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祝清晨男主薛定小说名为《顽石与烈女》,这是容光写的一本经典的公路文,命运洒落一地尘埃,于命运洒落一地尘埃,于祝清晨,却被时光炼成盔甲。余生,她只会挺直脊背,倔强成烈女,无畏成战士,直到,一次异国摄影,她的镜头中,一次次闯入同一个他,在战事艰难的时候坚持自己的岗位的战地记者薛定。 半年了。 距离她离开以色列那日, 已过去整整一个夏天一个秋天。 半年来,她偶尔也与他联络。 比如六一儿童节, 她因奔波官司,忙得焦头烂额,回家的路上却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薛定:“祝清晨,祝你节日快乐!” 她:“……” 毫不迟疑回复:“我祝你全家都快乐。” 浑身倦意站在巷子里, 她低头看着屏幕, 笑出了声。 一整天的疲惫奇异地消失在盛夏的黄昏里。 又比如端午节,她吃着粽子也不忘拍照,还掐着时差,专程等到以色列的夜晚十点,给他发去图片。 “嘉兴大肉粽。” 她是摄影师,自然有本事将粽子拍得美味至极, 叫人垂涎三尺。 几分钟后, 收到他的回复。 “我谢谢你全家。” 中秋节,他发来一张以色列的月亮, 没有文字内容。 祝清晨揣摩片刻,问:“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他回:“不是。是让你少吃点月饼, 免得胖成球形。” 他们联络得不多,几乎都是节日问候。 可是在那纷繁多样的节日祝福里,却唯有彼此之间, 发的是如此没有诚意, 还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祝福。 祝清晨没有忘记他。 读书时代, 曾经多少朝夕与共的人,因为成长而错过,从此成了尘封的记忆。 可是薛定不同。 哪怕他们只在异国相处半月,祝清晨却无论如何忘不掉他。 好多次午夜梦回,她都梦见那个男人站在以色列的黄土地上,吹着风沙,穿着黑色冲锋衣,从蔚蓝色的苍穹下朝她走来。 而时隔半年,当她被祝山海推倒在院落大门外,抬起头来,竟真的看见了薛定。 背景是漆黑的夜空,路边几盏昏黄的路灯。 他从蔚蓝色的苍穹下走来,一路来到她的寒冷冬夜。一身烟灰色大衣,指缝间一支抽到一半的烟,面容凛冽。 祝清晨费力地仰着头,竟忘了爬起来。 直到他一言不发,扔了烟头,快步走到她面前,俯身蹲下,一把将她捞起来。 “薛……”她的胳膊被他拎着,嘴里吐出一个字,像是还未回过神来,迟疑着才叫全他的名字,“薛定?” 面色微白,发丝凌乱。 全然没有在以色列时威风凛凛的样子。 薛定把她扶稳了,松开手,抬头对上祝山海的视线。 中年男人站在门槛内,满面戾气,却在接触到薛定冷冰冰的眼神时,一顿。 年轻男子的眼神凌厉似刀,凛冽至极。 察觉到对方比自己高,看上去充满力量,年轻又无畏,祝山海没敢再上来,只恶声恶气问:“你是哪根葱?我教训女儿,你打哪来滚回哪去!” 巷子里一片寂静,似乎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下一秒,薛定忽然握拳,毫无征兆朝祝山海走去。 祝清晨的手腕还在一跳一跳地痛,心却仿佛被人攥在手里,猛地拉住薛定,“别!” 薛定被死死拽住,回头看她。 她手一松,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家事罢了,我能解决,用不着劳驾薛大英雄亲自动手。” 她抬头看着在薛定的威慑下,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的祝山海,声色俱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种你来拿。” “……”他竟有些想笑。 还是一样爱逞强啊。 明明只是个瘦弱的女人,却总是挺直了脊背,像棵荒漠中的白杨。 同一时间—— 院子里,姜瑜从屋里操了把菜刀,大步流星追出来。 院子外,年轻男人还紧紧攥着拳头。 祝清晨从地上捡起了擀面杖,面上的决绝,让人毫不怀疑她随时能拿着那根棍子把他往死里打。 祝山海骂了两句脏话,知道今天没什么拿到钱的可能,不过和往常一样闹腾一场罢了,干脆朝着巷子另一头快步跑了。 * 姜瑜拎着菜刀站在门口。 院子里的人还探着头好奇地张望。 祝山海的身影变作黑点融入黑夜。 在原地站了有几秒钟,祝清晨扔了擀面杖,言简意赅:“走。” 她领着他朝另一头走。 薛定跟在她身后,隔着半步距离。 她知道他在后面,带着他七弯八绕,从一条巷子走进另一条,最后站定在河岸旁。 岸底下流水无声,岸上头人影成双。 祝清晨紧紧攥着拳头,与他重逢的喜悦被尴尬与困窘冲淡不少。 从前在以色列,她是无拘无束的,苏政钦、祝山海……家事情事都一股脑扔在国内。 可如今,他一来就看见她最狼狈的一面。 薛定没说话,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才低声说:“……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她没回头,“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他低头,拿出手机,调出那张粽子的照片,凑到她跟前。 她拍的是姜瑜包粽子的画面:女人坐在院子里,手边尽是绿油油的三角粽,身后头的门框上却清楚写着门牌号,沧县苏州街三弄29号。 “……” 她压根没有注意到,一张照片就把她的地址暴露了。 祝清晨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却在半空中一顿,意外定格在他胸前。 烟灰色的大衣微微敞开,露出里间的黑色毛衣,而在那毛衣前头,挂着一只佳能最新款单反相机。 薛定把相机取下来,“想问我来这干什么?” 下一刻,朝她面前一送。 “还债。” 祝清晨盯着那只相机,耳边是他低沉舒缓的声音,心内一动。 总算抬起头来看他了。 古街老巷,苏州河旁。 年轻男人身姿笔挺,面容沉静,手里拿着为她挑的新单反,活生生立在那。 头顶是沉沉黑夜,身后有艳艳灯火。 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当真跨越了大半个中国,从北到南,来找她了。 薛定。 薛定。 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她伸手接过那只沉甸甸的相机,终于笑出了声。 * “多久回来的?” “上星期。” “任务完成了?” “算是告一段落。” “还回去吗?” “说不准,待命吧。” 祝清晨低头摆弄相机,又问:“专程来送相机?” “专程来还债。”他强调后两个字。 她笑,“坐飞机来的?” “动车。从北京到俞市,然后换乘大巴到沧县。” “晚饭吃了吗?” “还没。” 她低头看眼手腕上的表,“都这个点了,只能带你吃点宵夜去。” 抬腿走了两步,她又回头,“能吃辣吗?” 薛定看着她。 夜色阑珊里,那女人比半年前瘦了不少。下巴尖了,眼睑处的淤青加重了,哪怕有夜色遮挡,面上的疲倦也无处遁形。 点头,他说:“能吃,无所谓。” 脑海里却浮现出刚才那一幕,她被中年男子推出院落大门,院子里全是看热闹的人,女人拎了把菜刀冲出来,而她眼中一片荒芜。 他不知道这半年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可他能猜到,她过得并不好。 祝清晨挑了家路边摊,就在河岸边,蓝色大棚,油亮亮的灯泡。 她掀开帘子,率先坐进去。 打个响指,“老板,菜单!” 街对面有家小铺子,老板就在那烤烧烤,闻声响亮答了句:“来了来了!” 把手里的烤串往盘子里一搁,拿着菜单就跑过来。 点菜时,祝清晨说的是家乡话,一面问他的意见,一面跟老板报菜名。 “烤兔一只。” “烤鱼一条。” “掌中宝四串,麻辣鸡翅四串,炒花蛤——” “够了。”薛定打断她抑扬顿挫的语调,“你当我是什么?” 她抬头冲他笑,“猪?” 他懒得搭理她,拿过那菜单看了眼,“烤兔半只,烤鱼一条,先点这些。” 目光落在最后一行酒水饮料上,又添了句:“再来一打啤酒。” 老板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多少来着?” “一打。”他把菜单递回去。 祝清晨没问他点那么多酒做什么。 她需要酒精。 酒精才能麻痹她不安分的自尊心。 昏灯一盏,薄酒两杯。 她喝得又急又快,很快就满面红霞飞。 薛定没拦着,纵着她喝,甚至一言不发替她倒酒,菜倒是没顾得上吃两口。 祝清晨喝得七荤八素的,眼里有了水光,斜眼看他,竟也开起了玩笑,“薛定,老实说,你是不是居心叵测,特意来灌醉我的?” 他不紧不慢抬头,“灌醉你?好让你再抱着我啃?” “……” 他居然还惦记着这桩事…… 祝清晨面上发烫,暗自庆幸酒精早已染红双颊。 “又臭又硬的石头,谁稀罕啃?” 他轻笑两声,想起当初她抱着他啃的模样,不说话了。 半晌,又敛了笑意,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终于还是进入正题。 祝清晨一顿,移开目光,“就你看见的那样,跟我爸打起来了。” 隔着头顶那只油亮亮的灯泡,薛定望着她,放下酒瓶,“我是问,这半年来,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怔,抬头再看。 男人坐在对面,面容沉静,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坚决。 他是打定主意要刨根究了。 那样的坚决叫她目光一动,竟不敢再与他直视。 她与他,鲜少有过不插科打诨,只这样沉默对峙的时刻。 “……你不会想听的。”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想听?” “……” “说吧。”他望着她,语气一如既往干净利落。 也许是酒精发挥作用,也许是被他的坦荡感染,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完的,也惊讶于自己的记性是这样好,原来那些本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她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有的情绪一旦决堤,就再不受克制,喷薄而出。 该如何去界定爱与恨? 当极度渴望父爱的小孩,一再目睹父亲家暴母亲的场景,那种渴望逐渐变成恐惧,终有一天成了恨。 六岁以前,每逢父母在家闹起来,祝清晨都会缩在沙发旁边哭。 直到六岁那年,她第一次跑到母亲面前,挺起瘦弱的身躯,死死抱住父亲的腿,哭着嚷嚷要他走开。 她不记得那天祝山海有没有对她动手,但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稚嫩而无力的呐喊。 别打了。 不要再打我妈妈了。 也许是从那一天起,她就萌生出了一个还不太清晰的念头,那个念头在往后二十年里,终于被时光催成她的盔甲——她,祝清晨,这辈子决不当个柔弱的小公主,只会挺起脊背,做个无畏的战士。 战士没有洋娃娃。 战士不需要公主裙。 战士不怕死。 战士披着满身的伤痕,一如挂满荣誉的勋章。 她搁下那只空酒杯,眼神迷蒙一片,也不知是被酒意熏的,还是因泪光渐生。 薛定由始至终安静听着,直到她停下来,才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钞票,搁在桌上。 “走吧。” 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去。 “走吧,祝清晨。” 她仰头望着他,“去哪里?” “去战场。”他身姿笔直,低头望进她眼底,“酒足饭饱,精力充沛,还等什么?走吧,我们打仗去。” 我们打仗去。 打倒那些欺辱过你的人。 这一次,你当将军,身后虽无千军万马,但有我。 你有我。 |