 普通宫人嘲讽晋国号称中原正统,礼仪之邦,养出来的公主,却连他们梁宫里的一个小丫鬟都不如。 那天在场的小宫女们,拉着自己的吃瓜姐妹,聚在角落里,学苏悦走路。 “你们看啊,人家走路呢,是裙下恍若无足,行动之间,绮珠不动。” “那晋公主呢?” “她啊,她是裙下骑了只猪。” “咔嚓——” 在一旁偷听的苏悦狠狠地捏爆了一颗瓜子,自闭了。 “陛下,近日宫中盛传,说晋公主举止不端,实在不似一国公主做派。”大殿之上,太尉陈子文首先发难。 这话看似在说公主,矛头实指宁王。毕竟,谁都知道,晋公主可是宁王接回来的。 老大一发话,太尉那边的人立刻打蛇随棍上。 “太尉此话,难道是在质疑宁王殿下,狸猫换太子?” 有人替自己出这个头,太尉这会儿倒是先端着了。 “老臣不敢。” 萧枕见惯了两派相争,此时也不得不顺着太尉,跟着做会儿表面功夫,问道:“皇兄怎么看?”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宁王身上。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太尉就这么咬一口,在场的谁也没见过公主长什么样,这回看宁王怎么洗? 宁王倒是气定神闲,他对着众人淡淡一笑:“在场无一人见过真正的晋公主,本王自辩,也是白费口舌。不如派人去晋国求使,让使者来验明公主身份真假,也好过在此空耗时间。众位看,如何?” 他不说真,也不说假,把这个问题绕了一圈,又给太尉丢了回去。 太尉半点便宜没讨着,也是气得牙痒:“也罢!求使!” 苏悦蹲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对着空气吐槽屏幕对面的观众。 “让你们整我吧!整我吧!这下好了,我被软禁了,你们连吃播都没得看了。” 主办方看她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差点没被她给整自闭。 前九个玩家,哪个不是把观众当祖宗供着,小心翼翼讨好观众,生怕被选“咔嚓”了。哪有这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观众的祖宗呢。 苏悦确实心情很糟糕。 那些人说,晋国使者到来之前,请公主在大殿中休养。 然后—— 收走了她的瓜子点心,抱走了她的小火炉,连口热茶都不给。 “公主殿下,”大殿的门开了,进来一个粉衣的年轻小宫娥,长得挺可爱,就是举止不怎么可爱,“请用膳。”随手把东西往她面前一推。 苏悦掀了掀眼皮,看着她:“你们大梁人,就是这么用‘请’字的啊?” 小宫女冷漠地点了点头。 苏悦无奈,摆摆手。 “行了,你出去吧。” 她打开盒盖一看,顿了顿,虽然态度不太好,但是食物丰盛。 但就是因为太丰盛了,她反倒搁下了筷子。 “呵呵,茶点都没了,你给我炖雪蛤羹吃?这是明摆着告诉我里面有毒吧?” 电子屏亮了—— 面前的饭菜中可能含有剧毒,你吃吗? 吃 不吃 苏悦:…… 我吃你个大头! “观众选A。” 主办方用简短的电子公告,表达了他们对观众选择的幸灾乐祸。 苏悦颤抖着,把筷子伸向菜,夹起一小片,摇摇晃晃正待放入口中时…… “啪!” 一颗石子击中了她的手腕。 她手一松,连筷子带菜滑落在地。 苏悦顿了顿,重新捡起筷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又夹起一筷子。 “啪!” 这回打下来的不是石子,而是一张写了字的纸团。 化纸成刀啊,滴滴打人的身手还真好…… 苏悦把纸团摊开,上面只写了四个字:菜里有毒。 她当然知道有毒了,但那帮观众现在就是要她死啊! 苏悦叹了口气,连筷子都懒得捡了,用手捻起一根菜,放入口中。 嗯……毒药味道真好。 一个时辰过去了。 “这毒药质量也太差了吧,都两个小时了咋还不发作?菜都冷了。” 苏悦等了半天毒药发作腹痛难忍。 然而,这么久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难道吃得太少了?” 说着,她把筷子擦了擦,又吃了几口雪蛤,边吃还边点头:“果然是钱的味道,就算是凉了,也还是这么好。” 屋檐上,蒙着面的萧枕一时无言。 这个晋公主为了消除怀疑,胆子也太大了一点吧? 饭菜是太尉的人送的,十有八九是赶在使臣到来之前杀人灭口,为的就是坐实宁王的罪状。 人是他带来的,软禁的主意是他提的。 公主若是真的,死在偏殿里,那就是宁王看护不利;公主若是假的,那宁王就是欺君罔上。 总之,这口天锅怎么都扣到了宁王头上。 不过,宁王又怎么会坐以待毙呢?对这位皇兄,萧枕是再了解不过了。 “小骗子,算你运气好。”萧枕轻笑一声,离开了屋檐,“下次长点心吧。” “如何?得手了吗?”太尉见下属回来,急切问道。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宁王倒霉了。 下属点了点头:“公主把饭菜全都吃了。” “全吃了?”太尉一愣。 他本以为,以晋公主的心智,多少会怀疑一下,试探性地碰几口。既不置自己于险境,也不至于让旁人产生怀疑。怎么会全吃了? “那晋公主死了吗?”吃下去那么多断肠草,神仙都没命了,宫里怎么还没消息传出来? “没有,”下属摇了摇头,“半个时辰前,属下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院子里逛呢,说是消食。” 太尉:“……” 与此同时,宁王府。 “东西掉包了吗?” “回殿下,公主安全。” “那就好。”宁王点了点头。 晋公主啊晋公主,本王可是救了你一命,将来你可是要用东西来还的。 下属不解道:“殿下为何如此肯定,宫中这位就一定是晋公主呢?” 当初他们到的时候,整个和亲车队死得只剩下公主一个人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身份真假。 宁王淡淡一笑:“你以为,本王会做没把握的事?” “属下愚钝。” “她是不是真的公主,本王不知道,”他缓缓道,“但是本王可以确保,这个女人,的的确确就是从晋国送出来的那位。” 不过,她居然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光全部饭食。此等心性,绝非常人。 宫中传闻,晋公主为消猜疑,以身试毒,面无惧色,其心智之狠厉坚韧,非常人之所能及。 太尉一党对此流言亦深以为然,认定公主是个狠角色,放下杀心,决定安心拉拢,将她已经有倒向宁王一边的天平,再给正回来。 苏悦经过这件事后,也得出了结论。 其实她选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她顶着晋公主这个身份,无论她做什么,在那些心机党眼里都会是别有深意。 由宁王牵头,太尉暗箱操作,她的点心火炉,又被一样一样地给送了回来,还有花样不断翻新的趋势。 冷脸送饭的小宫娥脾气也变好了不少,脸不僵了,眼色好了,苏悦随口说句“今天吃点什么呢”,她都能立刻抓住点了。 “哎哟!殿下,您怎么自己倒起茶水来了,放着奴婢来!” 苏悦喝着茶,吃着点心,每天让小宫娥给自己说评书。 内容范围很广,下至四方地质,上至宫闱八卦。 小宫娥关上殿门,眼珠子一转,确定四下没人听墙根,这才压低声音开讲:“殿下您有所不知,在咱们这梁宫之中啊,虽从明面上讲,咱们的主子是陛下,但是实际上啊,都是宁王和太尉两个人说了算的。” 苏悦捧着个汤婆子,睨着她笑:“哟呵,你这么直白,不怕传出去被砍脑袋吗?” “这不是有您嘛!这宫里谁不知道,咱们殿里月例这么好,还不都是宁王殿下保着您吗?您瞅瞅您喝的这武陵红!这雀舌!这可都是头一批的贡物!就是陛下的清辉殿里,也没这么好的东西啊……” 苏悦故作恍然,拉长了声调:“哦——原来我过得这么好,都是宁王对我好啊。” “可不嘛!”小宫娥兴奋地蹲下身子,凑到她耳边,“依奴婢看,公主您也别嫁给陛下了,嫁给宁王殿下吧!假皇后哪比得上真王妃啊?” 苏悦心说,原来这梁帝在这宫里混得这么惨啊,就连一个普通的小宫女都不把他当回事。 啧啧…… 小宫女见她丝毫不为所动,心一横,又讲了许多宁王殿下的光辉事迹。 “殿下可记得余晖城?” 苏悦心说,我应该知道吗? 但她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说。” 小宫娥见她这样,叹了口气:“唉……就知道您还记恨着宁王殿下……” 苏悦一听这开头,兴趣一下就起来了。 哎哟,我的妈!这开头!这语气!难不成这两人还有什么前情过往?怎么她来的路上一点没看出来? 啧啧,毒蛇兄啊,藏得还挺深哪…… 她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说:“有什么恨不恨的,这不都过来了吗……” 讲!赶紧给我往下讲! 小宫娥重重地点了点头:“殿下这么想就对了。” 原来啊,这毒蛇兄真的是个狠人。 自从太尉扶着不受宠的小可怜梁帝登基之后,作为前皇位候选人的毒蛇兄就被直接发配到了前线。 太尉本着,当前锋死在战场上为国捐躯成烈士了,总不能说是“我故意害你的吧”的心态,借着小可怜的手拟了一道圣旨,就把宁王扔在边境上,自生自灭了将近十年。 可是谁知道,就这种玩法,居然都没把毒蛇兄给葬送掉。 苏悦听着,咬了口手里的白糖糕,滋了一脸的糖油。 小宫娥慌乱地想拿起帕子给她擦一擦,被她胡乱挥开:“接着说,然后呢?” 毒蛇兄在边境上卧薪尝胆近十年,凭借着一次次浴血奋战换回来的军功,居然不受控制地越爬越高,终于坐到了让太尉不得不提防在意的位置。 太尉终于觉得,嗯,是时候该斩草除根了。 于是,他又让人送去了一道军令。 “陛下有旨,一月之内,夺取晋国边境的余晖城,控制往南商路,任中郎将萧玦为主帅,钦此。” 余晖城是晋国边境最重要的通商大镇,每年经此辗转的南北两国商人高达数万人。晋人在这里,将本国所产的茶叶、丝绸,交换大梁北地特有的毛皮以及人参等珍贵药材。 晋国每年靠余晖城获得的数十万万钱的贸易顺差,让大梁眼红不已。 谁能拿下余晖城,谁就能为大梁每年增加数十万万钱的收入,即便是无名小辈,也能借此平步青云,成为大将军。 饼画得挺大是吧? 但是—— 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一个天坑。 梁国想夺取余晖城想疯了,但晋国是傻子吗?怀明公主苏玥在余晖城附近命人绕城凿沟,筑起百里护城河,又从晋都城起,引出一条千里直达的运粮水道,就是在余晖城布下重兵的意思啊! “您真是英明啊!据山险,抱水路,整个余晖城被守得固若金汤!” 小宫娥在说这段的时候,不停地瞄着苏悦的表情,却发现她没什么波动,好像彩虹屁吹捧的对象不是她似的。 苏悦评书听多了,他们那儿一般把这种写法叫“欲抑先扬”。 话说,要真守得那么好,她现在能在这儿蹲着吗? 那么,毒蛇兄是怎么做的呢? 他微微一笑,当场单膝跪地:“陛下放心,萧玦必不辱使命。” 三十天的时间,他是这么干的。 第一日,派人给备受晋公主打压的罗氏余党送去重金,以军中缺粮为由,请他们收买余晖城守将,要他们明日休沐,不去接次日所到的粮草。 第二日,假意接粮,悄无声息地斩杀运粮官兵,扣下粮草。 第三日,扮作晋军运粮官,在粮草内藏火油,待余晖城守军误将假运粮官带到入城主粮道时,引爆火油,炸毁粮道。 余晖城粮道,断! 第十日,罗氏倒戈,守军断粮投降。 此时,余晖城只剩下主城门未破,水陆交通皆断,沦为一座孤岛。 萧玦命人围城,胶着了整整二十余日,逼到城内水粮全断,百姓易子而食,终于开门投降。 据说,城门大开之时,有一妇人抱子而出,正遇萧玦带兵入城,唾其面,啐道:“天地不容的畜生!” “啧啧,够狠。”苏悦附和着点点头。 评书听到这里,她已经琢磨透了一大半。 真的是萧玦牛吗?不一定。 余晖城主帅那么轻易就吓得投降了,还把这么一座重镇轻易地让出来?怎么可能!要知道,晋公主可是实实在在地布下了重兵的啊! 虽说晋人不如梁人会打仗,但也没那么不堪一击吧? 苏悦摇了摇头。 这倒霉的晋公主肯定是下手太狠了,把那些老泥鳅都给得罪光了。他们这下正好借机会,找个由头把晋公主赶出去。 难怪是说“被迫和亲”啊…… 余晖城在你的重兵布阵下,还是丢了,小姑娘你还是别搞政治了,洗白白出去嫁人求和吧。 被搞了这么一出,你说怀明公主恨不恨萧玦呢? 苏悦用语言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弄死他!” 她暗自扼腕,当初在车上,还是对毒蛇太讲礼貌了,这演得人设不符啊! 苏悦在偏殿里闷了一个月,累积生存积分高达一百二十七分。 不少观众都打电话来骂主办方了,你这是生存直播吗?哪儿看出生存艰难了?这是来度假的吧? 主办方也是头大,再照这样下去,这个女孩儿可能就要有惊无险地把这一年的时间混过去了。 前几个选手也没这么容易过关的啊? 好在,他们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苏悦嗑瓜子的第三十一天时,一群侍卫推开了偏殿的门。 苏悦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站起身,对着他们笑:“来了啊?” 侍卫们列成笔直的两队,分站在殿门两侧,好像是怕她逃走似的。打头的那个粗声粗气地说:“请公主现在去大殿,晋国来使。” 苏悦笑了笑:“来了啊,那走吧。” 第二次来大殿,她又一次被晃到了眼睛。 苏悦看着正中间那个明显新换的宝石屏风,要不是场合不对,差点没气笑来。 怎么着?又病了? “陛下昨夜彻夜未眠,今日神色不佳,不便见外宾,故以此屏风遮挡,望使者不要介怀。”司礼太监高声向下传达着萧枕的意思。 哦,这次是失眠。 一次是她,一次是这个使者,两次见晋人,相隔数月,皆是屏风挡面。这要都不是太尉指使小可怜借故羞辱晋国,那就真是有鬼了。 “按我大晋国风,使者于外见君王,只需行宾礼,无须行臣子礼,也请大梁之主不要介怀。” 使者亦不卑不亢,朗声回道,声音中似乎还带了一丝少年的稚气。 说着,他只是双手抱拳,微微向前垂了一下头。 这个礼行得确实挺敷衍。 苏悦抬眸向使者看去。 晋国这位使者似乎有些年轻过头了。她目测了一下,面前这个少年模样的使者,年龄应该不超过十七岁。 “劳烦使者远道而来,”宁王用手向着苏悦的方向一请,“本王见公主之时,恰逢山匪袭车,故而护送公主的车队全军覆没。本王救回公主殿下,却遭到了同僚质疑。现在,还请使者辨认,此女可是晋国怀明公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看清她之后,使者的眼底明显掠过了一丝喜色。 刚才还端着的使者,这会儿却朝着她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九十度弯腰的大礼。 “皇……公主无事便好。” 苏悦皱了皱眉,这人刚刚是不是一个字吐一半又收回去了? 宁王见此情景,转头向太尉一笑:“这下陈太尉没有疑惑了吧?” 太尉冷着脸,把头一垂:“是老臣多虑了!” “玉玲珑一对,如意一柄,云锦三匹……” 礼部的人在偏殿内端着一张礼物单子,一条一条地往下念。 满屋子的宝物反射出炫目的光彩,苏悦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些都是宁王殿下送给公主您的礼物。”礼部的人合了单子,对着苏悦行了一礼。 她扯了扯嘴角:“你们主子还挺大方。” 礼部的人微微颔首。明明是皇帝任命的官员,现在被称为一个王爷的家臣,似乎不以为耻,还反倒以此为荣。 电子屏问她: 宁王送你满屋子金银珠宝,你要还是不要? 要 不要 平心而论,她的经验告诉她,天上从来不会白掉馅饼。 “观众的选择是:A.要。” 你们坑起人来还真是群小机灵鬼啊。 “照单全收了?”宁王把茶盏一搁,有些意外。 “是,”下属道,“公主还对礼部的人说,欢迎下次再来。” 宁王沉吟了一会儿,嘴角带笑:“有意思。” “您的意思是说,公主假装贪财,麻痹我们?”下属推测道。 “愚蠢,”宁王淡淡道,“怀明可是能和本王在余晖城正面对阵的女人,她有必要做这种既无用又多余的伪装吗?” “那……您的意思是?”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端详着上面的花纹,轻笑了一声:“和本王预想的一样,宫里的这个晋公主,是假的。” 下属恍然大悟:“所以……王爷才让属下去查使臣的身份?” “查到了什么?” 下属道:“果然不出王爷所料,那个使臣,是假的。” 不仅是假的,而且真实身份,令人震惊。 苏悦今晚换了一双好走的鞋子溜出来。 今天她一定得要到滴滴打人的联系方式!到手的免费外挂,可不能轻易让它飞了! 听说白天的时候,萧枕又把宫人给罚了。 抱着一丝今晚蒙面人还会出现的期待,她又去了刑房所在的小院。 刚一*坐在大石头上,背后就掠过了一阵熟悉的风,有人在她的身后,稳稳落地。 她回过头,对着蒙面人笑:“今天来得挺早?” “不早,我等你许久了。” “等我?”苏悦一愣。 蒙面人在巨石边半蹲下来,眼底带着笑,那股摄人的压迫少了不少。 “小骗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晋公主?” 哟?终于反应过来了? 苏悦也低头,看着他笑:“那你想救的是我,还是晋公主呢?”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他能看清那明亮如泉的眸子底下藏着的狡黠。她那副样子,活像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蒙面人淡淡一笑,拂袖起身。 “当然是晋公主。” 苏悦耸了耸肩:“那抱歉了,我不是。” “真公主在哪儿?” “我不知道。” 蒙面人勾了勾嘴角,背过身去。 “小骗子,”他淡淡道,“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唉……外挂就这么没了。苏悦心里还挺遗憾。 “哦。” 似乎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失落,蒙面人又笑了一声,补充道:“以后,你自己要小心一些。太尉和宁王,他们送的吃的用的,能不碰的,就尽量别碰了。” 苏悦点点头,深以为然,随即又遗憾道:“不过,宁王他们家的点心,味道还真是不错。” 蒙面人哂了她一声:“馋猫。” 说完,他起身跃上树梢,似乎是打算走了。 苏悦卡住最后的机会,问出了她一直以来不解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救晋公主啊?” “她于我有恩,我便还她一报。如此,方可安心。” 蒙面人说完,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苏悦见人走了,从石头上蹦了下来,感慨道:“玛丽苏就是玛丽苏,随手救个人都能捞个外挂回来……” 她怎么就没这个运气呢? 苏悦带着对玛丽苏晋公主的羡慕嫉妒恨,折回了偏殿,趁着小宫娥在主厅换灯,偷偷顺着院子溜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内一片漆黑。 走的时候她为了防止小宫娥闯进来,特意吹熄了灯,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忽然,她听到床边有一丝极其细碎的响动。 不好!屋里藏了人! 衣服她出去的时候换掉了,现在喊人会说不清。 她打定主意,伸手从发髻上抽了支簪子下来。 还好这晋公主头上造型复杂,不然她连件防身的武器都没有。 黑暗中响起一阵极为轻缓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在向她这个方向慢慢靠近。 妈耶!不会又是来杀她灭口的吧? 她紧张地听着那渐近的脚步声,待声音一停的时候,用力一刺。 “皇……唔!” 黑暗中响起一声压抑着的闷哼声。 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她把杀手扎了一个透心穿,凶手……把她抱了个满怀? “哧——” 打火石一擦,点燃了屋内的蜡烛,苏悦看着坐靠在床边,面色有些发白的少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我扎下去的时候,你倒是躲躲啊……” 少年用手捂着胸口止血,面上却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无论皇姐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躲的。” 苏悦抽着嘴角,面上现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那……你开心就好?” 谁能想到,白天在大殿之上不卑不亢的少年使臣,居然就是晋国的小皇帝苏恒,晋公主护在羽翼下的弟弟? “梁国的人跑去都城求证你的身份,我担心皇姐你出事,就瞒着他们乔装过来了。” 苏悦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从驿站出来,看着宫门没落锁,就偷跑进来了。” 看着少年晶亮的眸子,苏悦扶额:“这梁宫是菜市场吗?怎么谁都能想进就进?” 苏恒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皇姐教训得是。” 苏悦:? “我……教训你了吗?” 苏恒垂头道:“宫门进出如此容易,想必是有心人故意放行。” 话音刚落,院内忽然火光大盛。 苏悦惊呆:“这又是什么情况?” 整齐的跑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她门外停住。 小宫娥敲了敲门,问道:“公主殿下,奴婢看您屋里又亮了灯,您睡了吗?” 门外,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宫门进了刺客,有人看到往这个方向跑了,还请公主行个方便。” 苏恒心下一沉,轻声道:“糟了,果然中计了。” 苏悦用眼神示意苏恒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打开门。 屋外全是举着火把的士兵,足足有上百号人。苏恒就是插上两双翅膀也难飞出去。 不好,要玩完。 她定了定心神,勉强摆出架子恐吓道:“怎么,你们是要查本公主的住处吗?” 侍卫完全不吃她这一套,依旧坚持:“请晋公主行个方便。” 苏悦气得翻白眼,就算是别国公主,你们就不能稍微尊重一下吗? 眼看那些人就要硬闯进来,她就要抵挡不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疾风划过,将她的额发猛地撩起! 一个黑影掠上了院子的屋脊,只听“啪啪啪”几下,紧促密集的脚步声便在他们的头顶响起。 “在那边!” 黑影成功地吸引住了侍卫们的注意力。 一只脚已经跨进她屋里的侍卫头领,又猛地退了回来。 “给我追!” 她长舒一口气,瘫软下来,旁边的小宫娥赶紧扶住她。 “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脚崴了一下,快扶我进去。” 小宫娥赶紧扶着她走进屋子。 虽然没看清那个黑影的脸,但是她敢肯定,一定是那个蒙面人。 “皇姐,刚才救我们的那个人是谁啊?” 等到她支走了小宫娥,苏恒才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 苏悦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蒙面人的身份比较好。 “我也不知道。” 苏恒听完,蹙了眉,定定地看着她。 她一脸蒙:“怎么了?” 苏恒苦笑道:“现如今,皇姐连我都不信任了。” 苏悦暗叹,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敏感的吗? “没有啊。”她还在摇头装傻。 苏恒看着她,一双眼睛看上去明亮而又真诚。 “阿姊你要记住,”他伸出手平放在苏悦掌心,就像小时候她为他遮风挡雨时那样,“无论你在任何时候,无论你身处何种境地,我都是那个可以交付后背之人。” 苏悦讪笑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少年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受伤。 她尴尬地猛拍着苏恒的背,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无比不自然:“哈哈哈……姐姐知道啦!你放心吧!” 她现在是被玛丽苏光环给洗脑了吗? 这对是亲姐弟吧?为什么这个相处模式这么奇怪? 苏恒垂下眼睫,淡淡道:“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苏悦直觉这天不能往下聊了,再聊下去,《未成年人保护法》和《婚姻法》她就肯定得犯一个了。 她试探着建议道:“那个……弟弟啊,这个……天色已经不早了,你要不赶紧找门出去吧?天亮了。你可就真出不去了。” 苏恒看着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也好。” 他离开了。 苏悦彻底瘫倒在床上。 “贵圈真乱。” “人跑了?” 下属看着宁王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低下头:“属下无能,没想到这晋帝苏恒身手这么好,我们上百人都没能截住他。” 宁王却毫不在意:“无妨,那人不是苏恒。” “您是说……这宫中还有人帮助苏恒?莫非,是晋国的奸细?” 宁王摇了摇头。 “本王也不知道,不过……”他的指节在桌子上轻轻一叩,低声道,“这棋局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次日,苏悦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尚宫大人。 她穿得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更加隆重浮夸了,看着她顶着的那一头比她脑袋还大一倍的假发髻,行走之间环佩叮当作响,苏悦觉得,自己这个公主,真是当得太没排面了。 “之前由于对公主身份存疑,所以咱们的宫规礼仪课程就这么暂时搁置了。如今公主验明真身,老身也该重新对您负起责任来。”尚宫看着她,一板一眼道。 她的脸上露出虚与委蛇的笑容:“好的,没问题。” 然后,她就看着这位女尚宫从宽大的袖管里拉出一本书。 苏悦震惊了。 女尚宫倒是觉得,自己这回真的没有难为晋公主。 晋公主虽然行为粗鲁了点,但好歹也是皇室中人。该教导的四书五经可是一样都没落下,尤其在兵法上造诣颇深,为人称道。 几年前,梁国这边为了求一本晋公主亲自注解过的《鬼谷子》拓本,都城内不少书斋门口都排起了抄书的长队,连她这个居在深宫之人都听说了这个盛景。 “公主殿下,今天我们读的是《女则》。”尚宫把书交给她。 苏悦看着上面一水的鬼画符,简直哭笑不得。 她对繁体字的认知仅限于唱K的时候滚动的粤语歌字幕,而面前这本玩意儿,连繁体都不是好吗?这是N代进化前的字吧?比起字,更像乡下过年画的驱邪符? 电子屏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这会儿倒是果断亮起来跟她作对了。 读不读《女则》? 读 不读 苏悦扶额叹息。行,不就是丢个人吗? “戒……什么者?必先……什么节俭……也?夫……什么素……” “观众选,B.不读。” “检测到您未按规定执行,扣除五十积分,目前剩余七十七分。” “……”她恨。 尚宫见她是真的在念白字,心下起了疑惑。 “殿下可是有什么难题?”她试探着问道。 虽然被坑是常态,但是鬼扯环节,一向是她的主场趴,眼珠一转,瞎话张口就来。 她笑着把那本《女则》往桌上一拍,不住地摇头:“还真是没想到……” 尚宫问道:“您没想到什么?” “我们晋国女人,往上面有做官的,往下面有做生意的,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没想到你们梁国号称开放,却还在读这种过时的东西?” 苏悦边说,边用眼神偷偷瞄着尚宫。怎么样,被震到了吧? 然而尚宫一脸冷漠地回答了她:“是啊,我们持重守旧,所以还请您尊重梁国规矩。” 苏悦:? 你妹啊!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 “她真这么说的?” “是,殿下。”尚宫对着面前的宁王殿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替身,假扮使臣偷潜入宫的皇帝……”宁王揉着自己的眉心,“本王是真的越来越看不懂,怀明她到底想做什么了。” 尚宫提议道:“是否需要老身找机会试探一下这个假公主,看看能不能问出真正的怀明公主,到底在何处?” “不必。” 尚宫低头:“是。” “让人盯着驿馆,皇帝都能扮演使臣,公主为什么不能藏身其中?” “是。” “至于那个假货,”宁王淡淡一笑,“本王要亲自试探。” 三日后,苏悦在偏殿收到了来自宁王府的请帖。 小宫娥超级兴奋,苏悦满脸无奈。 完了,又摊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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