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睫毛猛然一颤，姜可儿头垂得更低了。

“抬起头！”耳边，男人的声音逐渐不耐。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姜可儿胆怯地抬起头，却是不敢正视他。

顾言修盯着眼前的人儿，一双剑眉瞬间蹙起。

一身粗布衣裳，应当是府里最下等的小厮。偏这小厮生得白嫩，那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如剥了壳的鸡蛋，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花瓣似的唇含娇带怯。

这世上，怎会有男子生得这般好看？

绕是见惯了美人的顾言修，此时竟有些愣愣失神。

半晌后，他语气略微松了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嘴唇一张一合，姜可儿声音极小：“小的……叫姜双。”

可顾言修还是听清了。

“姜双？”他呢喃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抬起头，正视本王！”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袭来。

姜可儿咽了咽口水，缓缓抬眸，湿润的眼眶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胆怯。

顾言修深邃的眉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似淬了冰刃似的寒冷。

现实与梦境相重合，这双眼睛与那晚的眼眸一样，一样的干净，一样的胆怯，顾言修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这双眼睛。

可面前的人分明是个男子……

顾言修眉头紧蹙，神色愈发冰冷。

四目相对，姜可儿有种错觉，他好似能看透她的一切。

巨大的恐惧感将姜可儿吞没，她终是强忍不住，苍白瘦小的脸蛋愈发白皙，一滴泪珠悄然滑落。

脑海中，无数凄惨的结局一闪而过。

她此番无比后悔，木匣子中的钱她一笔一笔攒了很久，可她一直没舍得花。

倘若还有机会，她定要将那笔钱妥善分配。

顾嬷嬷待她极好，她应当孝敬她一份的。

冬梅待她也好，她也应当答谢她的。

还有……还有齐铭，她哥哥的安葬费是他替她还的，她还没机会还给他……

越想越觉得难过，姜可儿竟忍不住抽噎了两声，眼泪吧嗒吧嗒的落。

干净纯洁的眸子盈满了泪水，眼前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

他还没把她怎样，她竟先开始哭了……

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顾言修内心莫名开始烦躁，最后，他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看着顾言修渐渐行远的身影，姜可儿有些不可置信。

他就这样放过她了？

莫非，他那日根本没看清她的样子？

摊开掌心，姜可儿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方才，顾言修的眼神分明就是想把她碾碎，可为何，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姜可儿想不通，内心愈发觉得不安。

……

回了东厢院，顾言修站在云轩房内，目光忽然被门扉上几道抓痕吸引。

顾言修神色一滞，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瘦弱颤抖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日的情景。

滚了滚喉结，顾言修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想，许是那媚药留下的后遗症，毕竟，那样大的剂量，他能强忍一日便是极限，哪怕解了毒，体内定然也会有残留。

思及此，他好像有了正当的理由，目光再次看向那几道抓痕。

敲门声响起，顾言修瞬间回过神来。

“进。”

玄武推门而入。

顾言修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玄武道：“都查清楚了。”

顾言修转身走向书桌，掀了衣袍落座，声音不冷不淡：“说。”

玄武道：“王爷那日遇见的小厮，确实是咱们侯府里的下人，名字也不假，就叫姜双。平日里主要负责洒扫府中的院子，十三岁时卖身入府，一直安分守己，未有任何劣迹。”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顾言修不假思索地问道：“进府时可有验身？”

玄武道：“秦管家亲自验过的，错不了。”

顾言修眉目微微凝滞，难道是他看错了？

旋即，他又将这个想法否决。

不可能，那双眼睛，还有她身上的味道，他绝不可能记错。

他又问：“家世可调查清楚了？”

玄武回道：“父母早逝，家中原有个孪生妹妹，叫姜可儿。听说两年前不幸被山洪卷入其中，也去世了，家中就仅剩下他一人。”

敲击桌面的动作猛然一顿，顾言修薄唇勾了勾。

“那便对了！”

玄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顾言修何时对一个下人如此上心了？

半晌后，玄武问道：“王爷，姜双如何处置？”

顾言修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他去调查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要么，这个人是敌方派来的细作，要么，便是这个人与众不同，勾起了顾言修的兴趣。

玄武不可能想到后者，以他对王爷的了解，他连女人都不感兴趣，更何况对一个下人。

于是乎，他自作主张地道：“要不，直接……”随即，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言修瞥了他一眼，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心中一抹异样的情愫一闪而过，顾言修又开始走神。

见顾言修迟迟不说话，玄武一瞬间明了，一般这个时候，王爷不说话，便是默许了。

“王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将他解决了。”说罢，玄武正准备离开。

“等等。”顾言修忽然将玄武叫住。

玄武疑惑地看着他。

半晌后，顾言修淡道：“先留着。”

见玄武一脸疑惑，顾言修又说道：“身世不假，只是身份调换了。三年前入府的姜双也许真的死了，如今在府中的恐怕是姜可儿。”

玄武大惊，细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难怪他总觉得姜双这个人生得比女子还美丽。

玄武道：“此人隐瞒身份入府恐怕居心叵测，莫非，她是三皇子派来的细作？”

太子之争，朝中势力两对，三皇子为了拉拢顾言修，不是往他床上塞女人，就是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那日他中媚毒，便是拜三皇子所赐。

玄武气愤道：“走了一个雪鸢，又来一个姜可儿！三皇子没完没了是吧！”

女扮男装入府，费尽心机爬上他的床，顾言修心想，这个女人的心机手段可比雪鸢高多了！

玄武道：“王爷，此女心机深沉，留不得。”

顾言修自然知道留不得，可怎么解决她，顾言修得好好想想。

“嬷嬷，小的粗鄙之人，怎配去王爷身边伺候，还望嬷嬷可怜姜双，将我调去西厢院吧。”

后院，姜可儿跪在地上，双手揪着顾嬷嬷的衣袖，苦苦哀求。

她以为那日逃过一劫，没想到更大的劫难还在后头。

顾嬷嬷一早便来找她，说要将她调去王爷身边伺候。

她彻底懵怔了。

姜可儿害怕顾言修，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可如今，顾嬷嬷要将她调去顾言修身边，岂不是将她送入虎口？

即便那日顾言修并未认出她，可朝夕相处，姜可儿不敢保证哪日就被他识破了身份。

揪着顾嬷嬷的衣袖不肯放，姜可儿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嬷嬷可怜可怜姜双吧，姜双愚笨，实在难以胜任。”

顾嬷嬷也纳闷呢，府中那么多机灵好看的丫鬟，顾言修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偏看上一个洒扫院子的下人。

好吧，顾嬷嬷承认，姜双的模样是过分水灵了些，可他到底是男儿身，到底没有女子细心。

虽说姜双为人勤恳，吃苦耐劳，可他性子慢，沉默寡言，也不懂得曲意逢迎，讨主子欢心。

加上顾言修性情冷漠，手段狠厉，雪鸢便是最好的例子。

他是容不得身边人犯错的！

“姜双啊，嬷嬷也没办法，嬷嬷都替你说过好话了，只要你安分守己，王爷不会为难你的。”

说实在的，顾嬷嬷也舍不得将姜双送入虎口，她也苦口婆心劝过了，让顾言修再好好挑挑，实在不满意，侯府还可以去外面买新的婢女，也不至于让一个洒扫院子的下人去主子身边贴身伺候。

可顾言修一旦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我只要姜双！”

“不懂规矩可以让她学！”

“本王可以给她时间，若还学不会，那侯府也容不下如此愚笨之人！届时，嬷嬷可将她打发了，叫她离开侯府便是！”

顾言修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姜双父母早逝，若离了侯府，他要去哪里安身立命？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顾嬷嬷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能去王爷身边伺候，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若是做得好，王爷不会亏待你，你也不至于呆在这后院，一辈子做个洒扫院子的下人，你说是不是？”

姜可儿摇了摇头：“嬷嬷，姜双不要什么福气，姜双就想本本分分做个下人，那样的福气，姜双可以让给别人。”

顾嬷嬷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怎就这么没有追求，就甘愿扫一辈子地？”

姜可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就乐意扫一辈子的地，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她不想去追求，因为太耗费精力。

她觉得一个月拿半两银子的月钱已经很不错了，她哪里还敢贪多。

顾嬷嬷恨铁不成钢，最后不得不将顾言修的原话转告给她。

“不是嬷嬷没替你说话，王爷说了，他只要你，若是你执意不肯去，那侯府也容不下你了。”

“别怪嬷嬷把丑话说在前头，身契未满被赶出府的，将一辈子被视为贱奴，一辈子也脱不了奴籍，这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嬷嬷，我……”

“放心大胆的去吧，王爷又不会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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