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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闻照温婉的说辞中我才得知,九皇子名叫萧绎,与我同岁,拿的是妖孽皇子剧本。
萧绎的生母是云嫔,因生他难产死了,他出生那晚,大齐京都迎来了一场罕见的风暴,就有人预言说此子不祥,结果萧绎生下来果然有一双异瞳。
理所当然的,他被视为妖孽,从小就被所有人忌惮。
难怪我主动跟他同桌时,大家那般惊讶。
我问闻照:「他是否性情乖戾脾气古怪不合群?」
闻照道:「正是,所以不正愈发鉴证了他是个……妖孽。」
我冷笑道:「我若是天长日久受人白眼,冷遇,排挤,菲薄,性情乖戾脾气古怪不合群都算个好的,喜欢随手杀人也说不定。」
他叹息一声,无话可说,「人人皆如此,非你我能改之,旁人如何我也管不着,总之你不能同他在一处,我担心你受欺负。」
他这话说的,真是又无情又令我感动。
我审视他,「闻哥哥,为何你不管旁人,非要管我,我是你什么人呐?」
闻照是红着脸走的。
我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连钱都忘了要,调戏老实人,其乐无穷。
只是笑声底下掩盖了多少心动,只有我自己知晓。
8
知道了萧绎的身世,我再看他就多了几分同情,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人人有责。
一日先生让临帖,我主动与萧绎道:「九殿下,可否借墨条一用?」
他瞄一眼我手边,不冷不淡道:「你自己不是有吗?」
我淡定将我的墨条往窗外一投,「现下没有了,借我吧。」
萧绎:「……」
我不等他开口,抢过他的墨条,过了阵,我将我自己的砚台推到我和他中间,随意道:「不小心墨磨多了,倒了浪费,九殿下若不嫌弃,跟我共用一个吧。」
他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味低着头。
他道:「管好你自己,我不需要施舍。」
说完,众目睽睽,他就这么大大方方走了出去,公然翘课。
我叹一口气,目光下移,看到了他藏在课桌脚边碎成两半的砚台。
从早上他一开书箱我就看见了,不知道何故,他的砚台碎了,从他惊讶过后又习以为常的神情,我相信不是他自己弄的。
我望着他的背影,感慨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还需再接再砺。
一连几天临帖课,萧绎不是纸被不知名污渍染得不能用就是笔都被掰断了。
他一再忍了,沉默着离去。
但一次两次先生也不能总是装瞎,课堂秩序还是要维护的,先生拦住又一次要翘课的萧绎,「九殿下,回去坐好。」
萧绎沉着脸,看得出在极力忍耐,「我没有笔,临不了帖,在此干看着无益。」
他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了周围几个同学的窃笑。
我忍无可忍站了起来,拿砚台当了板砖,往桌上一拍,墨汁四溅,我怒道:「还有完没完了!背后使这下作伎俩幼不幼稚,有种出来单挑!」
我抬腿上桌俯瞰众人,气势横扫千秋:
「我苏芷蓉在京都是什么人你们去打听打听,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以后你们他妈的谁要是再敢欺负萧绎就是欺负我,我能打到你们妈都不认识信不信,不服尽管来战!」
我说完,课堂之内鸦雀无声。
我前面那个起先笑得最欢、被墨水溅了一身的小胖子苦着脸快要哭了出来。
萧绎本来已经不顾先生阻拦走到了门口,此刻也转身看着我,眼中写满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永远记得这一刻,因为这是我一生中极为难得的高光时刻,我觉得我站在那里,就是披荆斩棘胜利归来的英雄。
我不觉得我出头有错。
我捍卫了一个青少年正常学习的权利。
——先生罚我跪在偏殿孔夫子像前反思,并要打我手板时,我如是说。

先生手拿戒尺,笑容可掬,「好的,苏小姐勇气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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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道:「伸出手来。」
先生走了以后我捂着手心不知跪了多久,忽然左边落了一个黑色身影。
萧绎目视前方并不看我,「此事因我而起,受罚算我一份。」
「……」
他道:「我也把砚台摔了。」
我刚要说话,右边又落了个白色身影。
我和萧绎,我们俩齐齐看着闻照。
闻照:「什么也别说,我是好孩子,过来陪着跪他们不舍得,一会儿就把我们放了,若是放任你们两个,恐怕得在这跪到地老天荒。」
我感激看着他,「你也把砚台摔了?」
闻照深吸一口气,「我把先生的砚台摔了。」
我和萧绎再度齐齐看着他。
打心眼里敬佩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在我俩的注目礼中,闻照一脸的大义凛然转为惊慌失措,他后知后觉问我俩:「那个……我是不是过分了?」
我俩点头。
闻照:「……」
我还以为我自己要与孔夫子瞪眼瞪到死,没想到这么快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念及此我不免激动满腔,亢奋不已,将萧绎与闻照的手分别一拉,欣然道:「经此一事我们仨也算共患难过了,我好开心,我们结拜好不好?!」
他俩看二傻子一样看着我。
先生不知是忘了我们,还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借以整治课堂秩序,总之我睡了一觉醒过来,看见萧绎和闻照仍旧笔直跪在我两侧,再看门外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我揉着膝盖站起来,「靠,不跪了,这里一没有人看着二没有摄像头,咱们跪给谁看啊。」
萧绎惊异看着我,闻照已然是见怪不怪了,笑着对萧绎道:「时不时吐一两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不守规矩,这才是她。」
萧绎闻言,回以一笑。
闻照一惊,「原来你也会笑啊。」
萧绎:「我也是个人吧,大概。」
闻照:「……」
闻照红着脸道:「其实殿下这双眼睛看久了,真的挺惊艳,很……那个,好看。」
他俩虽在一个学宫上课,但也不熟,还是从今夜开始没有隔阂起来,旁若无人说了半宿话,越聊越投机。
我在边上成了个隐形的,看着他俩你来我往,笑容逐渐变态。
温润世家公子对妖孽皇子,我可以我可以。
终于他俩察觉到异样,侧过头来看我。
闻照:「阿蓉,为何红光满面?」
我:「别管我别管我,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嘿嘿嘿嘿。」
萧绎一指头把我戳了个倒。
9
我说结拜需有酒。
但孔夫子这偏殿显然没有酒。
闻照道:「这不太好吧?」
萧绎默默举手道:「在冷宫偏殿,陛下背着人有个私藏的小酒窖,除了我没几个人知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萧绎属于表面上逆来顺受,实际上也是闷声作大死那一挂的。
当然我和闻照不约而同地没有问他为何对冷宫那么了解,他那样的身世,童年成长环境可想而知。
于是由萧绎引路,我们成功在巡夜的侍卫眼皮子底下偷渡到寿安殿,也就是冷宫。
果然那里有个酒窖。
我们仨蹲在酒香四溢的一排排酒坛中互相开始紧张。
闻照忐忑:「真的要喝吗?偷窃万万不可,而且我家里人不让喝酒,我还是个孩子。」
萧绎不免踌躇,「我也没喝过。」
我本来没紧张,生生被他俩带动紧张了,虽然我在这个时代也没喝过酒,但我料想自己酒量应该差不到哪去。
为了调节气氛我抢先拍开了个酒坛子,仰头豪爽喝了一口,哇塞,好酒。
我强行塞给他们两个巴掌大的一小坛,「是个爷们就别磨叽,来都来了,喝口酒死不了人的。」
他俩犹豫着对视一眼,拍开了酒坛。
少年人就是这样,不管事情好坏,只要有人带头,哪怕前面是个坑,他们也能跳下去。
喝到后来我已经记不清我们仨喝了多少酒了,连结拜都忘了。
起先不过是就酒扯闲篇儿,不知怎么就开始比惨。
首先是闻照,他说他一天天的压力太大了,闻家长子长孙的身份摆在那里,自小又是神童,多少眼睛盯着,多少人盼着。
他退步一点都不行,不待人说,他自己先慌了,觉得愧对父母祖父,是故他不得不时时刻刻逼着自己进步。
实惨,值得浮一大白。
我跟闻照碰了个坛,扭头对萧绎,「该你了。」
萧绎阴郁看我一眼,「我的惨还用说吗?」
「……」忒惨,我朝他举起酒坛。
然后轮到我了。
要怪就怪这天的酒后劲太大,委实上头,让我把心里那点憋了十几年的秘密都说了,我骂了我爹,骂了公主和苏芷韵,骂了这个吃人的时代。
我说电视剧和小说都是骗人的,别人穿越都是一个接着一个开挂,不要说是上帝给开了金手指,个别过分的甚至自己做了上帝。
宅斗治白莲,宫斗当皇后,动辄就是斗诗三百艳惊四座,开嗓就是中国好声音的水平,跳个舞就是惊鸿一顾,从此得了一众大佬的青睐,看一大帮美男为她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怎么轮到我就是武功全废诗词不会,说好的最强大脑呢,上天让我穿越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给,为何我就只记得个「床前明月光」和「鹅鹅鹅」。
我一个哆哆嗦嗦点灯熬油经历过高考摧残勉强才考了个三本的人,到这还得重新开始识字,不然我就是个文盲,连小黄书都看不懂,看不懂小黄书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那我不走这斗那斗的路,我想做点生意行不行,未尝不能做个富婆,但我他妈的还是魂穿,起初跟个普通婴孩没什么两样,直到四五岁上才慢慢想起来自己的来历。
那时我爹还活着,我赶紧跟他说了我发家致富的计划,他看着不及他膝盖高的我,让我洗洗睡吧。
我爹不信我娘总得信吧,我娘也不信,我娘说:「你这孩子即便缺了父爱你还有娘不是,没必要说胡话引起大人注意刷存在感。」
我:「……」
碍于没有启动资金和我还是个孩子没人敢信我,我的发家致富计划一直搁置到现在没有实行,一代全国女首富就这么被埋没了。
我越说越来气,指着萧绎闻照,「你们说,我惨不惨!」
他俩懵懂看着我,懵懂附和点头。
我一兴奋,决定跟他们展开讲讲我的创业宏图,万一他们有兴趣入股呢?那我的启动资金不就有了吗?
吐沫横飞说了半天,他俩眼神越来越迷茫,突然拼命朝我挤眼睛。
我预感不对,回头,见酒窖门口逆光站了个人,是个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
「谁呀你,不知道这是陛下酒窖不能随便偷着进?举报你昂。」我刚吼完,就听身后萧绎和闻照跪了下去。
一个道:「父皇。」
一个道:「陛下。」
我:「……」
那人走近,我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长相姣好目光犀利,不怒自威。
我腿一软也跪了,当机立断仰头四十五度角,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单纯可爱,讨好笑道:「陛下,臣女给您背个诗啊?」
9
氛围凝重到了极点。
酒窖之内就一桌一椅,武帝坐着,我们仨一字排好垂头站着,大气不敢出。
武帝龙目一一看过桌上空酒坛,开了口,「酒量不错,谁喝得最多?」
我讪讪举手。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苏芷蓉,朕听说过你。」
我心道要完,指定是从太后那里听说的,那老娘们能有什么好话,要不就是长公主。
我正想继续卖乖,武帝话锋一转,指着其中一个空酒坛,「这也是你喝的?」
我点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道:「别的也就算了,这坛是番邦进贡的赤流霞,统共只剩了一坛,朕藏了三年没舍得喝,让你一回就给干完了。」
他道:「这酒市值三百金,你赔。」
我:「……」
我:「……」
我:「……」
我:「仅仅是赔三百金?」
他道:「要不四百金?」
「不是陛下,你不应该让人把我拖出去砍了吗?」
此话一出,气氛又开始诡异,萧绎闻照见鬼了一样看着我。
武帝:「你说得有理,要不还是把你拖出去砍了吧。」
我见他神情冷肃不像是说笑,当即慌了,「不要啊陛下,臣女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还是想要赔钱,四百金就四百金,但我当下没钱,能不能先欠着?」
武帝哈哈笑了出来,拍了拍我脑袋,「行了,带着这两个小傻子滚吧,今日朕没见过你们,明白?」
「明白,」我痛快一拉萧绎闻照,「今日我们也没见过陛下。」
走到门口时,武帝忽然道:「萧绎。」
我们仨不由都止步,萧绎道:「父皇。」
「戒急用忍,再让朕听见先生说你一句不好,朕可要罚这个小姑娘了。」
我马上把尾巴又夹了起来,特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还有连坐同桌的。
萧绎侧眸看了看我,重重道:「是,儿臣记下了。」
走出门口一刹那,我鬼使神差回头偷望了一眼武帝,见他独自坐在那里,对着一坛新酒发呆,神情落寞。
我陡然觉得他可怜。
我想起了我娘,那个夜晚她也是等所有人都睡着以后跑到廊下偷偷喝酒,做了一小会儿的自己。
天下至尊富有四海,原来也有那许多的身不由己,和排遣不了的哀愁吗?
出来以后我对萧绎道:「其实你爹这人挺好的,想不到他是这样的皇帝。」
「我不知道,」萧绎道,「我一年只见他四五次,在节下家宴上,远远行个礼算是见过,话都说不上几句。」
我叹气。
我是个孤儿,萧绎有爹等于没有,三人中属闻照幸福一些,我勾肩搭背他,「以后就全指望你了,方才在酒窖里你也听到了,我被陛下讹了四百金,你什么时候先把欠我的钱还了?」
闻照道好说,「不如我把陛下的钱也替你还了。」
我离他远了点,「不要,四百金这么大一笔巨款,我只能对你以身相许了,要不我肯定还不上。」
闻照一双眸子在宫灯照映下熠熠生辉,玩笑的成分居多,「要不你就以身相许?」
我也笑,「成,等我回去算算彩礼。」
闻照:「你可真是个财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俩兀自笑闹,没留心萧绎的脸色何时冷了下来,他道:「我先回去了。」
走得头也不回。
闻照有些无措,「他是怎么了?」
我望着萧绎的背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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