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瑶缓缓低下头，素白纤瘦的手捏得青筋暴露，身子颤了又颤，却没有发作。

“怎么？少夫人很生气啊？”

那女仆看着乐瑶这副隐忍的模样，表情反倒更加嚣张戏谑：“少夫人要是觉得我们这些仆人伺候得不满意，可以去跟少爷和老夫人‘开口’告状……看看有没有人会搭理你这个生不出蛋的哑巴呀。”

“不过听说这种残缺是会遗传的吧？呵……要是少夫人给我们江家生出个不会说话的小少爷，才真是惹人笑话，只能让他和少夫人一样被关在家里的地下室里长大，带出来都嫌丢脸！”

乐瑶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冷意和揪痛，莹白的手撑在地上，手背青筋狰狞。

嘴里蔓延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咬得嘴唇渗出鲜血。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向走廊深处的仆人房，直到进了那件狭隘如鸽子房的屋子，才悄悄擦去眼角那一滴眼泪。

这三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连仆人都对她冷嘲热讽尖酸刻薄的日子。

但没关系，只要再忍一忍，她就能见到母亲了。

她答应父亲嫁过来那天，父亲曾亲口告诉她，母亲还活着，只要她乖乖听话，在江家待满三年，等乐家的生意步入正轨一切稳定之后，就会安排她和母亲见面。

为了这一面，吃再多苦她都能忍受！

快了，还剩下两个月，只要撑过去就好了！

浴室里的浴霸一闪一闪，花洒里喷出温热的水，终于洗去她一身的疲惫和污浊。

隔壁的女仆房还能听见笑闹声。

乐瑶用有些干硬粗糙的浴巾裹住自己的身体，站在镜子前开始吹头发。

外面传来隔壁女仆刻意的叫骂声：“这么晚哪个丧门星大半夜还在吹头发！让不让人睡觉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数吗？还要摆摆架子让大家都休息不好！”

“什么公主病啊！愣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吗？”

乐瑶握着吹风的手紧了紧，指节几乎捏得发白，半晌才放下手里的吹风，用毛巾裹起湿漉漉的长发放轻脚步走进房间。

隔壁又传来女仆们的哄笑。

乐瑶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垂着眸子打开抽屉，拿出一只白色的小药瓶，将药片塞进嘴里。

苦味蔓延开来，她却麻木得没有半分反应。

作为阳城乐家的‘大小姐’，她却从来没有享受过大小姐的待遇。

从记事开始，她就被养在一个阴森的老旧别墅里，没有父亲和母亲，只有动辄对她冷嘲热讽非打即骂的家教，和那些对她漠不关心的仆人。

第一次看见父亲笑，是继母生下乐安雅的那天。

“我乐雄天有福气，终于有孩子了！多漂亮的女孩子，以后她就是乐家最宝贝的千金！”

父亲笑眯眯的抱着怀里那个健康的婴儿，难得对她也是笑脸，让才四岁的乐瑶升起某种幻觉——她也许可以去亲近父亲。

她大着胆子笑着去牵那个小婴儿的手，用才学会的手语比出妹妹真可爱，却被爸爸像是推街边乞丐一样无情地推倒在地。

那样子就像是生怕她把晦气传给乐安雅一样。

“你出来丢什么脸！碰坏你妹妹怎么办！管家，把这个小哑巴带走！谁知道她的病会不会传染我们小宝贝！”

乐雅被推倒在地上，茫然得忘记了哭。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自己没有家人爱了。

所以意识到江奕辞也不爱她的时候，她就早已经下了决定——

她不会生下孩子，更不会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像她一样，被人厌弃，无人爱惜。

清晨六点，乐瑶准时从床上起来，为江家的人准备早餐。

这是江家作为阳城豪门的规矩，身为儿媳和妻子，她必须服侍好江家的每一个人。

太阳升起的时候，江家三口起床，江亦辞的母亲周月梅冷冷扫她一眼才坐到桌上，眼神轻蔑的看着桌上那些精心准备的早餐。

“都做的是些什么东西？你就是这么做媳妇的？”

“奕辞的胃不好，为什么大早上给他准备黑咖啡？！”

乐瑶低着头，用手语慢慢打出：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

但其实江奕辞早上只喝黑咖啡，为了给他养胃，她每天都在准备炖的软和的小米粥。

滚烫的咖啡被周月梅准准泼到她身上。

“比的什么手势？是不是想顶嘴？江家是倒了几辈子霉，摊上你这么个下不出蛋的母鸡？！连咯咯两声都不会！”

她一向讨厌这个儿媳妇得很，嫁过来三年都没生下孩子，要她有什么用？

迟早要让奕辞把她赶出去！

乐瑶心里升起一丝屈辱的情绪，却只能木然的站在一旁低垂着头。

眼下江家的仆人们都已经在吃早餐，可她这个名义上的少奶奶，却只能在这里服侍完江家三口，才能将就他们的残羹剩菜垫一下肚子出门工作。

“算了，大早上的骂她做什么，好歹也是你的儿媳妇。”

江父下楼入座，表面上是在帮她说话，不经意间又火上浇油：“她说不了话，听说从小连自己父亲都不管她的，心理上多半有问题吧？万一被你折腾出什么抑郁症啊心理疾病之类的，别人还以为我们虐待她呢。”

他心里也不痛快迟迟没有孙子，可到底还是要面子的，不可能泼妇骂街一样折腾儿媳。

乐瑶麻木的站在餐桌边，竭力憋着眼泪。

她就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哑巴而已。

她惧怕乐家和江家的人，可如果离开了这些表面能称为家人的人，她就真的只是孑然一身……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江奕辞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衬得那张精致俊朗的脸更加矜贵清冷。

那道颀长的身子在乐瑶面前投射下一片阴影，男人墨玉般的眸子注视她一阵，目光晦暗莫名。

他没说话，只是拧着眉看着那杯空空的咖啡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

江家夫妇俩终于没再说话，吃完早餐就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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