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问,他便推脱是处理军机要务的清净之所。 直到那日他大醉而归,嬷嬷在书房前将我拦下。 我眼前忽然出现字幕。 【女配怎么这么蠢啊,说不让进就不进,三年了居然一次没去过。】 【嘁,着什么急,等女主回来她不就知道了,鸠占鹊巢这么久,扒衣游街都便宜她了!】 1 这是什么? 谁要回来? 我怔在原地,嬷嬷还在劝我。 “王爷喝醉了,王妃您还是不要打扰了。”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紫檀木托盘,叹口气。 那上面是刚从小厨房端来的参汤,用文火煨了足足三个时辰,我专门来给他暖胃的。 可看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终究是按捺不住心底的疑虑,趁嬷嬷不备,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书房门。 门刚被我推出条缝,里面就传来极低极柔的一声:“莞儿......” 我僵在原地,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段凛背对着我,痴痴地凝望着一张悬挂在墙上的画像。 画中女子凭栏而立,柳眉杏目,眉间一点朱砂痣,竟与我有七分相似。 他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枚羊脂白玉佩,那玉佩的形制、纹路,与我贴身藏在衣襟的那枚,分明是一对! 他亲手送给我时,曾言,见玉如见吾心。 我如坠冰窟,手一抖,参汤啪得一声摔了满地。 段凛醉醺醺地转过来,见到我竟笑了。 “莞儿......你终于肯入梦了......” 他的呢喃,是我不曾听过的缱绻和温柔。 我踉跄两步倒在地上,过往种种亲昵,瞬间被这声莞儿击得粉碎。 他不允许我踏入书房,哪里是怕撞破军机要务,分明是怕我这赝品,污了他供奉白月光的净土! 而头顶字幕在狂飘。 【我去,什么情况啊,女配怎么这个时间点撞破男主有白月光了?】 【那怎么了,我们女鹅林莞儿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炮灰女配有什么资格妄想男主?】 【林大将军马上就要沉冤昭雪了,全家都要从边境搬回来,小情侣相见不是分分钟的事?】 【这画像可是莞儿出京前特意找人画了送给男主的,用的还是女配给的盘缠,女配知道不得气死。】 林莞儿。 林将军家的嫡女,我自小到大的闺中密友,俩人好得能穿同一条裙子。 她临走之前,我的确给了她满满一袋盘缠,是我攒了很久的。 原来是替她买下了这幅画,供我夫君日夜思念啊。 原来我只是替身啊。 我看着他,没有哭闹,没有质问。 “妾身来给王爷送参汤。” 段凛骤然惊醒,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不,知微,你听本王说......” 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进了雨幕中,没有撑伞。 “王爷想要莞儿?” 我微顿脚步,声音不高,却足以穿透雨帘。 “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人妻者,怎能不满足您呢?” 2 天亮后,我取下一只旧铜锣,敲锣打鼓上了贫民窟。 “铛铛铛!” “瞧一瞧看一看,停云书院今日招新,专招十四至十八岁女子!” “无需束脩,无需学费,月钱二两纹银!” 大爷大娘活也不干了,忙不迭凑过来,围着我议论纷纷。 “月钱能给二两银子?!” “真的假的?不收钱还倒给钱?” “学什么啊?别是骗人的吧?” 质疑和议论夹杂着早起小儿的哭闹,在狭窄的巷子里嗡嗡作响。 眼前字幕在疯狂滚动。 【不是,女配在干嘛,不会受刺激疯了吧?】 【停云书院不是她好姐妹岳筝开的吗,岳筝可是丞相家嫡女,女配打人家的招牌招人,不怕蹲大牢啊?】 【女配没脑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管她呢,等我们莞莞女鹅出场!】 【到底是谁没脑子啊,人家俩人可是真姐妹,哪像女主那么塑料。】 我未作理会,只一遍遍敲锣,一遍遍重复。 “无需束脩,无需学费,月钱二两纹银!” 最先跑来的,是巷尾张屠夫家总被打骂的继女小满,瘦得像根豆芽菜,报了名后就赤着脚怯生生躲在墙角。 接着是洗坏了衣裳被主家赶出来的孤女阿萝,湿冷的袖子还在滴水。 下一个是西街绣坊里熬坏了眼睛,被管事辞退的哑女素娘。 讲堂里很快挤满了人,盈满了劣质皂角的味道。 几十个少女局促地站着,不敢碰那些虽然陈旧却擦得干净的桌椅。 我走到最前方,没有废话,直接展开一幅凭记忆勾勒的林莞儿画像。 满室抽气声。 “学她。”我指着画像,斩钉截铁,“学她如何走路,如何抚琴,如何惹人怜爱。” 小满缩着脖子,声音细若蚊呐:“贵人,我们这样的人......学不像的。” “学不像?” 我淡淡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 “学得五分像,月钱二两;七分像,月钱五两;九分像,月钱十两。” “十两?!” 麻木的眼神瞬间被点燃,连开不了口的哑女素娘,都激动地“啊啊”比划着。 那可是十两银子,够家里吃穿一年,够救活病重的爹娘,够赎出卖进火坑的姐妹! “王妃娘娘!”小满第一个扑到前面,“我学,我什么都能学,求您教我!” 我拿起笔,在她眉心精心点染了一道恰到好处的朱砂红。 “手,放上来。” “指法,这样。” 我握住她粗糙的小手,在古琴上摆出一个林莞儿标准的起手式。 小满的手指僵硬地模仿着。 几十道目光灼热地盯着,都盼望下一个是自己。 夏去冬来,段凛忽然造访我的院子。 他手上洒金笺递出,正是昭阳公主的赏梅宴邀帖。 我接下,笑盈盈道:“当然去。” 怎能不去呢? 我的那些姑娘们,可是期盼已久了。 3 自书房那夜过后,我与段凛相敬如宾,没说过几句话。 他大醉一场忘个精光,待我一如从前,我亦默契地什么也没提。 腊月十七,雪后初霁,城西梅园贵女云集。 “王妃娘娘。”小满颤声喊我,像只误入凤凰群的小雀儿,“我......我怕......” “怕什么?” 我淡淡看着不远处,段凛正与朝官谈笑风生。 “走路时背要直,脖颈要微微前倾,显出不胜寒风的柔弱,咳嗽时用素帕掩唇,指节蜷起,尾指翘到三分之一的弧度。” 我嘱咐完,便坐去了段凛身边。 宴开,觥筹交错。 轮到小满献琴时,她抱了一张陈旧的桐木琴一步步走向水榭中央,枯瘦的身形裹在洗得发白的素裙里,与满园锦绣格格不入。 周围议论声窸窸窣窣响起。 “哪来的穷酸丫头?也配在昭阳姐姐宴上抚琴?” “瞧那身衣裳,怕是浆洗了百八十遍吧。” 沉寂许久的字幕也开始跟着活跃。 【不是吧不是吧,女配不会真的以为随便找个野丫头就能艳压女主吧?】 【虽然我不是女主党,但我也觉得女配这招蠢到爆。】 【我们莞莞女鹅是能复制的吗?开玩笑!】 我不动声色弯弯唇角。 复不复制的,只要当事人觉得像,那就够了。 四五年没见心上人,哪怕是个影子,男人也会趋之若鹜。 小满脸颊通红,似乎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抬眼看我,强咽下恐惧开始抚琴。 几个简单,甚至有些生涩的音符,从她指下流淌出来。 并非名曲,只是林莞儿幼时最常信手拨弄的一段乡野小调。 我身边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段凛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倏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那个瘦小身影! 小满浑然不觉,那抚琴的指法尚显笨拙。 但那起手的手势,微蜷的尾指,随琴音蹙起的柳眉...... 段凛的呼吸愈发急促,手中玉盏骤然脱手。 “咣当!” 满座皆惊。 昭阳公主更是蹙眉:“昭王殿下,如何这般失礼?” 他顾不上解释,拔腿就下了阁楼,想去追那道身影。 可小满琴曲奏毕,早已顺着我备好的小路,偷溜出梅园了。 我慢条斯理地走到他身边,不经意间补上一刀。 “这位妹妹方才抚琴的手势,倒有七分像莞儿姐姐呢,可惜力度差了些。” 段凛摔坐在地,喘着粗气:“找!给本王把她找出来!” 我抬眼,满意看着正疯狂滚动的字幕。 【我去,男主我是真的看错你了啊!】 【这野丫头弹个琴就把男主勾走了?这不是个甜宠文吗怎么出渣男了?】 【受不了了,女配能不能下线别搞事情了,我问候她全家!】 4 小满领了沉甸甸的五十两工钱,枯黄的小脸第一次透出红润的光。 我也打心底为她高兴。 可林莞儿身为将军府嫡女,会得可不止是抚琴。 正如那字幕中所言,林莞儿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及笄后便成了京城里人人追捧的神话。 这样一个好密友,却偏偏和段凛有了私情。 她明明知道的。 我打小就爱慕段凛,做梦都想嫁进昭王府。 在她举族搬往边境驻守边关后的第二年,段凛娶了我。 他甚至亲口对我说,他最喜欢的是我。 我以为少女的悸动终于得到了回应。 却孰知,我不过是个可笑的替身。 只因他以为,林莞儿全族蒙难,再也不会回来了。 梳理完过往种种,我咽下一口烈酒,呛得我咳嗽不止。 三日后,段凛最常去的那家流风阁,一袭素纱的舞伶艳惊四座。 他在二楼雅间直勾勾盯着,手中白玉杯空了许久也不自知。 像。 太像了。 简直就是当年桃花林下,只为他一人独舞的莞儿。 甚至连那盈盈腰肢弯下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 “好!”邻座一位喝得面红耳赤的勋贵拍案大叫,“赏!重重有赏!” 阿萝盈盈下拜,清冷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二楼雅间。 段凛在座位上猛然跳起,狂热的眸子里,惊喜一闪而过。 原来为这支舞抚琴的,恰是那日的小满姑娘。 他在城南租了座两进的清雅小院。 西厢住着拨弄乡野小调的小满,东厢藏着舞姿曼妙的阿萝。 段凛负手立在庭中,目光在两厢游移。 一种奇异而扭曲的满足感,在他心底滋生。 她们都是莞儿的一部分,拼起来,或许就是完整的她。 他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莞儿了。 他以为这一切隐秘而完美。 可我听着暗卫回禀,轻笑一声,蘸着朱砂给新到的姑娘点上痣。 “记得提醒王爷,这宅子押一付三。” 暗卫点点头,恭敬递上账册。 我细细翻看。 “城南小院租金到账三千两,流风阁阿萝赎身分成五百两,琴阁小满檀木琴分成二百两......” 字幕炸了。 【贱不贱啊,白知微这是拿男主的相思开钱庄呢?】 【这男主也太不是东西了吧,搁这集邮养手办呢?】 【救命啊,莞莞女鹅再不回来,女配就要把替身文学玩成连锁加盟了!】 【好奇怪啊,我居然觉得女配突然长脑子了还挺有意思的。】 【楼上的,吃点细糠吧你。】 我视若无睹,淡定收下银两挥挥手。 “通知素娘,该她上场表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