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西城，周衍绝对不会乖乖去上课，因为以他的号召力，还没走到校门，就会被其他的本校的、外校拉去上网、唱歌、打台球。

然而在Y城，除了老太太，谁也不认识他，于是只能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肥大的校服，中规中矩的出了门。

老太太把他送到学校，亲手交到班主任手里，才千叮咛万嘱咐的提着顺便在校门口买的菜的离开。

班主任老吴头是一个刻板的中年男人，看着老太太佝偻的背脊叹息：“你说你奶奶送你来读书容易吗？”

“哪不容易？”从下楼到校门口，一路都是他把老太太给背过来的，要不是买菜，老太太压根没想过要落地。

这话说的，跟谁活在这世上就挺容易似得。

老吴头看过他以前的成绩，高二下学期前，一直是班上的尖子生，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成绩一落千丈，门门亮红灯，而这种成绩，居然没被退学，还被安排到重点班，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老吴说：“你以前成绩挺好的，怎么一下就落了那么多？”

“跟你有关系？”他最讨厌谁给他提以前的事，“你甭管我从前什么样，你看着我现在什么样就行了。”

老吴叹了口气：“既然你来这里了，就把以前的歪风邪气改掉。别惹事，不然我照样收拾你。”

那不惹事，是不是就不搭理他了？

看来是打算从一开就放弃他了。

他也挺满意的。他最怕的就是谁对他抱有期待，毕竟他连一个好人都做不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学楼第三层最临近楼梯间的教室，纵然讲台上一个老师都没有，全班还是无声无息的，都埋在头在做题。

看来为了让他成为一个好人，周大海这次是真的下血本了。

“同学们，把头抬起来，我介绍一下。”老吴站在讲台上敲了一下：“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周衍，从华北地区转过来的。”

若是放在他以前所在的班级早就炸了，打趣的声音、讽刺的声音、唏嘘的声音、友好的声音，班主任敲桌子都摁不住。

然而这一班的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对他全然没有兴趣。

没劲，实在是太没劲了。

“大家欢迎一下。”老吴提醒后，班上才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这时，他一低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乐了，“嘿，李郁。”

李郁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金丝边眼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透着与四周格格不入的冷漠。

可他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冷漠，指着李郁旁边位置：“老师，我要坐这儿。”

此时，同学们呆滞的目光才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老吴也不制止，只是如实陈述：“这是全年级第八的位置，周衍同学，以你现在的成绩，大概还有五百八十五个同学排在你前面。”

整个高三年级，总共就五百八十七个人，敢情他连百分之一的同学都击败不了。

他也没想第一天就跟班主任对着干，顺从的找着老吴安排的座位坐下，同桌是一个体型偏胖的男生，他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躲在书桌下吃汉堡。

从其他人都恨不得吃卷子的势头来看，他居然还有心情吃汉堡，就算不想扫尾也得扫尾。

“全班倒数第一呢？”他把领的书放在书桌上。

“你怎么知道？”丁乐将嘴唇的沙拉油舔进嘴里，有些诧异。

“不然你也不能挨着我坐。”

丁乐：“……”

他虽然是全班倒数第一，但好歹也是全年级四十九名，此时居然被一个全年级倒数第二嫌弃，他很沮丧。

老吴走后没多久，下课铃响了，周衍迫不及待地拦下李郁的同桌赵泽：“这位同学，多少钱你能跟我换座位？”

作为全年级排名第八的尖子生，赵泽维系着一个优等生该有的骄傲，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周衍同学，不是什么都可以用钱买的，有些东西，是需要靠自己努力去争取的。”

周衍不辩驳，只是一言不发地把五百块放在他的桌上，眉眼极为嚣张。

“你这是在侮辱谁呢？”赵泽从未见过这种阵仗，难免有些慌张。

周衍又加了一百。

“把你的钱拿走！”赵泽极为生气。

周衍又拿出两百。

赵泽攥紧拳头，感觉自尊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践踏：“拿走！”

周衍又放了两百。

一千块，比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还要多，赵泽深吸了一口气，正欲起身，与周衍争辩，一只纤细的手从他面前把钱捡起来。

“我让你。”李郁把钱塞进书包，收拾好自己的包，向他的座位走去。

靠，这是什么操作？

周衍眉头一拧：“回来。”

李郁抱着书站在他的座位前，跟看无理取闹的小孩似的看着他：“你过来。”

其他人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该担心谁，因为两个人看起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周衍提步向她走去，不满地抬起下颚：“然后呢？”

“把你的东西搬过去。”李郁将自己的书放在他的桌上。

周衍：“……”

跟女人吵架不是他的风格，当着这么多人给女人下软话也不是他的气魄，所以，纵然心里慌得一笔，面上依然从容不迫。

两人就这样谁也不让谁的对峙着，直到上课铃响，任课老师走进来，才把两人制止下来。

“李郁，你干什么呢？”

“我跟新同学换座位。”李郁镇定自若。

“谁要跟你换座位呢？”周衍不满：“坐回去，不然就都别上课。”

他无所谓，但是其他同学明显有些着急。

李郁也感觉到其他人焦虑的情绪，暂时做出妥协，重新抱起自己的书回到座位上。

她回到座位坐下，周衍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丁乐悄悄凑上来：“你干什么非要招惹她啊？”

经他这么一说，周衍才发现李郁好像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怎么？你们班被孤立对象啊？”

丁乐有些犹豫：“可以这么说，但不是我们孤立她，是她孤立我们。”

周衍觉得更好玩了。

“她孤立你们干什么？”

丁乐耸耸肩：“反正就是谁都不爱搭理，就目前来说，你应该是班上她拿正眼看得最多的人了。”

周衍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夸张的成分，可莫名还有点开心。

“我哪招惹她了？”他又没找她，明明是她非要凑上来，怎么就变成他惹事了呢？不由嘟囔：“我又不是不给钱。”

丁乐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不明白，反正听这儿语气，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没敢多言，翻开课本，继续听讲。

上午四节课，周衍一个字也没听懂，不由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别说期中科科及格，就是一科估计也不行。

下课铃一响，其他人开始陆陆续续收拾书包，他连书包也没拿，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还没办饭卡，在学校外面的小卖部买了桶面和面包，刚泡好，就听见有人叫他。

抬起头，只见李郁人群里望着她，明明是极为普通的风景，可因她的出现，周遭的一切变得像画一般让人移不开眼。此时，她已经取下眼镜，漂亮的脸上多了两颗小雀斑，但毫不影响观赏。

不知为何，四下投来许多诧异和羡慕的目光，包括几个躲在小卖部后面抽烟的。看来，她虽然孤立了全世界，但全世界依旧向往走近她。

他将两罐汽水装进校服兜里，端着桶面吊儿郎当地向她走去。

“好好走路。”他一停下，她抬脚他小腿踢了一下，他疼得龇牙咧嘴，但碍于手上有东西，又不能反抗，只能干瞪着眼。

“李郁，老子给你脸了是吧？”

李郁压根不怕他，连表情都没变一下：“不给你脸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

他敢这么样？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跟女人计较呢。他以退为进，抬步往后挪：“我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离我这么近。”

她不退反进，“你不是想跟我当同桌吗？”

“我现在不想了。”他收敛着表情，“怕你影响我学习。”

她气极反笑，“就你这成绩还需要我影响？怎么，还要涿鹿倒数第二的位置呢。”

他也不生气，反而很认真地思考：“你说，你们学校那个倒数第一，连我都不如，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李郁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你自己瞧瞧是不是？”

他随之回头，正是躲在后面抽烟一群人里长得唯一能看过眼的，不过校服用钢笔画得花里胡哨的，留着一个寸头，看着也不像脑子有问题的样子。

“李郁，这人谁呢？”于同驼着背，跟着几个人从人群里钻出去。其他学生显然害怕他们，未等他们开口，就避之不及的让开一条路。

李郁看都没看他，转身就走。

如果对于其他人是漠视，那对于这个人绝对是厌恶。

周衍本觉得李郁已经够讨厌他，但是跟这位仁兄一比，李郁对他简直就是和颜悦色。

“喂，李郁！”于同急得伸手去抓李郁的肩膀，周衍眼疾手快的提前挡在两人中间，李郁回头的时候，险些撞在他的胸口。

她眉眼间还有没散去的厌恶，这一抬眼，把他也算进去了。

“请你喝可乐。”他侧身对着她，示意她在他的校服兜里拿。

她没伸手，但还是下意识往他的校服兜瞅了一眼。

“不喝？那算了。”他退后一步，“你走吧。”

明明是她找他，这一说，倒显得是他主动了。

李郁欲言又止，碍于于同在场，终是什么都没说。

“喂，新来的。”李郁一走，枪口即刻对准了周衍。

周衍头也不回，“我不跟倒数第一说话。”

“靠！”他没见过周衍，本想来个下马威，结果人家根本不理睬他，等回过神时，人已迅速过街了，他想追上去的时候，偏偏来了一辆车，被其他人拦回去。

“同哥，你看着点儿车。”

于同余气未消地甩开同伴拉着他外套的手，看着学校的大门：“新来的，咱们来日方长。”

……

周衍回到教室，打开手机，短信电话就没停过，足足回了一个小时才回复的差不多。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来了，正准备关机，江飞的电话打了进来。

江飞和他的关系，就好比李凯和周大海的关系，所以他很待见江飞。

“小祖宗，你怎么跑Y城去了？”

周大海年轻的时候外号叫祖宗，因为他爷爷还活着的时候，经常说：我哪是生得儿子，完全就是养了个祖宗。

不知从何时起，祖宗这个名号叫开了，就连他爷爷有时候也这样叫。他长大后，自然子承父称，叫小祖宗，但他对这个称呼极为不满，从不准别人在跟前叫他。

在他眼中，周大海是他见过最没出息、最没文化的人，他一点儿都不想自己的身上有他的影子。

江飞之所以敢这样叫他，也是因为隔着电话打不着。

“叫谁祖宗呢？”周衍不满道。

江飞嘿嘿一笑：“衍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周衍看着李郁进来了，“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衍哥，别别别，这好不容易才打通，”江飞急切地制止：“我还以为你就是单纯的想静静，哪知道你居然跑那么远，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我能有什么事？”周衍觉得莫名其妙：“我就是来读书的。”

“啥？读书？”江飞一度以为自己的听错了，从周衍口中听到读书两个字，不亚于从周大海口中听到要好好给儿子找个妈，完全就是天方夜谭，“哥，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能受什么刺激？”他不习惯在这种特别安静的环境下打电话，特没素质，“就这样，挂了。”

“别别别，那你需要我过来陪你读书吗？”

“你来干啥？”周衍眉头一皱：“这不影响我学习吗？”

江飞一惊，就他还怕别人影响？越听越觉得他像被什么人控制了，不然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呢。

他急得都快哭了，“你不会被送去做什么电击了吧？”

“什么鬼玩意？就这样，上课了。”他挂断电话，直接关机了。

等反应过来，也不由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起居然成为了一个会为上课关机的人？要知道，在西城，平时玩手机就属他最明目张胆，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西城的其他人见江飞电话一挂，都凑上来：“小祖宗怎么样了？”

“快！买机票，去救衍哥！”

众人一脸问号。

然而周衍倒觉得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既来之，则安之。别人不惹他，他也不会去滋事，周大海有句话说得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离开西城，他屁也不是。

以前，还在西城那会儿，他不止一次听那些被他收拾或者想收拾他的人说过：你他妈要不是周大海的儿子，你早就死一万次了。

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所以他压根不往心里去，反正说破天，也改变不了周大海是他爸的事实，只要不杀人放火，就得给他擦*。

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当大哥，只是不做大哥，他也不知该干什么。

因为他就是除了钱，一无所长的帅哥而已。

不对，还是有地方挺长的。

他将手机放回书包，任课老师走进来，第一节是生物课，比起早上的云里雾里，认真听一下还是能摸到点头绪。

他还挺满意的。

见他的笔记写得清清楚楚，丁乐由衷的佩服，就这学习劲还能倒数第二，这一定是脑子有问题。

他作为同桌一定不能歧视他，要多帮助他。

下课铃响，任课老师拖了五分钟才下课，一群人赶紧抓紧时间做作业和上厕所，丁乐忙着往嘴里塞了一把薯片。

“丁乐，”丁乐听见有人在门口叫他，一回头见是于同那伙人，吓得把嘴里的薯片咽下去，连忙跑了出去。

“同哥。”丁乐颤颤巍巍地低着头，下巴和脖子的肉厚厚的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滑稽。

于同往班里瞧：“李郁呢？”

丁乐这才注意到李郁没在座位上：“上厕所去了吧？”

“行，进去吧。”于同转身往楼梯走去。

就这样？丁乐觉得不可思议，以往他们不是要拿他取乐，就是问他要钱，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的就结束了。

上课铃响，李郁还没回来，丁乐越想越不安，推了推正在认真听课却一头雾水的周衍：“衍哥，我觉得班长可能出事了。”

“班长是谁？”

丁乐有些无奈，“李郁啊。”

“就她那样还能当班长？”周衍大惊，别说管班里的事了，就是拿正眼瞧别人都难。

“这个说来话长，先不说了。”

“哦，”周衍漫不经心：“出什么事了？”

他犹豫着说出刚才的事，“刚才于同来问班长的事，我说她上厕所去了，他也就走了，但现在班长都还没回来……”

“于同又是谁？”

“就留个寸头，校服画得花里胡哨的。”丁乐都快急死了，又半天说不清楚，急得跺脚。

周衍感觉似曾相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是那个想抓李郁手腕的倒数第一，十分熟练的从包里摸出一把遮阳伞站起来，“老师，上厕所。”

任课老师虽然不爽思绪被他打断，但挥手让他出去了。

他从容地走出教室后门，然后又把头探回来：“胖哥，厕所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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