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书签下的那天,长安下了一场三年来最大的雪。我夫君,不, 现在该叫靖安侯世子顾宴清,他站在廊下,一身青色锦袍衬得他愈发清冷如玉。他看着我, 眼神里没有半分夫妻情断的不舍,只有如释重负的冰冷。“沈微澜,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 你是商贾之女,浑身铜臭;我是簪缨世家,清贵门楣。这三年,已是极限。”他身旁, 是他那娇弱多才的表妹柳如月。她穿着我亲手为婆母缝制的白狐大氅,柔柔地劝着:“表哥, 别这么说姐姐。姐姐只是……只是不擅诗词,不懂风雅罢了。”婆母,靖安侯夫人, 则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只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字既已签,就快些滚吧。 我们侯府的门,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该进的。别忘了,把你那些俗气的嫁妆一并带走, 免得污了我们府上的清净地。”我低头,看着地上那封墨迹未干的和离书, 和他刚刚扔下的一张薄薄银票。一百两。 算是对我这三年操持家务、侍奉公婆、甚至用我丰厚嫁妆填补侯府亏空的“赏赐”。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们以为,离了靖安侯府,我沈微澜就活不下去了。他们以为, 我最大的倚仗,就是“靖安侯世子夫人”这个虚名。他们不知道。 我那被他们鄙夷至极、斥为“商贾之家”的娘家,是天下第一钱庄——汇通天下。而我, 沈微澜,是它唯一的继承人。1“**,您真的就这么走了?连嫁妆单子都不核对一下吗? 那可是整整一百二十八抬,万一他们私吞了……”回沈家的马车上, 我的贴身丫鬟抱夏哭得双眼通红,比我这个正主还要伤心。我掀开车帘, 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朱门高墙的靖安侯府。飞雪之中,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吞噬了我三年的青春。“不必了。”我放下车帘,声音平静无波,“那些东西, 就当是我买断这三年恩怨的价钱。从此,我沈微澜与靖安侯府,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抱夏愣住了,喃喃道:“可是……那里面有很多都是夫人留给您的遗物啊。”我闭上眼, 母亲温婉的笑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是啊,那些名贵的珠宝、古玩、字画, 都是母亲留给我的念想。可三年来,它们一件件被我“典当”,换来的钱财, 都变成了顾宴清身上光鲜的官袍,变成了侯府宴席上的山珍海味, 变成了婆母头上璀璨的珠翠。如今,我不想要了。那些沾染了他们虚伪、鄙夷和算计的东西, 我觉得脏。马车行至朱雀大街,长安城的繁华扑面而来。街道两旁, 鳞次栉比的商铺都挂着同一个鎏金招牌——“汇通天下”。这是我沈家的产业。看到它们, 我胸中那口被压抑了三年的浊气,终于缓缓吐出。是的,我曾以为,嫁给顾宴清, 是我一生最好的归宿。他是探花郎,是京城最有名的才子,是无数名门贵女的梦中人。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上元灯节。他白衣胜雪,站在桥头,随口吟出的诗句,便引得满城喝彩。 那时我便想,若能嫁与此君,便此生无憾。为此,我不顾父亲的反对。父亲说, 顾家是清流世家,最看不起我们商户。他们求娶你,不过是看中了沈家的财力, 想让你去填他们家那个早就空了的窟窿。我不信。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好,足够顺从, 总能换来他的真心。于是,我收敛起自幼在钱庄耳濡目染的精明, 藏起我算账比翻书还快的本事,学着做一个温婉贤淑的世家主母。我为他洗手作羹汤, 为他打理内宅,为婆母晨昏定省,为小姑子应付各种诗会茶宴。我用我的嫁妆, 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靖安侯府表面的风光。可换来了什么呢? 换来的是他与柳如月在书房彻夜“谈诗论画”,而我只能在门外默默送上一碗热茶。 换来的是婆母指着我的鼻子骂:“一身铜臭味,生的孩子都怕沾了俗气! ”换来的是小姑子顾灵儿当着众人的面嘲笑我:“我***啊,斗大的字不识一筐, 算盘珠子倒是拨得比谁都响。”最让我心死的,是上个月。父亲的寿宴, 我求顾宴清陪我一同回去。他却皱着眉,满脸嫌恶:“你们商家办宴, 不过是些粗鄙的炫富之举,我去像什么样子?让同僚知道了,岂不笑我与商贾为伍?”那天, 他没去沈家,而是陪着柳如月去城外寒山寺赏梅了。那一刻,我彻底醒了。三年捂一块石头, 也该捂热了。可顾宴清的心,是冰。既然如此,何必强求。“**,我们到了。 ”抱夏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马车稳稳停下,我抬头, 看到了“沈府”那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里,才是我的家。2我被休回家的消息, 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在沈家掀起了轩然**。父亲沈万三, 这个掌控着大周朝经济命脉的男人,看到我一身萧索地站在他面前时, 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震怒。他一掌拍在身边的紫檀木桌上, 怒喝:“顾家那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欺人太甚!”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澜儿,你跟爹说实话,是不是受了委顾? 爹这就带人去侯府,把那姓顾的小子腿打断!我沈万三的女儿,不是他们能随便欺辱的! ”看着父亲暴怒又心疼的样子,我强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决堤。我扑进他怀里, 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这三年的委屈、隐忍、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父亲不再说话, 只是用他那双拨动了无数金银算盘、却依旧温暖厚实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许久, 我才止住哭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爹,女儿不孝,当初没听您的话, 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是女儿咎由自取。”“但女儿想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 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靖安侯世子夫人沈微澜, 只有汇通天下钱庄的少东家,沈微澜。”父亲愣住了,他看着我, 仿佛第一次认识我这个女儿。“你想……接手家里的生意?”“是。”我点头, “请爹把汇通天下交给我。”汇通天下钱庄,业务遍布大周十三州,号称“有井水处, 皆有汇通”。它不仅是存钱放贷那么简单, 更是掌控着漕运、丝绸、茶叶、盐铁等诸多行业的巨大金融帝国。毫不夸张地说, 我沈家打个喷嚏,大周的经济都要抖三抖。也正因如此,父亲一直很谨慎。他怕我一个女子, 驾驭不了这艘***,也怕我卷入这背后的波诡云谲。可现在,他看着我眼中燃起的火焰, 沉默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澜儿,你可知,这生意场,比侯府后宅要凶险百倍。 你真的想好了吗?”“想好了。”我毫不犹豫,“在侯府,我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但在这里,我是沈微澜,是金钱的主人。爹,女儿不想再依附任何人了,我想自己站起来, 站得比所有人都高。”我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父亲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最终, 缓缓地点了点头。“好。”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漆黑、刻着一个“汇”字的令牌, 递到我手中,“这是汇通天下的最高令牌,见此令如见我本人。从今天起, 你就是汇通天下的新掌柜。”“不过,爹有言在先。”他神色变得严肃, “爹可以把钱庄交给你,但你必须向所有股东和掌柜们证明,你有这个能力。三个月, 爹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如果你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得把令牌还回来。 ”我紧紧握住那块冰冷的令牌,它仿佛有千斤重。我知道,这是父亲对我的考验, 也是对我的保护。我重重点头:“爹,您放心。三个月,我不仅要让他们心服口服, 我还要让‘汇通天下’这四个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响亮!”3第二日, 我便以新任大掌柜的身份,出现在了汇通天下总号的议事堂。议事堂里, 坐着十几个钱庄的股东和老掌柜。他们都是跟着我父亲打天下的元老,个个都是人精。 当我走进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惊讶、审视、怀疑,不一而足。 “东家,您这是何意?大**才从侯府回来,怎能担此重任? ”一个白发苍苍的王掌柜率先开口,他是钱庄的二把手,素有威望。“是啊,钱庄的生意, 可不是妇道人家能插手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天大的家业,谁来负责? ”议论声四起,充满了对我的不信任。我没有急着辩解,只是静静地走到主位上,坐下。 然后,我将那块黑色令牌,“啪”地一声放在桌上。议事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令牌上,神色各异。我环视一周,缓缓开口:“各位叔伯,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我沈微澜一介女流,又刚刚和离,在你们看来, 或许连自己的人生都经营不好,又何谈经营这偌大的钱庄。”我的声音清脆而冷静, 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是,”我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我姓沈, 我身体里流着沈家的血。我三岁识字,五岁学算,七岁就能看懂账本。 这钱庄里的每一笔流水,每一项业务,我比在座的任何一位,都更熟悉。 ”“我嫁入侯府三年,看似是去当主母,实则,我是去亲身体验了一把, 什么叫‘坐吃山空’,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三年,我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就是如何让钱,生出更多的钱。”这番话说得在场的掌柜们面面相觑。 王掌柜皱眉道:“大**说得轻巧。我们汇通天下能有今日,靠的是稳扎稳打,信誉为本。 您那些侯府里的宅斗心计,用在生意场上,怕是要出乱子的。”“王叔说得对,信誉为本。 ”我微微一笑,并不生气,“所以我今天来,不是要推翻什么,而是要给钱庄注入新的活力。 我这里,有三个新想法,想请各位叔伯参详参详。”说着, 我让抱夏将我连夜写好的计划书分发下去。“第一,‘储蓄分级制’。我们现有的储蓄业务, 无论存多少钱,利息都是固定的。这不利于吸引大额存款。我建议, 将储户分为普通、白银、黄金、钻石四个等级。存款越多,等级越高,利息也越高, 同时还能享受我们钱庄提供的额外服务,比如优先***、投资咨询等。”“第二, ‘千里通兑’。如今跨州取钱,手续繁琐,耗时良久。 我要建立一个覆盖全国的内部结算系统,用密码和印信做凭证, 做到只要是我们汇通天下的分号,就能即时存取,异地无忧。”“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信用***’。现有的***业务,都需要足额的抵押物。这让很多有头脑、有项目, 但缺少本钱的年轻商人望而却步。我要成立一个专门的评估部门, 对***人的品行、能力、项目前景进行综合评估,建立‘信用’体系。信用良好者, ***,也能获得我们的**支持。”我的话音落下,整个议事堂鸦雀无声。 所有掌柜都低头看着手中的计划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这些想法,他们闻所未闻, 却又似乎……大有可为。许久,王掌柜才抬起头, 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大**……这些想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我笑了:“不惊世骇俗,又怎能让汇通天下,更上一层楼?王叔,各位叔伯, 我并非要独断专行。这三个月,就请大家看我如何将这些想法,一一变成现实。三个月后, 若是不成,我沈微澜自当奉还令牌,从此不再过问钱庄之事。”我站起身, 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在此,拜托了。”看着那些从怀疑转为深思的脸,我知道, 我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4我雷厉风行地开始了我的改革。“储蓄分级制”最先推行。 我亲自设计了不同等级的储户卡,用上好的楠木和描金工艺,显得格外尊贵。同时, 我在总号旁边买下了一座雅致的园林, 改造成了专供黄金和钻石级储户休憩、洽谈生意的“汇通雅苑”。消息一出, 整个长安城的富商权贵都轰动了。存钱不仅有利息拿,还能彰显身份,结交人脉, 这种好事谁不想要?短短十天,汇通天下的新增存款额,就超过了过去一年的总和。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王公贵族,也纷纷派管家前来办理“黄金卡”、“钻石卡”。 看着每日雪片般飞来的存单,之前还对我持怀疑态度的老掌柜们,彻底闭上了嘴。 他们看我的眼神,也从审视,变成了敬佩。紧接着,我开始着手建立“千里通兑”系统。 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需要统一各分号的账簿格式,培训上百名账房先生, 并设计一套足够***的密码体系。我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三夜,绘制了详细的流程图, 编写了厚厚一本操作手册。然后,我召集了所有分号的掌柜来京城,亲自给他们培训。 这些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油条们,一开始还觉得我是在纸上谈兵。 可当我将一套完整的沙盘推演呈现在他们面前, 模拟了各种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和应对方案后,他们彻底被我的缜密和远见折服了。 王掌柜***胡须,感慨万千:“大**这脑子,真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加起来都好使。 东家后继有人,汇通天下之幸啊!”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我忙得脚不沾地, 几乎快要忘了顾宴清这个人。可偏偏,有人不想让我忘。这日, 我正在“汇通雅苑”招待几位钻石级的大客户,其中包括当朝七王爷,萧澈。 这位七王爷年纪轻轻,却极有城府,是皇帝最看重的儿子之一。他也是我改革后, 第一个办理钻石卡的皇室成员,算是给了我极大的支持。我们正聊着江南丝绸的行情, 雅苑的管事突然进来,面色古怪地禀报:“大掌柜,靖安侯府的顾大**,顾灵儿, 在外求见。”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顾灵儿?她来做什么?我还没开口, 一旁的七王爷萧澈便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哦?靖安侯府的人? 本王倒是有些好奇,这位顾大**找沈掌柜有何贵干。”我看了他一眼,这位王爷心思深沉, 我可不想让他看我家的笑话。我放下茶杯,对管事道:“就说我忙,不见。 ”管事躬身正要退下,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沈微澜!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顾灵儿尖锐的声音穿透了门窗,带着一股子嚣张跋扈。“你这个被休弃的商贾之女, 有什么资格把本**拦在外面?你信不信我砸了你这破园子! ”雅苑里的客人们纷纷皱起了眉头,萧澈的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面色一沉,站起身。“看来,有些麻烦,是躲不掉的。”5我走出雅间,来到园门口。 顾灵儿正叉着腰,对着拦着她的护卫撒泼。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幸灾乐祸的闺中密友。 看到我出来,她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趾高气昂地走上前,拿眼角瞥着我。“沈微澜,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一个被我哥休了的弃妇,居然敢开这么大的园子, 还敢把我拦在门外?”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充满了鄙夷和嫉妒。 我今日穿的是一身利落的锦绣劲装,为了方便工作。 这与我从前在侯府温婉顺从的打扮大相径庭。“啧啧,瞧你这身打扮,不男不女的, 难怪我哥不喜欢你。还是我们如月姐姐好,温婉贤淑,知书达理, 那才是我未来***该有的样子。”她身后的几个**也跟着附和:“就是,灵儿, 你跟一个浑身铜臭的女人废什么话。”“听说她家就是个开钱庄的,放贷的, 跟街边的当铺有什么区别?”“宴清哥哥休了她,真是明智之举。不然,堂堂侯府世子, 岳家竟是商贾,传出去多丢人。”这些话,若是搁在从前,足以让我心如刀割。可现在, 我只觉得可笑。我看着顾灵儿,淡淡地开口:“顾**,这里是汇通雅苑, 是我招待贵客的地方。你若是要闹事,恐怕是找错了地方。”“贵客? ”顾灵儿夸张地笑起来,“你能有什么贵客?不就是一群跟你一样俗不可耐的商人? 沈微澜我告诉你,我今天来,是来取钱的!”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 在我面前晃了晃。“这是我娘给我的五百两,存在你们这破钱庄的。我现在就要取出来! 立刻!马上!”我瞥了一眼那张银票,是汇通天下发行的旧式银票。我心中冷笑。 靖安侯夫人居然会让她的宝贝女儿来我这里取钱?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们是算准了我刚被休弃,心中有怨,又有气,必定会受不得激,当众失态。 她们想看我的笑话,想毁掉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望。可惜,她们打错了算盘。 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当然可以。汇通天下,信誉为本。顾**请随我来。 ”我将她带到柜台前,亲自接过那张银票,交给伙计。“给顾**兑付五百两白银。 ”伙计应声去取钱。顾灵儿却不依不饶,故意提高声音:“可别拿那些碎银子糊弄我! 本**要官铸的足两纹银!还有,你们这动作也太慢了,耽误了本**去参加诗会, 你担当得起吗?”她刻意地强调“诗会”二字,眼神挑衅地看着我,仿佛在说:看, 这就是你永远也融不进去的世界。我懒得理她,只对伙计道:“按顾**说的办,快一点。 ”很快,五大锭雪白的官银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柜台上。顾灵儿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 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哼,算你识相。”她正要让丫鬟把银子收起来, 我却突然开口了。“顾**,慢着。”顾灵儿一愣:“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拿起算盘, 手指翻飞,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后,我停了下来。“顾**,您这张银票, 是三个月前存入的。按照我们钱庄的老规矩,存期未满三个月便支取,需扣除一分的手续费。 五百两,一分利,也就是五两银子。”我微笑着看向她:“所以, 您需要支付五两银子的手续费。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取,等存满了三个月,我们分文不取。 ”“什么?”顾灵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取自己的钱还要给你们钱?你们这是抢劫! ”“顾**说笑了。”我的笑容不变,“这是我们汇通天下创立百年来的规矩, 白纸黑字写在存单的背面。您存钱的时候,想必是看过的。”顾灵儿哪里会看那个, 她顿时语塞,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身后的闺友也窃窃私语起来, 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些许异样。为了五两银子,堂堂侯府**,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 实在是有些……难看。6顾灵儿骑虎难下,气得浑身发抖。她来之前, 她娘和柳如月给她出的主意,是在这里大闹一场,让我颜面扫地。最好是能逼得我恼羞成怒, 拒不付钱,那她们就可以去官府告我,说我汇通天下店大欺客,侵吞储户钱财。 可她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我根本不按她们的剧本走。我不但不生气,还笑脸相迎,公事公办。 如今更是搬出钱庄的百年规矩,把她将了一军。五两银子,对侯府来说不多,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索要”,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你……你这是故意刁难我! ”顾灵儿指着我的鼻子,气急败坏。“顾**,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神色一冷,“规矩就在那里,对所有储户都一视同仁。 总不能因为您是侯府千金,这规矩就得为您拐个弯吧?若是如此,我汇通天下的信誉何在? 岂不是真成了你们口中,可以随意拿捏的街边当铺?”我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不少商人都暗暗点头。做生意, 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和“公”字。顾灵儿被我堵得哑口无言,又气又急, 眼看就要哭出来。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沈掌柜说得有理。 规矩就是规矩,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当一体遵循。这才是长久经营之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七王爷萧澈,手执一把折扇,施施然地从雅苑里走了出来。他一出现,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躬身行礼:“参见七王爷!”顾灵儿也吓了一跳, 连忙收敛起嚣张气焰,怯生生地行了个礼:“臣女……臣女参见王爷。 ”萧澈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我身边,目光落在那五锭银子上, 微微一笑:“本王今日也想在沈掌柜这里存笔钱,不知沈掌柜……可否赏光, 亲自为本王办理?”我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在为我站台。 我朝他福了一福:“王爷厚爱,是微澜的荣幸。”说着,我转向顾灵儿,语气依旧客气, 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顾**,您看,王爷还等着。您这钱,是取,还是不取? 若是不取,还请您让一让,别耽误了我们招待贵客。”这一下,顾灵儿的脸彻底成了猪肝色。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取钱,就要当众掏五两银子,丢人。不取,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 更丢人。更何况,七王爷还在这里!万一惹得他不快……她咬着牙,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最终还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几乎是吼出来的:“给你! 本**不差这点钱!”然后,她命丫鬟抱起那四百九十五两银子,头也不回地狼狈而去。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冷。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靖安侯府,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7顾灵儿灰头土脸地走了,汇通天下总号里, 却因为七王爷的到来而气氛热烈。萧澈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怀中取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递给我。“沈掌柜,本王想在贵钱庄,办一张最高等级的……钻石卡。 ”他特意加重了“钻石卡”三个字,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十万两!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是对于皇室宗亲, 也是一笔巨款。七王爷此举,无疑是向全天下宣告,他力挺我,力挺汇通天下。 我双手接过银票,郑重地为他办理了手续, 并亲手将那张用黑曜石和碎金打造的、独一无二的钻石卡奉上。“多谢王爷信赖。从今往后, 您就是我汇通天下最尊贵的客人。凭此卡,您可在我钱庄旗下任何产业, 享受最高规格的待遇。”萧澈收下卡,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纹路, 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沈掌柜果然是女中诸葛,这小小的卡片, 竟能撬动如此巨大的财富,本王佩服。”“王爷谬赞了。”我谦逊道, “不过是些商贾的小把戏,难登大雅之堂。”“哦?”萧澈挑眉,“在本王看来, 这可不是小把戏。这是点石成金的阳谋。沈掌柜,你比那些只会空谈误国的所谓清流, 要有意思多了。”他的话意有所指,我心中一凛,只当没听懂,垂眸道:“王爷说笑了。 ”萧澈也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带着随从离开了。他走后, 整个钱庄都沸腾了。“天呐,大**太厉害了!连七王爷都成了我们的储户!”“这下好了, 看以后谁还敢来我们这儿闹事!”“都是大**那什么‘分级制’的功劳,这招实在是高! ”老掌柜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变成了崇拜。我趁热打铁, 立刻宣布了我的第二项和第三项改革计划——“千里通兑”和“信用***”的正式启动。 有了七王爷的背书和我之前积累的威望,这一次,再无人提出异议。所有人都摩拳擦掌, 准备大干一场。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几乎是以钱庄为家。我带着团队, 不分昼夜地完善通兑系统,建立信用评估模型。我将现代商业银行的风险控制理念, 用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方式,一点点地教给我的下属。比如, 我会让他们去调查貸款人的家庭、鄰里關係、過往生意夥伴的評價, 我稱之為「社會背景調查」。我還會要求貸款人提供詳細的商業計畫書, 並組織專家團隊進行評估,我稱之為「項目可行性分析」。这些在现代看似寻常的操作, 在这个时代,却是开天辟地的创举。两个月后,汇通天下的新业务全面上线。 “千里通兑”的便捷性,让无数行商走贩拍手叫绝。他们再也不用带着沉重的银两奔波, 只需要一张小小的存单,就能在全国各地随时取用,安全又方便。而“信用***”, 则彻底点燃了整个大周朝的创业热情。许多有才华、有想法,却苦于没有启动资金的年轻人, 通过我们的信用评估,拿到了第一笔***。 他们开起了新的作坊、店铺、商队……为这个古老的帝国,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商业活力。 汇通天下的声望,达到了顶峰。每日的流水,比我接手前翻了十倍不止。就连我父亲, 在看了我呈上去的账本后,都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拍着我的肩膀, 连说了三个“好”字。我成功了。我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我不是只能依附男人的菟丝花。 我沈微澜的名字,开始和“汇通天下”一样,响彻大周。而就在我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 靖安侯府,却开始出事了。8靖安侯府出事的第一个征兆,是从顾宴清开始的。 作为新科探花,他本该前途无量。可不知为何,他在翰林院坐了三年冷板凳, 一直得不到升迁。当初,我还是他妻子时,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翰林院虽清贵, 却非久留之地。要想在官场有所作为,必须外放历练,积累政绩。我还利用沈家的关系, 为他打探到几个江南富庶之地的知县空缺,暗示他可以去争取。可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辈读书人,当以学问为本。外放为官,与胥吏为伍,沾染一身俗务,非我所愿。 沈微澜,你不要用你那市侩的眼光,来揣度我的抱负。”结果,当初那些不如他的同科, 一个个外放归来,手握实权,官升几级。只有他,还在翰林院里编书修史,自诩清高。 没有了沈家财力的暗中支持,靖安侯府那点死俸禄,根本撑不起他们豪门望族的排场。很快, 市井间便有了传闻。说靖安侯府的宴请,菜色越来越寒酸了。 说侯夫人当掉了好几件珍爱的首饰。说顾大**顾灵儿,新做的衣裳, 料子都差了好几个档次。这些消息,通过汇通天下密布的情报网,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耳中。 我只是听着,面无表情。我知道,这只是开始。一个失去了造血能力,只懂消耗的家族, 衰败是必然的结局。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防。黄河决堤,万民遭殃。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结果查出,负责修缮河堤的工部侍郎,竟然贪墨了八成以上的修河款, 用***工程敷衍了事。而这位工部侍郎,恰好是靖安侯爷的门生,两人私交甚笃。 龙颜大怒之下,工部侍郎被抄家问斩,靖安侯也因举荐不力、监管不严之罪,被革去了爵位, ***了一半的家产。一夜之间,煊赫百年的靖安侯府,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 从前的宾客盈门,变得门可罗雀。墙倒众人推。从前被他们得罪过的政敌,纷纷落井下石, 上奏弹劾他们过往的种种不法之事。仅仅一个月,顾家就从云端跌入了泥里。 他们的田产、铺子,被一一查封。家里的下人,也遣散了大半。 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侯府……不,现在应该叫顾宅了。而更致命的打击,来自他们的债主。 顾家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光,这些年在外欠下了不少债务。如今见他们失势, 债主们纷纷上门逼债,堵得他们连门都出不去。抱夏跟我说起这些时, 语气里满是快意:“**,真是老天有眼!他们当初怎么对您,现在就遭了百倍的报应! ”我却只是平静地翻看着账本,淡淡地问:“他们欠我们汇通天下的钱,还了吗? ”抱夏一愣,摇头道:“还没有。王掌柜派人去催过几次,都被打了出来。听说, 那顾夫人还骂,说我们是趁火打劫的奸商。”我冷笑一声。“传我的话下去。”我放下笔, 眼中寒光一闪,“给顾家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若还不上钱,就拿着借据,去京兆尹府, 告官。”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是顾宴清和靖安侯府, 用三年的时间教会我的。9京兆尹府的传票,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狠狠地扇在了顾家人的脸上。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个被他们扫地出门的“弃妇”, 竟敢真的把他们告上公堂。接到传票的第二天,顾夫人,也就是前靖安侯夫人, 就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彼时,我正在总号的雅间里,和王掌柜商议在关外开设分号的事。 “沈微澜!你这个毒妇!你给我滚出来!”顾夫人那尖利刻薄的嗓音,还是那么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