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章节)陈情记-陈情记木子悠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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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飞逝。满池的芙蕖凋零,碧叶渐卷黄边,已然是七月流火的季节,夜里偶有霜降,加之秋蝉凄厉的哀鸣,天地间愈发显得孤寂。

夜风卷着花香袭来,隐有凉意顺着脊骨蔓延开来。苏尽欢拢了拢单薄的衣襟,捧着竹叶青稍呷了一口。她掰着指头算的很清楚,自面生以来已有三日之久,秦琅拿了她的簪子,许了聘她入宫,但良辰吉日却一直未曾定下。

苏寒山回乡祭奠先祖尚未归来,不知她临别之前可还有幸见他一面。即是见不了也罢了,或许见了面她反而更不知如何开口。七年前的陈情已经死了,随着陈府漫天的大火化为灰烬,如今她是苏尽欢,只为了复仇而活。她与他,终究是要形同陌路的吧。

“苏姑娘,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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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急促的呼唤声将苏尽欢的思绪扯回,她茫然的双眼渐渐清澈,望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小黄门,颔首致意:“不知公公寻我何事?”

“姑娘折煞奴才,唤奴才周禄便是。”周禄满脸堆着笑,拂尘搭在臂上微一拱手,“陛下传召,还请姑娘随奴才来。”

秦琅终于宣她了。苏尽欢既觉欣喜又有些胆怯,她仰脖饮尽杯中酒,强稳住心神,随周禄一道去了。

八百里醴江一望无垠,在月色下泛着点点银辉,好似星辰揉碎了洒满江面。一艘鹄头画舫泊在岸边,赤金朱红两色交相辉映,显得分外辉煌。坊上兰膏明烛泣泪,靡靡之音绕梁,一派纸醉金迷。薄如蝉翼的鲛纱掩映着舞姬曼妙的身姿,正有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说还休的滋味。

周禄将苏尽欢引到殿前,轻轻推开木门:“姑娘,请罢。”

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苏尽欢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心,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踏入殿内。

隔着九重珠帘,苏尽欢隐约听见秦琅含混不清的梦呓。她以目光相询,周禄笑的暧昧:“陛下临醉倒前点了姑娘的名,奴才告退。”

周禄悄然退出殿外,顺势带上了门。

苏尽欢挑起珠帘走上前,只见秦琅随意的躺在榻上,发冠都尚未取下。江南特有的李渡酒虽以灵动清爽、回味绵长而著称,但后劲却绝不轻,以至他从脖颈到耳根都烧的通红。此时他醉的不轻,喉间咕咚低语唤着:“母妃......母妃......热......热.......”

上回见他还是一副唯我独尊的帝王气派,如今却这般温软无害,苏尽欢心头蓦然一软,轻叹了口气。她打来一盆清水,挽起袖叩将手巾浸湿拧至半干,而后小心翼翼敷在秦琅额头上,而后替他松开玉冠搁置于一旁。

好容易忙活完,秦琅眼见消停片晌。苏尽欢长舒一口气,倚在榻边歇息,百无聊赖间竟开始端详秦琅的睡颜。

秦琅本生得面如傅粉,而眉宇间英气勃发,天庭中正,山根巍峨,薄唇微微上挑总似含着分笑意。只怪他平日太过恣睢,因而显得暴戾。此时看来,却别是一番温润清秀。

“看够了?”

“嗯。啊.......啊?”苏尽欢宛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猛然跳起来,脑袋撞到床顶一声闷响,她膝盖一软就势扑到了秦琅身上。

秦琅吃痛闷哼一声,眉毛拧作一个川字。

苏尽欢捂着晕乎乎且顿疼的脑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秦琅没好气的怒斥一声:“还不起来!”她这才神归窍来,连忙爬起来规规矩矩站在榻边。

秦琅揉了揉被撞的生疼的胸口,坐起身来瞧着她:“朕问你,这金钗你从何得来?”

苏尽欢直直跪倒在地,俯首低眉:“无论如何,恳请陛下宽恕苏悯苏大人无罪,臣女才敢实言。”

“苏悯?他又何罪之有啊?”秦琅愈发迷惑不解,一扬手道,“也罢,朕就恕他无罪,你且说来。”

“启禀陛下,此钗乃宣和太后赠予,太后娘娘生前与家母乃手帕之交、金兰之情。臣女并非苏大人掌珠,臣女原名陈情,实为前户部尚书陈辅之女。”

宣和太后刘氏乃秦琅生母,先帝婕妤。刘家乃是皇商,家大业大,而三教九流商贾总归落了下乘,故而刘氏在宫中人微言轻,常受冷眼,及至诞下秦琅才擢至婕妤位。而好景不长,秦琅六岁时,刘氏忽然暴毙而亡,太医仵作皆道不清其中缘由。此后秦琅便由当时的皇后楚氏抚养,昔楚皇后膝下无子,视秦琅如己出。凭借楚家大势,秦琅顺理成章登临帝位。

秦琅还记得幼时常见刘氏戴着那支金钗,六瓣莲花,每瓣花上镌刻一梵文,连起来便是佛教中的六字真言。忽有一日,刘氏鬓间的金钗不见所踪,秦琅便她,她便抚着秦琅的头笑道:“母妃将它赠予琅儿未来的皇妃啦。”

彼时秦琅尚是孩童心性,满不在乎的撇撇嘴道:“那她生的可好看?若是如钟无盐一般我可不要。”

刘氏听了也不恼,不厌其烦的告诫他:“佛曰‘革囊众秽’,琅儿当谨记,观人当以德才为先,再好的面貌也不过一副皮囊罢了,生带不来,死带不走。唯有才留文坛,德载史书,方可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现今秦琅有了答案。她委实出落的标致,纤秾合度,多一分显得累赘,少一分又显得羸弱。冰肌堆春雪,秋水化双瞳,一双柳叶眉弯如月,笑时梨涡浅现,愈显得灵动而娇俏。至于才情,她琴技之精湛也可称冠绝当世。

眼见秦琅出神,苏尽欢试探性的唤了一声:“陛下?”

秦琅敛回思绪,冷哂道:“陈辅身居户部尚书之职,却以权谋私,贪吞十万两赈灾白银!陈家余孽,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自投罗网。难不成当真信了指腹为婚的戏言?”

苏尽欢斩钉截铁的道:“不是!爹爹是被人陷害的!”

“被人陷害?你可有证据?”

“我眼下虽没有证据,但爹爹一向秉持中正,为官清廉,断断不会做出此等勾当!恳请陛下明察!”苏尽欢复磕一头,言辞恳切。

“空口白牙,朕凭何信你一面之词。”秦琅起身,拂袖而去。

苏尽欢登时站起身,拽住秦琅的衣袖,红着眼道:“等等!楚家仰仗楚太后权势,党同伐异,只手遮天,忠臣良将皆受其害。陛下若对此坐视不理,久而久之,唇亡齿寒人心惶惶,众人畏楚家更甚于畏陛下,这大燕究竟是姓楚还是姓秦!”

“放肆!”秦琅怫然大怒,挥袖间苏尽欢跌坐在地。

苏尽欢匍匐着爬上前,仍不死心拽住秦琅的衣摆。红肿的眼眶内泪珠打着旋,两行清泪乱了妆容,她声音虽哽咽,却吐字清晰:“前朝后廷,牵一发而动全身。臣女甘为陛下背后的眼、陛下手中的剑,替陛下扫除后宫中一切障碍。但请陛下给臣女一个机会!”

秦琅阖眸敛去戾气,良久方睁开眼:“也罢,朕就信你一次。让朕看到你的价值,否则朕连苏悯一道问罪!”

“臣女——叩谢隆恩!”苏尽欢深深一拜。这一拜,她便再没有回头路。

从此,将永别江南水乡的朦胧烟雨,远离那温柔瑰丽的闺中旧梦。等待她的是刀光剑影,是暗涛汹涌的后宫。九重宫闱高耸入云霄,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波云诡谲。前路是刀山,是火海,是婆娑地狱,她都要坦然赴之,一往无前。

秦琅走了,苏尽欢抬起头,案上跳跃的烛火映入她的眼帘。她满眼都是熊熊赤焰,火光与血光交杂着染红了陈府门匾。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嘉元十七年九月初九,正值她十二岁诞辰之日,陈府上下一百六十六口人尽数伏诛,魂归地府。唯有她与尚在襁褓中的幼弟陈述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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