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沈南乔番外我在这里等你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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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而行》是沈南乔已完本的一本复仇类型的都市商战言情小说,“我在这里等你”是小说《逆光而行》中的终章,终章内容讲述的是辛霓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唯独缺少了祁遇川的消息,她不相信祁遇川消失了,于是她一直在等,多年过去了,她依旧相信他活着,后来辛霓在一次与陌生小朋友谈话过程中意外的找到了失去记忆的祁遇川。

逆光而行沈南乔番外我在这里等你免费在线阅读

时间就那样一天天过去,辛霓从高中升入大学,从大一念到大二,她也随之按部就班地从十八岁长到二十一岁。如果不是这些外在的变化,她无法知道时间其实是在流逝的。

三年来,她把青春都用在好好念书上,埋头纸堆,爬虫似的在固定的轨迹上爬来爬去,连抬起头看看人生的**都没有。越活越疏离,越活越没有味道,一个女人最美好的花样年华,她过出迟暮之感。

所幸念书这件事很公平,付出总有回报。毕业后,她以所有科目全a的成绩得到伦敦政经学院(lse)的录取,修习经济。她很喜欢lse的氛围,并非因为能被诺奖得主教,也并非因为去和外校联谊时能产生一种制霸伦敦的优越感——这是作为师姐的青蕙,最喜欢lse的地方。辛霓的满足点很奇怪,在lse,她发现30%的人必须要靠咖啡和减压药活着,80%的人的生活轨迹比她还简单乏味:不是在做probem set就是听lecture record,忙完这一阵接着忙下一阵。

这让她觉得世间并非只有她是病态、盲目、乏味的,她只需要在学术上做出成就,她再怎么病态地活着都能得到主流价值观的认可。

虽然与青蕙同在一所学院,同修一个专业,但辛霓能见她的机会比能见高衍的机会还少。高衍在剑桥修习哲学,每周末,他都会驱车从九十公里外的剑桥镇赶来和青蕙见面。他们的约会十有**都在各大专题讲座中度过,讲座结束的时候,也就是高衍从青蕙肩头醒来的时候。偶尔碰到青蕙和同学讨论金融模型无法抽身之时,高衍就会打电话约辛霓去喝一杯。

辛霓的朋友很少,能敞开心扉去聊的只有高衍。他们无所不聊,维特根斯坦、《至上的美德》、加拿大庞龙的歌、川端康成以及lse学校餐厅里为什么会卖那种一圈一圈的像屎一样的咖喱料理。某天,他们意识到彼此更像是情侣时,便避嫌地中断了交往,但几个月后,他们又情不自禁地一起满世界跑。

大二上半年,高衍开始张罗给辛霓找男朋友,他问辛霓想找个什么样的男孩,正在吃雪糕的辛霓愣了一会儿说:“不能太英俊,五官不可以太深,不能太高,当然也不能太矮,最好皮肤白一些,健谈开朗,温文尔雅,家世清白……”

高衍真的从剑桥捞出这样一个华人男孩。男孩对辛霓一见钟情,向她展开了诗意浪漫的追求。辛霓同他交往了半年,他们一起逛lse对面的小店,一起去大英博物馆,一起听音乐会,一起找到了家能做椰子竹丝鸡汤的餐厅。

他们分手的原因是有天逛考文特花园时,那个男孩问辛霓他是否可以牵她的手。辛霓犹豫很久,将手递给了他。那个男孩欣喜若狂地牵着她走了十分钟,他的手因为过于紧张出了很多汗,又湿又热,让辛霓非常不舒服。她找了挑首饰的理由,抽回手。那天结束后,她打电话给那个男孩:“高树森,对不起,我想我们并不适合对方。”

“我叫郭树森……郭,不是高……”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anyway,他们分了手。辛霓打电话给高衍时,择偶标准上加了一条“手要干燥一点”。

大二那年暑假,辛霓回了镜海,一起踏上归程的,还有青蕙。

回镜海的起因是李管家的一通电话,他告诉辛霓:三爷最近的体检报告不是很理想,加之年近花甲,身边无儿女承欢,近日常有白头之悲,晚景凄凉之感。

李管家的话让辛霓神伤,她很快做出回镜海的决定。她毕竟长大了,逐渐懂得了原宥。

飞机上的十五小时,辛霓一直睡得不实,忽梦忽醒间,漫长的航程就结束了。去接她们的是赵彦章。车驶出机场高速后,辛霓心里恍恍惚惚的,透过车窗,她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镜海,她一向对这座城市没有归属感,可切实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她又有一种归来感。

大屋门口,辛霓再见到辛庆雄,一下子看出了他的老态。她不肯相信,定睛一看,父亲是真的老了。她心酸极了,疾步上前拥住了他。

“阿霓,你长高了。”辛庆雄的精神很饱满,“爸爸很为你斐然的学业骄傲。”

青蕙最后才从车中下来,她慢慢地拾阶而上,站在离他们父女一米开外的地方,弯下腰行礼:“三爷好。”

辛庆雄没有看她,也并不回应,携着辛霓往大屋里走去。

那个暑假,辛庆雄推掉一切外务,成日带着辛霓交际、访友、巡视,一点点将辛氏的商业版图展开给她看。辛霓很清楚父亲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她没想到的是,那以后的数十年里,他竟能以独到的眼光把握不同年代的机遇,把名仑集团多元化发展为一个集电子元件、房地产、酒店业、博彩业于一体的跨国企业。

她望洋兴叹,由衷地折服:“爸爸,你是个天才。”

辛庆雄畅快一笑,俯瞰着多明山下的镜海城:“谈不上天才,爸爸只是有能力把复杂的东西看得简单清晰。”

想到偌大一个版图却要一个花甲老人一力镇守,辛霓又替父亲心累:“我为你觉得辛苦。”

“辛苦是免不了的。自古都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难不成打下了江山,就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商场如战场,市场和企业环境一直在变,社会环境也一直在变,当领袖的要时刻考虑自己如何自处,如何管理不同时代的企业。以前我一直担心后继无人,但是现在,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辛霓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愣在原地。她无法向他解释,她之所以学金融,并非有志向做他的接班人,只是为了在思想上离某个人更近。只是这样的话,她怎么忍心说出口?她低下头,黯然望向远方。

“我们不能盲目乐观。在镜海,我们辛家大概算得上下棋的人,但是在别的大棋里,恐怕连做颗棋子都不够格。”

“你说的大棋,是指内地?”

辛庆雄微微颔首:“现在进入内地的资本太多元化了,我们的超国民待遇不断减少,如今,连四大家族和香港大财团都有人败走内地,更何况我们这类没有亲密私谊的人?彦章倒是能干,但毕竟读的书少,江湖气太重,和内地格格不入,很难和那边形成良好的互动关系。东阳呢,到底又是外人。”

辛庆雄口中的柳东阳是集团的总经理,也算雄才伟略,只是少了那笔陪辛庆雄出生入死的履历,始终不能被辛庆雄完全倚重信任。

“阿霓,爸爸再等你两年,等你从英国回来,你来做集团的主席……”

“爸爸……”辛霓欲言又止地望着意气风发的辛庆雄,她感觉另一副无形的枷锁压上了她肩头。爱这样一个人,被这样一个人爱,真的好累。

“怎么,有压力?”辛庆雄察觉到她的异样,“阿霓,作为辛家唯一的后人,巩固爸爸的江山,你责无旁贷啊。”

“不是还有赵彦章吗?”辛霓惘然道。

“你肯嫁给他吗?不肯,他就是个外人。”说到这里,辛庆雄像忽然受到了什么启发一般,展眼重新将辛霓打量了一番,牵动嘴角,笑出深意来,“我女儿这样出众,要嫁也要嫁个人中龙凤,到时候不愁我辛家后继无人。”

多明山会话后,辛霓于一夕之间成了“赴宴者”。

上流社会无尽无休的宴会和派对,全都向辛霓发来了邀请。若在以前,辛霓也许会一一推了,但今时今日,她明白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和辛氏休戚相关。她纵不能为父亲分忧,也决不能为父亲添乱。她不得不收敛心性,审慎地对待这些邀请。

她有了很多新衣、首饰,最繁忙的时候,她一天换三身行头于酒会、茶会、慈善晚宴中周旋。她那一层次的名媛淑女们,每回亮相都如同演出,拿食谱点餐都如同做微型艺术创作。辛霓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处处自矜,方能不失体统。

每一轮交际应酬完,她都会忍不住蹬掉高跟鞋,坐在房车后给青蕙或是高衍打一通电话接接地气。如果时间还早,她会打电话给赵彦章,让他带她去吃街边夜市。

从英国回来,辛霓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使唤赵彦章。赵彦章第一次奉命陪她游妈阁庙时,全程伏低做小,诚惶诚恐,比李莲英还安详恭敬,惹得辛霓暗笑不止。随着应召次数增多,赵彦章的态度才渐渐松懈下来。

那天音乐会散得早,辛霓打电话叫来赵彦章,也不说明去处,只让他开着车随意前行。赵彦章一路揣测她的意图,正不得要领之际,辛霓指着街边的一个路牌:“停下,我想去那条街逛一逛。”

赵彦章停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大小姐,我有义务提醒你,这一带叫浅水道,是本埠最混乱的地方,这条街是乱中之乱。三爷不会高兴你来这种地方。”

“很简单,你不让他知道,他就不用不高兴了。”辛霓移步下车,先一步往那条 j形的巷子里走去。巷子不长,目测只需一刻钟便能步行到头。巷子两侧布满酒吧歌厅,五色的灯箱闪得人心慌气短。每走两三步,辛霓便能看见几个古惑仔、站街女或是衣冠楚楚的白领、老外。

混乱的机车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赵彦章越往前走,眉蹙得越紧,然而身边的大小姐却逛得自得其乐,她像是在寻找什么,全身的感官都调动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她并不是行走在一条腌臜的小巷中,而是走在一条通往秘境的小径。

他不知不觉地也起了些期待,想看看大小姐在这种地方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那一晚,他们走了很久,最后落座在一间格调相对清雅的酒吧里。

辛霓要了杯薄荷茱莉普,轻轻晃动:“赵彦章,如果我要你帮我找个有名有姓的人,你会不会找不到?”

赵彦章斟酌了一下:“不会。”

“但是找到了又能怎样?”辛霓寡欢的眼神看向那杯逐渐挂霜的薄荷茱莉普,她端起来,像喝药那样将它一饮而尽。酒劲很快就上了脸,她迷迷瞪瞪地坐了很久,将手伸给赵彦章:“把你的烟给我。”

“三爷知道了会弄死我。”

“我说了,你可以不用让他知道。赵彦章,四年了,你怎么还像没有断奶一样?”

赵彦章半晌不语,从衣袋里摸出包烟递给辛霓。

辛霓拿出一支,赵彦章躬身将烟点着,辛霓往里吸了一口,接着猛烈地咳嗽:“这种东西真的可以解闷?”

“可以的。但是,”赵彦章终于敢直视辛霓的眼睛,“只能解闷,却解决不了问题。”

他的规劝很有说服力,辛霓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走吧。”辛霓起身,“带我回家。”

又过了两日,四大家族里头的康家竟向辛霓下了帖子,请她上半山游园。更值得玩味的是,游园会的主持者是康家二房太太令淑兰女士。

众所周知,这半世纪以来,赌王一家的财力独步镜海,但无冕之王仍是百年前就在镜海打下根基的四大家族。康家是镜海第二大家族,当家人是现年八十二岁的康兆霖先生。康先生有三房太太,除了“大清律例”未废时明媒正娶的原配和二房,还有一位无名无分的三房。

这份邀请引起了辛庆雄的重视,他郑而重之地将辛霓叫去书房,将康家的掌故剖析给她听:

康兆霖共有子女八人,大房有两子两女,二房有一子一女,三房只有两个女儿。大房卢欣汝女士系出名门,眼光独到,手腕过硬,因此大房一支始终占尽上风。二房令淑兰出身低微,却极善内媚,盛宠不衰,可惜唯一的儿子却是个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女儿也早早出嫁,全无与大房抗衡之力。三房固然因年轻美貌红极一时,却被大房、二房联手阻拦于半山之下,屈居市中心的金屋之中。

早些年,康家大房所出的两子通力合作,将康氏集团积极投入酒店、电讯、地产等多元化经营,成为业内公认的子承父业最成功的典范。然近年来,两兄弟却在公司发展战略、董事委任的问题上意见相左,逐步反目。

五年前,康家大公子康启正和原配夫人离婚,迎娶红颜知己范媛媛进门。范媛媛是内地建材大王的女儿,长袖善舞,未过门之前就一直在幕后影响康启正的商业决策,唆使康启正与胞弟康启孝内斗。卢欣汝女士因此非常憎恨范媛媛。康启正忤逆母意娶了范媛媛后,又企图将范媛媛纳入董事局。此事彻底触怒了卢欣汝,当下背着病中的康兆麟,将长子、长媳踢出董事局。

被逐下高台后,康、范夫妇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趁康氏动荡之际,联手外人对自家的地产项目低位狙击,气得卢欣汝大病而逝。康兆霖因此登报与康启正断绝父子关系,且重组家族基金,令康启正无缘近六百亿的家族财产。

如此一来,大房就只剩下康启孝孤军奋战。当了几十年老二,知命之年的康启孝黄袍加身,变得独断专横,数次忤逆父亲康兆霖,并激进地将康氏往歧途上带。康兆霖有意扶植二房牵制康启孝,奈何二房的康启泰声色犬马多年,早已经成了一摊扶不起的烂泥。

就在康兆霖绝望之时,二房太太令淑兰打出了一张王牌——她告诉康兆霖,二十多年前,她曾赌气移居加拿大一段时间,那时她其实已身怀六甲。出于种种考虑,她生下儿子后,一直秘而不宣,将他养在加拿大。如今那个孩子已从哈佛商学院学成毕业,凭个人实力在高盛快速晋升,并在多起金融狙击战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康兆霖闻讯,大喜过望,当即包机去美国见了这位沧海遗珠。这位康公子也不负母望,仅用三小时的谈话,就征服了康兆霖。据可靠消息,这位康公子目前已经回到镜海,不久将要登上康氏联席主席之位,且将在康兆霖的资助下成为博亚生物制药集团ceo——自此,二房一步登天。

听完康家媲美电视剧的豪门恩怨后,辛霓瞠目结舌,震惊之余,又发自内心地厌憎。

她转头将这段豪门秘辛当八卦说给了青蕙,青蕙却听得入了神,她垂头思忖了一阵,忽然暧昧一笑:“如果我没猜错,明天的游园会其实是相亲会。”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按照你所说的,那位康公子今年至多二十**,肯定没有结婚。二房虽然运筹帷幄这么多年,但势力终归单薄,她肯定想在镜海的新贵里选一个儿媳妇帮衬自己儿子。”青蕙说完,似笑非笑地瞟了眼辛霓,“我看你的可能性就很大。”

辛霓本能地抗拒:“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是三爷的独女,全镜海都知道你养在深闺,教养良好,单纯易控,且嫁妆丰厚,绮年玉貌。总之,比你有钱的没你好骗,比你好骗的没你有钱,实在是天造地设的康夫人人选。”

青蕙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辛霓的心莫名地凉了下去。

青蕙盯了她一阵:“你不期待吗?”

“我为什么要期待?”

“豪门欸,他家比你家有钱多了。他既年轻又受宠,以后整个康家怕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辛霓睨她一眼,抢白道:“我对豪门不感兴趣。再说了,你也是要嫁豪门的人,怎么还这么眼皮子浅?”

“高家和你家勉强可以一较高下,但和那种高山上的贵族比,差得可远了。”

辛霓叹了口气:“豪门贵族又怎么样?钩心斗角地过一辈子,死了也不见得能成仙。”

青蕙打开电脑:“我们不讨论这些了。二十**岁、华人、高盛……我看能不能帮你弄到这位康公子的第一手资料。”

翌日,辛霓被司机送进山顶的康家庄园。

步入康家庄园,辛霓方知天下智富之人为什么都想在半山上坐拥一墅,那种站在山顶俯瞰城市塔尖、海山岛屿的离尘意境,委实叫人全身心地满足。

她深吸了口山顶清冽的空气,跟着用人穿过花园往台阶上的门厅里步去。进了大厅,辛霓见到了令淑兰女士和她身边伫立的那位男子。非常符合众人对康公子的想象,那年轻男子衣饰精良,面容英俊,神情带着点倨傲和疏离。

令淑兰女士非常热情,屈尊起身迎向辛霓。尽管辛霓此前从未见过她,辛、康两家也没有什么深厚的过从,令淑兰却很自然地流露出了世交长辈的慈爱态度。她兴致勃勃地跟辛霓聊了几句,然后将身边的男子推到辛霓面前:“carey,你带辛霓去主场那边看看。”

她没有对他做明确的介绍,这位康公子的离奇身世原本也“不可说”,令女士有心含糊带过,辛霓自然也心照不宣。她含笑朝他致意:“有劳了。”

康公子一路关照地带辛霓经侧门出宅邸,步入主场地。主场地是康家的后园,进到后园,辛霓彻底领悟到山地承载别墅的优势,那些草坪、湖泊、园林、建筑依照山势错落分布,构成一种与平地完全不同的丰富视觉。养尊处优如她,在这样的地方也不免生出林黛玉进贾府时“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拘谨态度。她缓缓走向会场中心,仿佛对远处的红鹿和停机坪、巴洛克塔楼完全没有探究欲。

他二人刚走到餐台附近,一位和辛霓有过一次照面的名媛便迎了上来,她不着痕迹地插入他们二人之间,对辛霓说:“辛叔叔近来还好吗?”

“都好。代我问好许伯伯。”辛霓想起她的来历,微笑道。

然而许小姐那边却没了下文,她转身,眯细着双媚眼,柔情似水地望着康公子:“carey,真是抱歉,刚才挤到你了,看样子,非得向你赔罪了。”她举起酒杯,眼神胶着在他脸上,浅浅抿了口酒。

他们两人很快聊得入港,辛霓非常识趣地从他们之间撤离,随意从侍者的托盘里拿了杯饮品,朝不远处的衣香鬓影里走去。

宾客多是待嫁的名媛,她们虽然保持着原本的聊天姿态,但余光都齐齐瞥着谈笑风生的康公子、许小姐。有一位不甘示弱,去乐队那边,换下钢琴师,又有人起哄,推了另一位闺秀去展露歌喉。

看来不出青蕙所料,这真是一个相亲会。辛霓搞清了状况,反而从容起来,她一路同那些女孩微笑致意,不着痕迹地躲去一个风景独好的阴凉处。她凭栏眺望,容颜舒展地迎着草木香气观望这座园林。她遥遥见远处的古树下似有人在作画,不禁起了兴致,于是穿过花丛,沿着台阶朝那人走去。

走近了,辛霓才发现那是个年轻的男画师,长身玉立的,侧颜看去很有几分文艺气质。辛霓走到他附近,细细地将画布一打量。他画的正是园游会当天的景致,从他的技法来看,他走的大约是时下流行的“美男画家”路线,脸和交游手段才是声名的主要来源。

辛霓转身正欲离开,那位画家从画布上提起笔:“你看到什么了?”

他没有看她,说话的样子有几分倨傲,辛霓暗暗好笑,偏想去挫一挫他的骄傲:“我看到一个不太高明的弗拉戈纳尔模仿者。”

“噢?”画家直起身子,回头正眼看了看辛霓。

他果然生得英俊,瘦削的脸带着点古典英伦范儿,他的眉目生得很近,眼睛深得有些鬼魅,一本正经看着她的样子,显得很精明严酷——这使他看上去不像个画家,反而像个律师。

“构图太像《圣克劳德游园会》了,我建议你交稿的时候不要落款,容易成为黑历史。”辛霓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诚恳地建议。

他垂下眼帘,忽然一笑,有点老谋深算的狡黠意味:“竟然被看穿了,看来这里的人不全是瞎子。”

听他的意思,他兴许其实是有几把刷子的,只是没把令女士的鉴赏力放在眼里。辛霓觉得他狂妄得有趣,不免也生出野性,她把酒杯递给他,从他手里接过画笔,在一处唰唰地修改起来:“普桑风格的古典风景画,看上去和谐稳重,但其实在细节的处理上是很具有动感的,这样画会好很多……”

画家支着下巴,饶有意趣地看她作画,点了几下头:“你这是在教我画画?”

“上流社会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我建议你还是要走点心。”

“哦!”画家恍然大悟,“你这是在教我做人。”

辛霓改完,满意地端详了一阵,放下画笔,从他手里接过酒,眯着眼睛一笑:“嗯,日行一善。”

说完,辛霓越过他,往前走去。那画家跟上前去:“你也是来相亲的?”

辛霓觉得他此举有些轻佻,停下往前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几步,和他拉开点距离:“很明显,我是来游园的。”

画家遥遥地看了眼美女中央的康公子:“那个男人值多少钱你知道吗?你这么漂亮,何必当壁花小姐。我告诉你,他喜欢腿漂亮的女孩,你一会儿去换件短裙子,没准能杀出重围。”

“干吗告诉我这个?”

“日行一善咯。”

辛霓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于是真的笑出声来。她转身往回走:“谢谢你,我这就去换条短裙子。”

“喂。”画家又跟上她,“你知道康家庄园最值得一看的地方在哪里吗?”

辛霓顿了顿,指了指远处的花海。

画家摇摇头,指着他们头顶:“不对,是那儿。”

辛霓抬头望去,只见山顶上林木萧萧,看不清有什么奇特之处。

“我在这里画了一个月,大概比住在这里的人还知道哪儿的风景更好。”画家斜睨着她。

辛霓看了看众星拱月的会场,又看了看神秘的山顶,心中做出了选择。她走到他的椅子上坐下,从手包里拿出一双极轻薄的软缎面芭蕾鞋,背对着他换上。她舒舒服服地将累了半天的腿伸直,最后起身将换下的细高跟鞋藏在一片山石后。

画家看了半天,笑吟吟地打趣:“你真有备无患啊。”

“现在相信了吧,我是真情实感地来游园的。”辛霓换上布鞋后,用力在平地上踩了几下,“接地气的感觉真好!每次我端着肩膀,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慢悠悠走红毯时,都感觉自己是在过奈何桥。”

画家一笑,随她往山上走去。这一次,他主动拉开了同她的距离,姿态亦很绅士。

“你的画,画得不错,谁教的?”

“周维桢。”

“他从不收弟子的。”他思忖了一下,“你是辛家的小姐。你叫——辛霓?”

“你怎么知道?”辛霓疑惑地看他。

“今天来的每一个女孩子,令女士那里都有一份详细的档案,我呢,不巧刚好也看过,所以知道辛小姐从小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念私塾长大。我猜周大师多半是被你爸的人拿枪指着头,才去教你的吧?”

辛霓静默了半晌,半真半假地用那种冷森森的语气说:“你知道得太多了。”

画家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真想不到你还挺有趣的。”

“令女士怎么会让你看那些档案?”

“她说画家的眼力好,让我帮她看看谁的三庭五眼标准,谁是真的美人在骨,谁的面相好——我觉得她可能对画家有什么误解。”

辛霓莞尔一笑:“所以你就那样画园游会的油画?”

说话间,他们一路走到山顶,山顶上竟有一片睡莲池,池畔错落地种着黄水仙、紫罗兰、薰衣草,俨然将莫奈花园搬来了镜海。

“这……”辛霓看得呆了,“好像你的手笔。”

“你在揶揄我?”画家嘴角的笑痕又深了些。

辛霓扑哧一笑,缓缓向莲池边走去。两人且行且聊,绕着莲池走了两圈,画家指着薰衣草丛里的长椅说:“歇一歇吧,一会儿你还得下去应酬那班乏味的人。”

辛霓垂下眼帘,神情有些懈怠:“是很累,取悦她们真是好吃力。”

“怎么会有取悦一说?”画家微微蹙眉。

“人只要在圈子里活动,就没办法实现角色自由,你总得去取悦人。社交的艺术本就是取悦人的艺术。”

“哦?这也能成为一门艺术?”

“当然,而且是门大艺术。就像做戏,怎么说话、微笑、使用眼神都需要精心学习。”辛霓随着他往长椅的方向走去,“知道吗,有专门的老师教我笑容和眼神——见到年长女士时,我需要用雌鹿一样纯真无邪、谦逊坚定、充满敬畏的目光向对方致意,据说这种眼神容易让对方觉得我是一个可心的媳妇人选;见到男士迎面而来时,我需要露出戴妃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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